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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打麻将,只剩性生活:中年妇女恋爱史

文道解读 2021-01-24

-----------“他们都在苦熬。”------------

—福克纳 《喧哗与骚动》


《路边野餐》 剧照


县城的晚上,会多出两小时。


高德地图发布的《2018Q3中国主要城市交通分析报告》通过交通和位置大数据,对县城人出行时间和目的地做出了分析。数据显示,因为通勤时长和上下班时间的差异,县城人下班后,多出两个小时,可以自由支配。

 

烧烤、麻将和养生局,看似保守沉闷、按部就班的小城生活,在这多出的时间中隐藏着波澜壮阔的秘密。

 

最无奈和刺激的,莫过于妇女突发的激情和饭后的谈资。


哭闹的孩子、厨房的油烟和晚归的丈夫,当现实蛮横地碾去青春,她们无法不与潮流决裂,交往活动都退回到麻将桌前。当桀骜、油滑又刚猛的青年身体重新闯入,有的人无法不被动地迷失,却大多惨淡的收场。

 

短篇小说《中年妇女恋爱史》是城镇妇女的故事。以每五年为章,“大事“破题,男人的出场因此带有时代的味道。主人公茉莉是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军干背景,远离官场名利,她在婚姻中颠沛流离,尝过不同味道的身体……

 

从风情万种到人财两空,她的生活充满着喧嚣与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或许,我们也是,时代也是,甚至,时间也是。

 

别着急否定,到底有没有意义,请先看到结局。

 

或许,根本没有结局。


🔹


中年妇女恋爱史(节选)


张楚



一九九二年


无疑,茉莉是班上最细的女生,也是最白的女生。她从清河镇考到县城来的,可一点不像个乡下姑娘。冬天裹件细腰桃红假羊绒大衣,袖口磨起了球,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学生当中晃着,像株没发育好的樱花树。


高宝宝对茉莉说,你有些驼背呢。茉莉哼了声,用手捂住他的嘴。他身上总有种雪花膏的味道,如果没猜错,大抵偷偷擦了他母亲的“郁美净”。


《小武》 剧照

……


能去哪里?冬天了,可好表不穿棉,高宝宝只套条牛仔单裤,皮夹克里裹件跨栏背心。两个人只得沿着学校的那堵外墙往南走。高宝宝攥着她的手,直到手心沁汗。那一次他们走得累,怎么就在墙根处喘息着搂抱一起。他踮着脚不停朝她耳朵吹气,茉莉咯咯地笑。高宝宝说,等她高中毕业了,他们就结婚。茉莉说,我比你大三岁呢,你父母会同意?高宝宝说,他们要是不同意,我们就离家出走,我有个表哥,在天津康师傅方便面厂当工头呢。茉莉说,你舍得?你是商品粮,我是农业粮,高宝宝说,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要是我骗你,就遭雷劈。茉莉忙堵住他的嘴,身上的毛孔仿佛都炸开了,玫瑰香气顺着毛孔延灌。她知道那不是风。她也知道,他的声音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


他毕竟只有十五岁。或许他还没有发育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长胡须。


她跟高宝宝的事,甜甜、老甘和小五都知道。


……


那晚,茉莉,甜甜,老甘和小五在学校外的小吃部吃了顿牛肉大葱馅饺子。老甘还要了两瓶啤酒,牙齿都冰掉了。那是茉莉第一次喝酒。


……


她们慢慢地吃着饺子,小口小口地抿着啤酒,后来又小声地哼唱着歌。烧着炉子,火旺,哔哔剥剥,渐渐就暖起来。茉莉盯着她们三个,似乎隔着雾气,眉眼俱疏离模糊。想,她们都在县城,只有自己是村里的,大学是考不上的。可她们都无所谓,都有父母帮衬,找个好工作,嫁个好男人,都不是难事。可有谁能帮自己?难道像姐姐那般早早嫁个木匠,生窝泥孩,整日泡屎尿堆里?难免鼻子酸涩,是连眼眶也湿掉。甜甜不停拿胳膊肘怼她。怼就怼吧,八成是高宝宝来了,来就来了,又能指望上他什么?过完年才十六岁,连声音都是女孩般。

抬头去看她们,才发觉在老甘身后站着个男孩。有点面熟,想了想,就是在一中表演时击掌的那位。他怎么来了?只有老甘不意外,她拍着男孩的肩说,喏,这个帅哥是我初中同学,高一亮,篮球队的。


