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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之城|一个南方人眼中的哈尔滨

光芒河 2024年12月20日 07:27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座城,生活在城市的人们,脚下的街道、路灯乃至花草都是他们与天地相连,进而获得元气充沛的生命活力的源泉所在,而我,也想在今夜写点文字,为一座城。


这几年,由于工作的关系,从华南、江南到东北,从东京到温哥华,外国的、中国的城市或短期居留,或擦肩而过,总有几十座吧,他们的脾气秉性各不相同,留给我的也决不仅是忧喜愁烦这几种简单的感觉,比如说东京的迷狂与窒息、京都的安静与寂寥、北京的温暖与绚烂、多伦多的清冷与纯净,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我的人生。但是从没有一座城,让我永远铭记的是她带着伤感的美,因为美的纯粹和短暂而绝望,因为她的悲情而更加刻骨铭心,这座城,就是哈尔滨。


作为一个江南人,对城市文明的感觉似乎从小就在杭州、南京、上海这几座并不遥远却风格迥异的城市中形成了。大学时学校在南京,开心时去上海,不开心时去杭州,秦淮河——外滩—苏堤的生活让我感到无比幸福。直到考研时,由于差两分没有能够上得了浙大,最后竟阴差阳错的被录取到了黑大,当时我真的傻眼了,在那之前,我去过的最远的北方城市就是济南,一想到那冰天雪地的遥远关东,我真的两眼发黑,最后还是决定去了,而这一个决定,却让我和哈尔滨结下了二十年的难解之缘。


记得,乘坐火车走近哈尔滨腹地的时候正是九月,一下子从尚很炎热的江南来到金风送爽的北国,连风吹在身上的感觉都很舒适,很清凉又很温暖,甚至可以在空气中闻到甜味。走到大街上,则更是为之惊叹,宽阔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车流、巍峨高大的建筑,是在八十年代中期的中国城市中并不多见的,在我印象中,当时也只有上海可以与之相媲美,杭州与南京当时同哈尔滨的繁华相比是相形见绌的。走在马路上,同南方城市中仍很普遍的清一色的白衬衣、蓝裤子相比,这儿的人的衣着是前卫和大胆的,特别是女孩子们穿的“布拉吉”,已经可以让任何一个生活在八十年代的青年男子肾上腺沸腾,而最美的,莫过于在松花江畔眺望夕阳了,那种水天一色、如火如荼的壮美是南方的古灵精秀无法相比的。第二年,当我学会了向驴子一样喝酒,学会从我所在的学府路坐摩电到江畔,再从江畔坐船到太阳岛野餐的时候,我也成了一个地道的哈尔滨人了。从那时起到现在,我在哈尔滨的日子加起来有七八年之多,我从没有称哈尔滨是我的第二故乡,但是在哈尔滨,我完成了从一个南方人到北方人的转变。

黄昏的松花江

哈尔滨大排档喝酒的人们

哈尔滨太阳岛

学府路上的黑龙江大学

在人类的文明史上,还没有哪个城市像哈尔滨这样是这样多种矛盾的结合体,而专属于哈尔滨的唯美和忧郁,也让这座城有了悲情的色彩。哈尔滨本是人类城市文明的奇迹,从一座小渔村到远东的国际大都市,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这个速度,恐怕号称以“中国速度”创造中国经济崛起奇迹的深圳也望尘莫及;可是另一方面,她被边缘化的速度也是惊人的,从曾经的“十大城市”到现在连一个东北区域中心城市都很难得到承认,大概只有不到二十年的时间。

曾经的哈尔滨火车站

哈尔滨本是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有极高地位的城市,我记不得很多土生土长的哈尔滨人如数家珍的若干“中国第一”,但是有两点足可以说明一切:二十世纪上半期中国北方的金融与外交中心、第二大工商业城市、第一大海关、第一大国际化都市,臭名昭著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就是在哈尔滨被韩国义士安重根击毙的;可是现在,曾经是特别行政区、直辖市的她,只是中国北方一个虽谈不上落后却已差不多被遗忘的省份的省会。

