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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比·安·梅森 | 咖啡在炉火上放久了会变苦

2017-12-04 博比·安·梅森 骚客文艺

本       文       约       120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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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比·安·梅森(Bobbie  Ann  Mason),1940年5月1日出生于肯塔基州,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小说家、文学批评家。

梅森的写作推动了美国80年代“地方小说”的复兴,并开创了“超市现实主义”的写作风格。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斯宾塞和莱拉》、《羽冠》、《原子浪漫》、《蓝色贝雷帽女孩》,短篇小说集《爱情生活》、《午夜魔法》、《蜿蜒而下的山路》、《南希·卡尔佩珀》等。

梅森和雷蒙德·卡佛基本算同一代作家,她的写作被评论家贴上了“肮脏现实主义”的标签,和卡佛、耶茨一样,梅森的小说聚焦在那些失败的人——俗称loser的身上。此外,她还尤其关注通俗文化对人们的影响。


礼拜五,贝弗莉先把孩子送去前夫那里过周末,然后与一个在“湖间地大自然盛会”上认识的男子去天堂俱乐部跳舞。离婚后她很少出去约会,不过她喜欢跳舞,而这位男友的舞跳得很好。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因为他看上去比较腼腆,似乎更喜欢和自己的狗待在一起。

从厕所出来,贝弗莉迎面碰上了前夫乔。冷不丁地,有那么一阵她几乎没认出他来。他和一个穿牛仔裤和毛边牛仔衫的瘦高女子待在一起。乔看上去很性感,为了把肌肉露出来,他把黑色T恤衫的袖子撕掉了,不过那个女的看上去不怎么样,有点专横。

“孩子们在哪儿?”贝弗莉透过音乐朝乔大声喊道。

“在妈那里。他们很好。嗨,贝弗莉,这是珍妮特。”

“我现在就去接他们。”贝弗莉说,没有搭理珍妮特。

“别犯傻,贝弗,他们玩得挺开心的。妈给他们布置了一个游戏室。”

“下周我直接送他们去她那儿。不经过你的手,省掉你这个中间人。”贝弗莉有点醉了。

“老天爷。”

“会记到你头上的,”她警告他说,“我会把这件事记录在案的。”

珍妮特占有性地碰了碰乔的胳膊肘。随后,与贝弗莉同来的男子现身了。“什么情况?”他说。

贝弗莉和乔是去年分手的,复活节过完没多久。为了孩子他们整个夏天都在尝试复合,但不成功。离婚协议生效后,贝弗莉在乔那里住过几夜,不过每次她都觉得不妥,感觉像是在通奸。一些小事情和奇怪的习惯,比如他任由玻璃咖啡壶在炉子上小火烧着,让她意识到他们不应该再见面了。咖啡在炉子上搁久了会发苦。

乔对什么都不爱追究,总是一付听之任之的样子,甚至在她提出离婚时也是这样。贝弗莉分不清他是沉着冷静还是缺乏好奇心。

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最后几个月里,她开始觉得自己脑子里塞满了无用的信息,就像一个垃圾填埋场,里面没有可以让她转身和探寻的空间。她不再相信自己的智力。她不能向别人转述新闻里听到的最简单的事情。读完报纸上的某个专栏文章(某项重要事情的,比如税收或死刑)后,却记不住读过的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某些想法和思想还是有些份量和非同凡响的,可是当她想要拿出一个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太可怕了。

每当她向乔解释这种感觉时,他都会说她对自己要求过高,不过他从来不苛求自己,她现在觉得离婚这件事对他根本就没什么影响,没让他发生任何变化。

对此她很失望。

特别是在他的朋友查比·琼斯(一个钓鱼伙伴)出事后,他本该对生活有个全新的认识。查比活活烧死在自己的皮卡里。离婚协议生效后不久的一个晚上,贝弗莉被乔敲打厨房门的声音吵醒。还不习惯单独和孩子过夜的她吓坏了,她一只手放在电话机上,另一只手撑开百叶窗的叶片。她认出了乔停在车道上的卡车的轮廓。

“我怕用钥匙开门吓着你。”乔在她开门时说道。她发火了。他可能已经把孩子们吵醒了。

她没有想到他还有一把钥匙。乔在发抖,进屋后他跌坐在餐桌旁,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他面朝厨房门的老座位。在厨房水池上方日光灯瘆人的灯光下,他一边神经质地转动“懒苏姗”[1],一边告诉她查比的事故。