那个叫高一亮的,直勾勾看茉莉。茉莉有些慌,不禁去拉甜甜的手。甜甜挠了挠她的手心。再去看他,他已拽了板凳径自坐下,慢声慢语地说,咦,老甘,请人吃饭,就这么寒酸?师傅,再来盘熘肝尖。


一九九七年


……


七月一号跟高一亮完的婚,日子她选的。高三那年她最喜欢听艾敬的歌,脸面清白的女孩总是俏皮地唱着,让我去花花世界吧,给我盖上大红章。1997快些到吧,八百伴究竟是什么样。1997快些到吧 我就可以去HONG KONG。1997快些到吧 让我站在红勘体育馆。1997快些到吧,和他去看午夜场……那时候感觉香港很远,一九九七很远,可唱着唱着也就到了。高一亮没什么异议,大多时候,他仿佛是个哑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爱讲话的人?仿佛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小酒馆里,他把半生的话都讲尽了。


《路边野餐》 剧照


……


高一亮呢,对她也是真疼。本来在步行街那家李宁专卖店当收银员,好好的,被他硬是逼着辞了。他不善言谈,对她的好也都体现在床笫。毕竟是体育队练过篮球的,常常一闹就是整宿,仿佛那玩意是铁打的钢锤的,只会越使越光亮。她喜欢他宽阔的肩膀,可肩再宽,总不如钱袋子宽些心安。就对他说,钢铁厂累死累活不过一千多块钱。不如把工辞了,贷款买辆大货跑新疆吧。你没听说镇上跑大车的,每年挣个十来万都是毛毛雨?


高一亮没吭声,不过第二天就去找他父亲要钱了。他父亲就这么个儿子,骨髓都砸出来,又从银行贷了十五万,这才买了辆大货。茉莉又说,你一个人跑新疆,我也不放心,不如找个知心知底的哥们,换着开,按月给他开工资就好。高一亮想了想说,黎江。


这样跑了四个月,就年下。算了算,不到半年赚了五万块。茉莉跟高一亮说,不如来年我们换楼房吧。平房冬天烧炉子,又脏又不安全,你不在家,我中了煤气咋办?高一亮“嗯”了声,茉莉说,老甘买了条金项链,戴着人都发光。高一亮说,买。茉莉说,人家黎江跟你忙活了小半年,任劳任怨的,明天我炒俩小菜,你请他来家里喝两盅。高一亮咂摸着她乳头说,中。


翌日茉莉早早就去超市买菜,烹虾炖肉,弄了满桌子菜。黎江跟高一亮一人喝了一瓶白酒,喝着喝着黎江从裤兜里掏出个盒子,说,嫂子啊,这是我从乌鲁木齐大巴扎买的玉镯,人家说是和田玉,也不贵,该过年了,算是兄弟的一份心意。茉莉去瞅高一亮,高一亮笑了笑,茉莉遂接过,说,难得你有这份心儿,嫂子敬你喝盅。


黎江用眼风去扫高一亮,高一亮笑着说,喝。两人就干了。茉莉从来没有喝过白酒,忍不住咳嗽。黎江慌忙着帮她捶背。他手很大,不过拍在背上,软酥得很。茉莉说,没事没事,真是让你见笑。顺手捏了镯子盘眼打量。玉镯在白炽灯下烁着青光,透明如膏,茉莉就意意思思戴上,抬起胳膊晃了晃,问高一亮道,你觉得咋样?是不是太贵了?又定定看着黎江说,不如,你还是送给弟妹吧?黎江比高一亮小,可结婚早,孩子都两岁了,老婆是县第一小学的老师。黎江忙荡开茉莉的手,嫂子啊,值不几个钱,况且我也给她买了。茉莉搓弄着镯子,有点凉,久了,就温了。黎江说,嫂子,你也别在家老闷着,会闷出闲病。等哪天让我哥带你去趟巴音布鲁克,那个美呀,说实话,一看到湖泊里的白天鹅啊,我就想到你。


《小武》 剧照



二零零三年


你俩怎么这么磨蹭?!茉莉对着手机嚷,黎江欺负我,婊子欺负我,连你们也欺负我!


小五嗫喏道,我跟老甘在斯大林街的劳保商店买线手套呢,马上就到。你别急,这种事着急顶用吗?


