--陈丹青朗读原文
老张肾气足,头发旺,而且黑,没有一点儿该退休的模样儿,可是退休了。年龄在那儿摆着,文件又是三令五申。 单位里的同志都舍不得老张走,欢送会开得热里透凉,倒是老张安慰同志们。
老张说,哪有不散的席?我不是说党的事业是席,我是说,大家工作一场,总有先离开的。我这先走一步不是说我先死个球,你们继续为党工作的,真未必有我活得长。我不是说我就不为党继续工作了,我还可以继续为党工作嘛。前些日子不是有个研究所找我,让我写点子心理学的东西。我说给他们了,我是不懂你们那套佛乐得,叫什么?伏了依得?伏了作揖吧!我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天下一个理儿。你要想人伏了你,你就想想人这一身肉是怎么长的。临别嘛,说点儿实在的留给大家伙儿。往后有什么烫手的活儿,告诉给我,我不是说你们不如我,我骄傲,不是那个意思。我到底干了快五十年了。
老张退休了,不会提笼,不会架鸟儿,街上下棋打牌,只能伸脖子看看,不懂。
老张不去气功班。老张说,我一个肾顶他们俩丹田。
老张于是常常在家呆着,看看东墙,看看西墙,看看西墙,看看东墙。
老张当然也看儿子,用上班儿时的术语,叫观察。
老张没退休之前常上夜班儿,和家里人是阴错阳差。几十年下来,很不容易,儿子生得晚,关心不够,退休了,有时间关心了。
老张很快就观察出来,儿子手淫。
老张找了个空儿,跟儿子说,打手铳了吧?没什么脸红的,爷们儿哪有不打手铳的?明摆着铳老得有活儿。活儿自己做了,比街上犯罪强。你要是犯下罪,你爸这脸可就不太好搁了。老大不小了,虽说党的政策是晚婚,你也在婚姻法许可之内了,瞅着合适的,就结了。说来又是老话儿了,打铳走肾,肾气接不上,乏了,革命工作可就有心无力,有力无心了。是不是这么个理儿?有爸说的这个体会不?爸是为你好,怕你走了肾心里还揣块石头。爸就你这么个儿子,打打铳没什么,可别当了长久之计。
老张知道,天大的事儿,说了,八成儿就好了。老张一辈子就恨有什么事儿窝着不说,不利人,不利己,简单的搞成复杂的。
单位上来人了,问问老张的日常。老张沏了茶,说,挺好,谢谢组织上和大家伙儿惦记着。
来人说,老张啊,有个事儿,想听听您的经验。
老张说,只要是业务上的,我熟,只管问。
来人说,这几天所里押来个犯人,政治方面儿的。上头很关心这件案子,有点儿急,我们也有点儿急。
老张笑了,说,知识分子,不供是不是?
来人说,听听您的经验。
老张说,观察,观察到他打铳的规律。
来人问,什么是打铳?
老张说,我看你真是个知识分子,打铳就是自己玩儿自己,春三秋四冬满把,热天儿就用俩。人心都是肉长的,圈起来没有不打铳的。一打铳,就能制,打完铳,万念俱灰,胸无斗志,马上提审,情况就不一样了。要不就点明给他,知识分子脸皮儿薄,威风减了,就好说了。打读书人是下策,精神气儿,越打越得意。也有不经打的,得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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