乔说话磕磕巴巴的,多数时候只是在以难以置信的口吻重复那个可怕的事故。贝弗莉从来没见乔如此惊慌失措过。他的消息似乎撤销了他们的离婚协议,好像那只不过是他们曾经有过的再简单不过的一时冲动。

“我们当时在‘蓝马酒馆’,”他说,“查比一直在唠叨工作中的屁事,他心里放不下,觉得受够了,不想干了,准备像一个隐士一样生活,让唐纳和孩子喝西北风去。乔和杰克·丹尼过于要好的时候[2],你很难和他讲道理。后来他出门朝他的卡车走去,我们跟在他后面,打算尾随他,确保他在回家的路上不和别人撞车,但是他一上车就昏睡过去了,我们只好把他留在停车场,等他酒劲过去了再说。”乔把头埋在双手里哭了起来。

“我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情。”他说。

贝弗莉站在他身后,双臂搭在他肩膀上,在他哭泣的时候抱着他。

肯定是查比的香烟掉在驾驶室的地上了,在她按摩他脖子和肩膀的时候乔解释说。卡车是在酒吧关门后起火的。一个开车路过的人报了警,但是救援人员来晚了。

“我去看了,”乔说,“刚从那里回来。全烧黑了,停车场上空荡荡的,除了他那辆卡车,还停在原来那个位置。车子烧成了个黑咕隆咚的空架子,看上去像某个来自北爱尔兰的玩意儿。”

他不停地转动“懒苏姗”,看着葡萄果酱、糖罐、蜜罐、装盐和胡椒的瓶子从眼前转过。

“来吧,”过了一会儿贝弗莉说,领着他进到卧室里。“你需要睡一会儿。”

那件事过去后,乔没再提他的朋友。他似乎已经从查比意外死亡这件事上缓过来了,像小孩子忘掉一件令人失望的事情一样。

真惨,他说。

贝弗莉觉得很多人都像乔一样,稀里糊涂的,被轻率的冲动和感觉拖着朝前走,好像他们的生活只不过是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卡车拉着的货物。

就连她母亲也是这样。贝弗莉的父亲去世后,母亲沉溺于电视里的“PTL俱乐部”节目[3]。贝弗莉知道要是父亲还活着,他会说服她戒除这个强迫症的。她母亲现在有两个至爱:“PLT俱乐部”和肯尼·罗杰斯[4],她拥有罗杰斯所有的唱片集,包括那些已经出了CD的。尽管吉姆和塔米·贝克出了那么多丑闻,她仍然狂热地信奉他们。她最近告诉贝弗莉说,他们让她想到了圣诞精灵。

“圣诞精灵!”贝弗莉恶心地重复道。“他们是我见到过的最虚伪的人。”

“贝弗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谁都强?”她母亲说,有点生气。“你的婚姻就毁在这上面。我一直忘不了你是怎样虐待可怜的乔的。你总爱对别人品头论足。”

太伤人了,不过这句话有几分道理。她父亲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在这方面她有点像他。他不喜欢添油加醋。他可以像分辨混在玉米地里的大喇叭花一样一眼看出虚假。

母亲的评论让她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去认识父亲。他是十年前去世的,当时贝弗莉正怀着谢拉,她的老大。她记得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习惯。太阳升起时起床,日复一日地吃着同样的早饭,从来不出远门。他春天播种烟草,烟草成熟后,给烟草去根出条,然后把烟叶撕碎烤制,再把烤好的烟草拖去拍卖。她还记得他焚烧烟草杆的情景——刺鼻的气味和风带来的危险。她原来觉得他的生活单调无味,但是现在觉得这些生活习惯其实是一种信仰。

她把她的生活习惯与她和乔的做了比较:她早间的CNN新闻,上班时给客户打电话,把订单输进计算机,每晚和乔喝上一打的啤酒,谢拉的踢踏舞课,乔的篮球夜晚,全家定期去体育俱乐部晚餐。随后她想起了她父亲怎样在麦地里驾驶联合收割机,很在行地操纵着那台巨型机器,与乔摆弄摩托车没什么两样。

塔米,小的那个,出生时,乔不在身边。他和吉米·斯通跑去潘尼拉尔森林公园玩战争游戏。两队装备着假子弹的人马花上三天时间互相追踪,自欺欺人地觉得他们是在丛林中作战。贝弗莉自己开车去医院时正赶上交通高峰时段,疼痛让她不得不几次靠边停车。乔和她一起上过生育课,他本该在场,参与其中并帮助她调整呼吸。男人会觉得上战场比待在分娩的女人身边要容易得多。当塔米最终生出来时,贝弗莉觉得是愤怒把婴孩从她身体里推出来的。