没错,着急有屁用。茉莉在停车场寻了个台阶坐下,越想越憋屈。她蹿起来,像专业运动员赛前热身般转腕、劈腿、捻脚,扭腰,最后屏住气,照着黎江的奔驰就是一脚。报警器刺耳地响,响得茉莉也心慌起来。她从花圃里捡了块石头,对着玻璃比划半晌。后来仔细盘算了下4S店的费用,石头又被她扔回花圃。花圃里缩着只瞎眼流浪狗,她就对它吼,滚!看什么看!流浪狗摇了摇尾巴,转眼窜入蓟草。


她绝计没想到,黎江会搞自家饭店的小姐。不仅搞了,还搞得这么专一。


《任逍遥》 剧照


一晃跟黎江结婚也四年,女儿都会唱《Super Star》了。当年她跟黎江也算是县城里的新闻人物。茉莉从未料到,自个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天深夜高一亮从库尔勒跑车回来,把她跟黎江堵在床上。反正传闻是这么说的。反正这么传了,人家也就信了。有人问老甘是咋回事,老甘说,能有屁事!黎江去茉莉家送东西,正赶上茉莉吃饭,就喝了两盅,嫂子跟小叔子喝酒还有毛病?喝多了就眯了会儿,有啥可嚼舌头的!有人问小五是咋回事。小五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关心关心你老婆吧。还有种传闻说,每当黎江休假高一亮跑车,黎江都去睡茉莉。睡了也不是一年半载,堵床上是迟早的事。


……


黎江找过她几次,说也离婚了,要是她同意,他们俩就去民政局办证。茉莉想了三天,三天后跟黎江说,嫁就嫁吧,不过,我要办一场豪华的婚礼。当“豪华”两个字吐出来时茉莉一愣。如何的婚礼才是豪华的婚礼?她也搞不清。黎江摸着她的肩胛骨说,茉莉,我听你的,我现在听你的,婚后也听你的。我一辈子都听你的。


那的确是场豪华的婚礼。黎江不晓得从哪里租用了架小型直升飞机,把茉莉从她清河镇的娘家空运到了洞房。据说没有得到航空管制机构批准,被罚了五万块钱。茉莉穿着婚纱打开飞机舱门缓缓走下来,脖颈细长,风吹着白纱,倒真像是巴音布鲁克湖泊里的天鹅。


婚后黎江又跑了一年大车,当然是跟别人跑。茉莉说,别跑了,在县城里干点啥吧。饭店这么火,你也开家。黎江算了算,大抵要投个七八十万。茉莉想了想说,我手里有三十万,你拿去用,钱在手里攥着,永远都是死的。黎江愣了半晌后才说,他妈的,我能娶到你,真是祖上积了八辈子德!


茉莉只搂住他,一句话都没说。


……


《暴雪将至》 剧照


他们打开房门。一个男人正将头埋在女人两腿间不停拱着。那是茉莉再熟悉不过的身体,他总是自豪地说自己是公狗腰。男人和女人大抵太投入,竟没发觉房间里又多了几名看客。小五的脸先就红了,忍不住咳嗽了声。男人这才猛然扭过头。在昏黑的房间内,黎江的脸看上去油腻腻的。他盯着茉莉,良久才颤抖着问,你……咋来了?


……


这是年后第一次来KTV。他们好久没唱过歌了。给我唱王杰的,茉莉说,老甘,给我唱王杰的。老甘就拿了麦克风在那里嚎,什么《一场游戏一场梦》,什么《红尘有你》,嚎完了盯着茉莉,不言语。这么多年了,她的声音还那么干,裂开了般,听上去像坏掉的音箱。


我操他叔的……他从来没有亲过我那儿……茉莉说,真的,他从来没有亲过我那儿。他说他受不了女人那个味儿……骗子……他从来没有亲过我那儿……我真该拿剪子把他剪了……没良心的王八羔子,他从来没有亲过我那儿……


这年春天,茉莉和黎江离了婚,老甘跟税务局的公务员结了婚。老甘的婚礼仪式有些简单。除了新郎新娘,几乎所有人都戴着白口罩。除了发喜糖,还给每位来宾发了十袋板蓝根冲剂。电视里说,这种叫SARS的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光是在北京,就夺走了一百二十四条生命。广东人再也不敢吃果子狸了。