哈尔滨本是文化高度多元开放的城市,在这里,曾经有二十多个主要国家的领事馆和十万侨民,东正教堂、清真寺在这里相映成趣,面包鱼子酱同煎饼大葱互相和谐,歌剧院电影院和戏园子相得益彰,构成中国城市文明绝妙而别无二致的图景;而现在,哈尔滨却是全国最难得到文化认同的城市,南方人甚至包括一些刚从茅草屋中搬到高楼里的小城里的人都在用高傲的目光打量着她;在历史悠久的关中和中原眼中,她更是一块可怜的荒蛮之地;即使是在东北,继承满洲金清文化正统的沈阳也瞧不上她—“哈尔滨整得都是洋事”,长春也不认为哈尔滨好在哪里,因为—“哈尔滨人不爱看二人转”。同哈尔滨经历出身都有可比之处的大连是唯一能同哈尔滨产生点文化共鸣的,我发现在东北,和哈尔滨人私交最好的是大连人,哈尔滨人有钱人多到大连购房置业,而近几年大连企业在哈尔滨的投资合作也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哈尔滨极乐寺

哈尔滨清真寺

哈尔滨索菲亚教堂

哈尔滨伊维尔教堂

哈尔滨阿列克谢耶夫教堂

哈尔滨本是一座女性城市,欧式建筑、丁香树、音乐节、时尚、太阳岛、冰雪,无一不是展示的女性的婀娜,她的“洋气”体现在那些巴洛克、新艺术运动、折衷主义风格的建筑上,说到欧式建筑,哈尔滨并不是国内城市唯一的专利。上海、天津、青岛、大连都有明显的欧化建筑。但是,没有哪一个城市的建筑像哈尔滨的建筑,具有这样高贵、典雅的艺术风格。可是现在,哈尔滨却被妖魔化成为了一个东北彪形大汉。正如许多美国人眼中的俄罗斯一样,只记得克格勃、柏林墙和拖欠工资一样,却不记得普希金、莱蒙托夫、柴科夫斯基和列宾。

中央大街街头的演奏者

中央大街上的音乐雕塑

今天,哈尔滨最大的伤感还在于她那高贵却又内敛的贵族气质。这是这座城现在唯一的美和最大的悲情。这种气质如果不是与生俱来又长期发展的话,是绝难根深蒂固至今的。即使她被剥夺了贵族的称号、卸下华丽的衣装,那种贵族的气质还是会不经意的表现出来。哈尔滨被称为“东方莫斯科”,这并不是现在人们所看到的索非亚大教堂得来的,而是当初沙俄政府在规划建设哈尔滨的时候,就是按照把哈尔滨建成俄国远东新都的标准进行规划的,所以哈尔滨的规划与设计完全按照当时莫斯科的形制设计的,甚至标准要高于莫斯科,今天唯一能找到当年城市地标的是哈尔滨现在的南岗区红博广场。以广场为中心,共有六条街道呈放射状向周围辐射------同莫斯科市中心一模一样,只是当年,广场上还伫立着一座雄伟的大教堂——圣尼古拉教堂,那才是远东最大的东正教堂,是索非亚大教堂的两倍。人们叫哈尔滨“东方小巴黎”,也不仅仅是因为那条中央大街,而是以中央大街为中轴,哈尔滨曾有的整整一个巴黎式的街区,早在1929年,法国建筑规划部门甚至为哈尔滨规划设计了在40年代修建的地铁,如果成真的话,哈尔滨应该是中国第一个拥有地铁的城市,只是可惜,战争把一切都改变了。圣尼古拉大教堂、法式街区也在建国后都被拆掉了,被拆掉的还有:被称为“殖民标志”的中东铁路局、华俄道盛银行、老巴夺卷烟厂、老哈尔滨火车站......以及承载一座城市半个世纪荣光的自尊......

圣.尼古拉大教堂

而一条条街道的名字也被更换了姓名:涅克拉索夫大街(被改名为高谊街)、比利时街(被改名为巴陵街)、果戈里大街(被改名叫奋斗路)......

果戈里大街上曾经的摩轨电车

今天,这座城市只剩下两样东西:中央大街方石路和老哈尔滨人独有的文化优越感,他们仍然在属于自己的城市街道旁的一座座咖啡馆里,一边品尝咖啡,听着蓝调,一边欣赏街景。那种惬意的感觉放在别的城市—比如说沈阳、长沙、武汉甚至北京,肯定会有做作之嫌,然而在哈尔滨却成了自然而然的风景,因为在“小资”这个字眼发明之前五十年,他们就是这样每天面对被雪凝固的岁月和人生。

今天,我还乐意在没事的时候回到哈尔滨—就像现在回到中央大街,走在那走上去有些“硌人”的方石上,1900年,那些方石每块的价值就已超过一美元,铺完整个大街,用掉了超过当时洛克菲勒公司股值五分之一的金元......




走到这条金子铺成的路的尽头,是那条在雪中逾显瘦弱的松花江,她像一条因输血过多而干瘪的血管一样,河水缓缓流向东北,而此时我的眼泪却像中邪一样,想波涛一样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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