不过乔出现在医院里的时候,笑得嘴巴咧成了个大月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用手指拨弄着她的一缕卷发。“我想检查一下你的孕妇光泽。”他说。

即便在当时的状况下,她觉得自己还是落入了欲望的陷阱。有一次她过生日,他送给她一个真丝的连衫衬裤和带粉色鹳毛的“幻想拖鞋”,鬼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他告诉孩子们上面的羽毛是秃鹳的,是驯鹿和金盏花杂交出来的[5]

“天堂俱乐部事件”后接下来的周五下午,贝弗莉下班后接上学踢踏舞的谢拉,又去幼儿园接了凯利和塔米,开车送他们去乔那里。乔的住处和她家隔着八条街。

坐在后座的谢拉说,“明天我不要去看牙医。爹哋每次等我的时候都会失踪两个小时。他受不了坐在那里等我。”

贝弗莉透过后视镜瞟了一眼谢拉,说:“你让爹哋坐在那里看杂志,如果他知道好歹的话。”

“爹哋说你不要我们了。”凯利说。

“瞎说!别听他说我的坏话。我饶不了他。”

“他说要带我们去湖边玩。”凯利说。凯利六岁,牙齿歪歪倒倒的。他生下来牙齿就不整齐,真是牙医的福音。

乔的摩托车和三轮摩托占据了整个车道,贝弗莉只好把车子停在路边。他的房子很不错,一栋砖结构的牧场式平房,是从他住在镇子另一头的父母那里借租的。孩子们喜欢有两个家,这样他们就有更多的房间,更多的玩具。

“亲我一下,”贝弗莉解开塔米的安全带时对她说。塔米把潮湿的小脸贴在贝弗莉的脸上。“你们都乖乖的。”贝弗莉说。她不愿意留下他们。

孩子们沿着人行道朝前奔跑,背上的双肩包磕碰着他们的腿。

她看见乔开门迎接他们。

他随后挥手招呼她进屋。“进来吧,来罐啤酒!”他大声喊道。

他把啤酒罐像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一样高举着。他戴着一顶牛仔帽,帽顶的侧面粘着一根大羽毛。他的肤色更深了。她感觉到肚子上一阵痉挛,脑子晕得像水果上长出的霉菌。

我是个傻瓜,她对自己说。

她切断引擎,把钥匙放进口袋。乔胖乎乎的黑猫陪着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你得让猫节食了,”乔为她开门时贝弗莉对他说,“他像一头穿着黑睡衣的小河马。”

“它去平价老鼠市场吃了个饱,”乔说,咧开嘴大笑,“我拦不住它。”

孩子们已经在厨房里了,正在研究冰箱,那种外面带饮料机的。乔总是在饮料机里装满惊喜——巧克力牛奶或者可口的果汁。

“爹哋,我可以用微波炉热牛肉卷饼吗?”

“不行,现在不行。我们一会儿要去商场,你们不想把吃晚餐的兴致毁掉吧。”

“哦,好家伙,这么说要去‘琪琪’了。”

孩子们拿着可乐、小袋的饼干和薯片,消失在地下室的客厅里。乔为贝弗莉打开一罐啤酒。当乔站在到她跟前时,她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盯着咖啡桌上盒子里放着的乔收集的折叠刀发愣。出什么事了。

“我要调动工作了。”他说,把啤酒递给她,“我要搬到南卡罗莱纳州的哥伦比亚市。”

她僵坐在那里,手上的香烟停在半空中,就像录像机中一个凝固的画面。沙发扶手上有一个形状像一朵花的污迹,地毯是编织的,有一处已经松散开了。她能听见楼下电视游戏发出的“乒乒乓乓”声。

“什么?”她说。

“我要调动工作了。”

“听见了。我一时还没法把听到的送进脑子里。”她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乔除了待在这里,还会去其他地方。

“工厂在那里有个空缺,我会比现在挣得多得多。”

“不过你不是非去不可。他们总不能逼着你去吧。”

“这是个机会。我无法拒绝。”

“可是那么远。”

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我想让孩子们假期去我那里——整个夏天。”

“没门!你指望我会送他们上飞机去那么老远的地方?”