二零零八年


清晨送女儿去学校,都能碰到那个姓姜的男人。应该是个公务员吧?穿着夹克皮鞋,人有点黑,黑枸杞的那种黑,不过眼亮,玻璃球的反光一般……


男人看着茉莉,说,每天都是你来送,真够辛苦的。


茉莉望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半晌才道,习惯了,也。


……


汶川地震后,政府号召捐款。茉莉他们松花粉协会也筹了银钱,托茉莉捐到民政局。在民政局门口,便遇到了姜姓男子。男人见到茉莉,忙整了整衣领,又悄悄紧了紧裤带,这才笑问道,你来这里有何贵干?茉莉说,我们协会捐了些钱物,让我送过来。男人说,你呀,不晓得我在这里上班吗,打个电话过来,我开车去拿好了。茉莉说,这点小事哪儿敢劳烦您呢?再说了,我也没你的联系方式。男人忙不迭地将电话播过来,又捋了捋额前头发,叮嘱道,快存上,以后这边有事,尽管吩咐我好了


茉莉当然知道男人对她有心思。不过这几年,对她有心思的男人也多了……对于男人,茉莉自认为脉还摸得准,就像这个姜姓男人,那点小算盘在她眼前打起来委实可笑,又有些可爱。还好,长得算标志,没像这个年龄的男人,肚子驮着一袋米臀上驮着一袋面,况且皮鞋又总是擦得那么亮。


过不几天就有人来提亲,照片拿出来时茉莉歪嘴笑了。正是民政局的男人,原来叫姜德海。他老婆去年得癌症死了,自己拉扯着儿子。家原本是农村的,县城里也有房子。茉莉就跟老甘说了,老甘白了她一眼,说,都三十七八了还是个科员,能有什么发头?再说了,你愿意当后妈?后娘打孩子,那可是早一顿晚一顿。茉莉沉默了会儿说,他长得还不错。老甘冷笑一声,顶个屁用?你以前的男人,哪个丑?茉莉又去跟小五说。小五正在给客人文眉,她一直听茉莉在那里絮叨,后来她直起身去洗手。洗着洗着才骤然想起茉莉,恍惚着问道,姜德海赌钱吗?姜德海找小姐吗?茉莉摇摇头,小五说,只要男人不嫖不赌,嫁谁都是嫁。要是不想嫁,就找个相好的对劲的,暖不了心,暖暖脚也好。


……


婚礼定在了九月初八。茉莉还是喜欢秋天。


……


《暴雪将至》 剧照


茉莉,我前几天看到高宝宝了。茉莉一愣,许久才仿佛想起来一般,说,他呀,都十六年没见过了,现在哪里高就呢?老甘说,听说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搞影视。茉莉不说话了。茉莉不说老甘说,他到现在也没结婚,没准心里还惦着你呢。茉莉呸了声,说,狗嘴不吐象牙,他——过得还行?老甘说,你要想见啊,我倒可以帮你约一约,你也知道,他跟我弟弟是同学。


还真就见了一面。人挺多,有老甘和茉莉,还有老甘弟弟及一众同学。酒也喝了不少。高宝宝几乎还是以前的样子,娃娃脸,漂亮得像瓷器,虽只比茉莉小三岁,仍是少年模样……他说,茉莉啊,你可把我害惨了,暗恋你这么多年,如今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老甘一旁说,你是明恋好不好,记得那时你俩呀,老是钻黑树林。高宝宝说,要是有黑树林就好了,我们都是在雪地里乱走一通,那个年代的雪,下得那叫一个大。那才是真正的雪呢。又扭头问茉莉,哎,我哪里比不上高一亮呢?茉莉这才挤出点笑,说,你哪里都比他好,我才觉得配不上你。高宝宝说,这就胡扯了,胡扯了,要不是我中途转学,一直跟你耗着,早住进精神病医院了。茉莉端了杯白酒说,宝宝啊,你注定不是池子里的鱼虾,你是大海里的鲸鱼,我们都留不住你的。高宝宝扑哧声笑了,说,没错,我就大海里的一条海带,批发价还不如大白菜。茉莉拍了拍他手背,没再言语。


……


《路边野餐》 剧照


茉莉就拉了他偷偷离席。两个人先沿着斯大林路走了一圈。高宝宝提议去学校南墙那边走上一走,他说这辈子最难忘的事,就是在墙角跟她接吻。茉莉说,哪里有接过吻,你个子那么矮,只及我眉梢。高宝宝说,你呀,最是心狠,我也不怪你,漂亮女人都是毒品,碰不得。茉莉嗔怪道,我哪里有你狠心,我只是跟高一亮散了散步,你又是绝食又是割腕,我那么小,可真就吓坏了,更不敢见你。高宝宝沉默不语,茉莉他们就顺着马路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茉莉家。孩子去姥姥家了,屋里热得很,茉莉开了空调,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直播奥运会开幕式。两个人就并排坐在沙发上。


看了会儿茉莉才恍然大悟道,今天是八月八号吗?高宝宝说,也许是吧,他妈的,一年年过得真快,竟然北京奥运会都开幕了,说着说着不禁去搂茉莉的腰,茉莉犹豫着掸开他的手,说,喝牛奶吗?冰镇的。高宝宝将她拽过,呢喃着说,喝什么牛奶,我想喝你的奶……说罢就将茉莉箍他怀里。茉莉有些发懵,有那么片刻,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若干年前,她跟他,在墙壁上慌乱地拥抱,高宝宝不停朝她耳朵吹气,又热又痒。她还猛然想起甜甜曾经跟她靠着冰冷的杨树说话,劝诫她跟宝宝分手。你们是没有结果的,甜甜说……在高宝宝粗重、携带着麦芽糖气味的喘息中,她看到对面镜子里的门被打开了。


姜德海抱着个西瓜站在门口,愣愣地盯着沙发上的两个人。当西瓜掉到地上时,红艳的瓜瓤四处滚将开去,一朵一朵的,仿佛他们家暮春时,落在庭院里的单瓣蔷薇。



二零一三年


许多年后茉莉还能想起那晚姜德海的样子:


他躺在一堆西瓜瓤中不停打滚嚎哭。他的白衬衣立马就被汁水染红了,他并不在意。他可能只在意别人是否能听到他的哭声……后来他一步一滑地挪到窗户前,猛地一下拉开窗户,自己蹿到台上。茉莉喊道,你疯了吗姜德海!快下来!姜德海喋喋怪笑两声,这才朝着天空喊,我老婆偷人了!我老婆偷人了!我老婆给我戴绿帽子了!我操他们妈的!茉莉将高宝宝拽到门口,说,你走吧。高宝宝说,这个人疯了,我怎么敢走?万一……这时姜德海扭过头对茉莉说,你想得美!我才不会跳楼呢!我马上要当副科长了,才不会为你送了前途!


每当老甘拿这件事开茉莉的玩笑,最后都会配上她的破锣嗓子喊句,我马上要当副科长了,才不会为你送了前途!茉莉也不恼,抹搭着眼将手中的牌稳稳抛出,不忘说句,糊了!


通常是礼拜五晚上,茉莉、老甘、小五和蔡伟,在茉莉的房子里打上整宿麻将。蔡伟是小五的表弟,麻将打得好,往往是赢家。不过即便赢了钱,也不会得意,只是叼着香烟说,在茉莉姐家,我是从来不会输的。老甘问为啥,蔡伟乜斜她一眼说,茉莉姐旺夫啊。茉莉就拍他一巴掌,说,小兔崽子,没学会拉屎先学会了占人便宜。老甘嘎嘎笑着说,可不是,茉莉可比你大一轮,再这么胡说,让茉莉真睡了你。蔡伟边点钱边说,这有啥不可以的呢,茉莉姐那么漂亮,这有啥不可以的呢。


那晚打到凌晨三点,都晕乎乎的,老甘和小五挤一个床,她自己一个床,蔡伟睡沙发。半夜起来如厕,见蔡伟只穿了内裤睡着,就拎了被单盖他小腹上。没成想他眼睛忽就睁开,在夜里也是两瓣桃花。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猛拽过去,裹在身下。未及挣扎,嘴唇早被他鳄鱼叼食般堵住。茉莉盯着老甘跟小五的房间,惟恐有什么动静,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听到蔡伟嘴里念叨,真紧啊,然后是一阵紧锣密鼓又沉闷地撞击……她被他压着,被他勒着,被他挤着,是喊也不敢喊,动也不敢动。他的胳膊肘夹着她,时不时蹭到她晃动的的乳房,她隐隐约约地,闻到他身上传来一脉一脉的松树油脂的香味。