“你得适当调整一下。”他平静地说,把手从她肩头拿开,在她身边坐下。

“我不能和他们分开那么久,”她说,“哥伦比亚,南卡罗莱纳?没意思。他们会讨厌那个地方的。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并不了解那里。”

“你拿他们怎么办?他们在你这儿的时候你都想不出来和他们做什么,只会塞给他们垃圾食品,要不就把他们扔到你妈那里。”贝弗莉脑子有点混乱,无法进行有理有据的争辩。她有点词不达意,她并不想过多地指责他。

他说:“你干嘛不搬到那里去呢?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别开玩笑了。”她的啤酒听在“出汗”,在她腿上留下冰凉的圆圈。

他把空啤酒听捏成一团,像是做出了决定。“我们可以买栋房子,重新回到一起,”他说,“那天晚上看见你和那个家伙一起跳舞我很不高兴。我也不愿意让你看见我和珍妮特在一起。我并不想和珍妮特待在那种地方。我突然想到我们本来可以和孩子们待在家里,干嘛要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那将会是老一套,”贝弗莉不耐烦地说,“我的天啦,乔,想想和三个孩子待上三个月你会怎样。”

“我觉得我知道怎样应付他们。我应付不了的是你。”他把啤酒听从客厅直接扔进厨房的垃圾桶里。“我们之间是有历史的,”他说,“这是用积极的态度来看问题。”他开玩笑地把帽檐往上推了推,对她做出一个古怪、啼笑皆非的表情——他在模仿电视广告中卖旧家具的吉姆·麦考耶。

“你演得太棒了。”她说,干笑了几声。不过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搬到卡罗莱纳州的哥伦比亚。天气太热,那里的人说话慢声细气。孩子们不会喜欢那里的。

从乔那里出来后,她去了“晒黑你不见光的地方”,一家由茱莲娜·沃克经营的人造日光浴沙龙和健身用品商店。茱莲娜周五工作到很晚。她和贝弗莉自打初中一起参加小牛比赛就成了好朋友。

“我需要在回家前来个快速的。”贝佛莉对茱莲娜说。

“用2号箱。1号箱工作不太正常,我不太敢用。我觉得里面的灯泡快要爆炸了。”

换衣间里,茱莲娜同情地听着贝佛莉讲述与乔有关的新闻。“哥伦比亚,南卡罗莱纳!”茱莲娜大叫道,“你去了那里我怎么办?”

“要是放在几年前,我会抓住去南卡罗莱纳州这类的机会,但是现在不行了,除非我还爱着他。”贝弗莉说。往上拉泳衣的时候她接着说:“该死!和孩子们分开一夏天我肯定受不了。”

“也许他也受不了。”茱莲娜说,一边拉开更衣室的帘子,“听着,明天你想和我开车去孟菲斯吗?我得去取加州运来的货,一款新运动服。去机场取比用小飞机运过来要便宜些。”

“好的,可以的。我不知道周末还能干什么。孩子们不在身边,我的周末就像个黑洞。”她大笑起来。“能把你吸进去的巨大的空洞。”她搞笑地发出一声吸气声,把茱莲娜逗乐了。

“我们可以去比尔街找些好听的孟菲斯布鲁斯听听。”茱莲娜建议道。

“我做日光浴的时候好好想想。我想在里面打一会儿坐。”

“你还信那个?这让我想到了我前夫和他曾经扔给我的狗屁‘重生’玩意。”

“不一样。”贝佛莉说,进到被她称作“阳光棺材”的箱子里,“开灯。”她喜欢在做人工日光浴的时候打坐。里面很私密,她有一种同时完成两件事情的感觉。打坐过程中,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会沉淀下来,就像玻璃球镇纸里飘着的雪花。

茱莲娜拨动旋钮,调整着机器。“做好起飞准备了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贝弗莉说。她眼睛上戴着大棉罩。平时上班她整天盯着显示屏看,很伤眼睛。太阳灯下,她想象自己身处电影《2001太空漫游》里那座如同烤肉机一样旋转着的太空站,在太空里缓缓移动,皮肤被烤得吱吱作响。

眼前掠过各种场景。十七岁时一个炎热的下午帮妈妈剥紫壳豆,母亲有条不紊地剥着豆子,卧室里传来父亲咳嗽和把痰吐进垫着报纸的雪茄盒的声音。她因怀凯利而隆起的肚子,那天乔骑摩托出游整夜未归,她非常害怕,感到自己的恐惧在向体内渗透,一直钻进了肚子里小宝宝的小心脏里。她父亲沿一排栅栏骑马向前。

将来,她想,人们会进到像“阳光棺材”这样的奇妙装置里做时光旅行,不受时间、空间和孩子监护权等东西的限制。

两年前一个冬日的下午,与乔和孩子们一起时的某个快乐时光。塔米还在吃奶,凯利刚掉了一颗牙。谢拉在读一本南希·德鲁的小说,虽然她还没到读这种书的年龄,但是她很聪明。他们聚在客厅里,地上铺着一床被子,一边“野餐”一边看《飞天万能车》。贝弗莉觉得很幸福。