……


一个礼拜三四晚都住茉莉这里。茉莉喘息着问,你怎么跟老婆交代的?蔡伟说,你关心这些屁事干嘛?我待你这里一天,就是真的一天对你好。茉莉说,我是真心盼着你走,你走了,我才省心。蔡伟只是将她腿脚扛到肩上,闷头干活,噼里啪啦,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蔡伟这几天来得寡淡些。问了问,却倒是催账去了,茉莉忍不住问了句,利息怎么样?能收回来吗?蔡伟说,是银行的五倍,你说高不高?黑社会的兜底,你说钱收回收不回?茉莉想了想,说,我那里倒有几个小钱,方便的话也帮我去放利息好了。蔡伟说,放高利贷是有风险的,都是非法手段,你不要掺和这些,不定哪天出了岔子。茉莉点点头。蔡伟说,不过还有更稳妥的法子,你知道县里的线厂吗?茉莉说当然知道,都是私营的,不过听说利润不好的厂子,一年也四五百万手里稳攥着。蔡伟说,我的意思是,我能把钱拿到线厂投资,利息是银行的三倍,比不上高利贷,好歹稳当些。


茉莉想了半晌说,我这里有八十万,你明天拿走吧。


蔡伟瞪着眼说,操,你攒得还真不少!


茉莉说,养老钱总是要备的吧。蔡伟就搂了她,亲她脖颈。她怎么就想起来,黎江说她像巴音布鲁克的天鹅。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去过那里。问蔡伟说,你喜欢新疆吗?喜欢的话我们去那里旅游。


蔡伟说,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欠条。利息呢,每个月付一次,我让他们直接打到你银行卡上面。


茉莉柔声道,你要是有空,我先把机票定了啊。


蔡伟说,妈逼的,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小绵羊呢。


原来竟是那么远,先坐火车去北京,从北京坐飞机去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坐飞机到伊犁,最后还要报了团,坐了一天大巴……凌晨起夜,茉莉盯着床上的蔡伟,不禁伸出手指摸他喉结,摸他胡须和眼窝。他哼哼两句翻身过去,她就从背后搂住他,摸他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摸他宽阔光洁的脊背。她想,如果这样一辈子,她也愿意的。


翌日两人去了天鹅湖又去了九曲十八弯……回到住处,都有些筋疲力尽。茉莉说我洗个澡,蔡伟说,正好,我接个电话。洗完澡出来,却不见了蔡伟……到了凌晨三点,仍关机,人也未归。茉莉就赶紧联系小五。毕竟是他表姐,没准知晓些什么,也顾不上小五是如何度想了。小五呢,大概正睡得香,听茉莉在电话里一通乌拉乌拉,也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闷闷地问道,你跟蔡伟,出去旅游了?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呢?


茉莉对着电话,不晓得从哪里说起……小五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窗外那么黑,只有不远处的雪山顶是白的,似乎伸手就能摸到。她忍不住打开窗户,风硬,吹得她晃了晃。


……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老甘说,长得好,有房有车有女儿,男人也不缺,还想咋地?比我和小五的命好多了。小五呀,哎……茉莉挑起眼皮看了看老甘。老甘说,小五她男人,赌钱红了眼,挪用公款被查,跑路了。小五呀,还死撑着不离婚。这个傻女人,比驴都倔。听说前些日子,自己攒的私房钱,也都被蔡伟骗走了。哎,怎么会喜欢上这个渣男。


茉莉一愣,问道,啥?老甘讪讪地说,操,秃噜嘴了,哎,你也不是外人,说也没事,小五啊,跟蔡伟好了两年了。这事就你知我知,千万别跟别人讲。小五要是知道了,非把我剁成肉酱不可。茉莉说,你胡扯什么!蔡伟可是小五表弟。老甘瞥她一眼说,你激动个屁啊。表弟就不能跟表姐好?他们可都出五服了。


茉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个趔趄差点从高脚凳上跌落。老甘说,你们这些傻逼闺蜜啊,都不让我省心,我怎么命就这么苦。渴死我了,有水果没……茉莉就去厨房切西瓜,半晌才切好端出来,木木地递给老甘一块。老甘瞄她眼,想问什么,终是未问。两个人就面对面在客厅里啃起西瓜来,彼此能听到槽牙咀嚼瓜瓤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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