那天凯利学会了一个新单词——“士兵”。她逗他玩,说:“你是我的小士兵。”

有时,她觉得自己有能力重新上演那一刻,不过每当她试图这么做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勉强。当他们围坐在餐桌旁,在把热狗和玉米片递给孩子们时,她会来上一句:“真开心啊!”而他们则奇怪地看着她。

乔过去每当新认识一个人就会说,“我是个蓝领、红脖子[6]和白屁股,两条腿动物里最最爱国的婊子养的。”

贝弗莉和乔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很开心。下班后,他们经常坐在露天阳台上,音响开得震耳欲聋,一边喝啤酒扔马蹄铁,一边等牛排烤熟了。周末,他们会带着冰盒去湖边,和朋友们钓鱼烧烤。

乔买了摩托车后,他们每个周末都一起外出骑行。她喜欢那种感觉,为了保命,两只脚蹬住脚蹬子,双手死死抓住座椅后面的拉手。她喜欢风肆虐面孔的感觉,头盔下方露出的头发在飞扬,乔急转弯时,她的下巴都快要陷进他的后背里了。他们的朋友都在新建成的工厂里上班,挣得钱比任何时候都多。认识的人都有一个停着各种车子的院子:摩托车、三轮摩托、跑车、皮卡等等。

从某一年起人们时髦起养马,这样就能在芬外镇每年一次的庆丰游行上骑马。不过乔和贝弗莉从来没机会去买匹马骑,有了孩子后这么做似乎太麻烦了。他们那时认识的夫妻大多喝得太多,打架争吵,但大家活得还是蛮快活的。现在的婚姻往往以破裂结束。贝弗莉从她的认识的人里随便就可以说出五个离了婚或分居的。似乎没有人知道原因,所有人都怪罪于统计学:半数的婚姻以离婚结束。

这是一个事实,就像是交通阻塞——现代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东西。不过贝弗莉觉得金钱才是罪魁祸首:贪婪让人变得愚蠢。她羡慕茱莲娜,简单明智地与史蒂夫离了婚,不需要他的帮助自己生活。史蒂夫一次独自骑摩托外出,回来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加入了一帮在怀俄明露营地认识的重生了的摩托车车手。从此以后他见到熟人就拉他入教。茱莲娜拒绝接受上帝成为自己的救主。“想不到史蒂夫对此会有那么多的怨恨。”茱莲娜从家里搬出去后告诉贝弗莉,“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了。”

贝弗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让乔去南卡罗莱纳州,为此她很生自己的气。他是为了图方便才让她也搬去南卡的?还是为了孩子?有时她觉得他俩就像十字路口停下的两辆车,都觉得对方应该先行。不过现在乔的脚已经踩在油门上了。

茱莲娜在说话:“出来吧,别把自己烤熟了。”

贝弗莉摘掉眼罩,眯着眼睛看着明亮的灯管。

茱莲娜说:“看看我胳膊这儿。它和医疗手册上说的皮肤癌一模一样。”她指着胳膊肘那儿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斑点。茱莲娜有一个放大镜,是一个前男友送给她的,她经常用它来检查身上的痣。放大镜下,很小的一颗痣看上去极为可怕,带一圈红边的黑点。

贝弗莉对茱莲娜的疑神疑鬼极不耐烦,她说,“我才不会去担心这个,除非我用肉眼能够看见它。”

“我觉得我应该停止日光浴。”茱莲娜说。

西边地平线上的天际像一条水平拉开的黄色彩带,上面贴着树木的剪影。农田从视野里消失后,贝弗莉和茱莲娜的车子经过年久失修的房屋、垃圾一样散落的小商铺、一家K-马特、一家沃尔玛。

茱莲娜开车的时候,贝弗莉在想乔的车子。她过去从来没这么想过,他有这么多的车子,但除了在家门口转转,他从来没去过什么地方。不过现在他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她有点烦躁,不停地旋转收音机的旋钮,想找一首适合开车时听的歌。她希望电台会播放《雷达之爱》,一首特棒的开车时听的歌,但她只能找到乡村音乐台和福音台。在一个有来自三十个州的买卖人参加的巨型跳蚤市场的广告之后,播音员说道:“如果能够的话,埃尔维斯也会去那里的。”茱莲娜按了一下车喇叭。“埃尔维斯,宝贝,我们来啦。”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去那家唱片店。”茱莲娜说,“那里有所有的老的摇滚歌,只要你说得出歌名,早到最开始的时候。”

“他们有胖子华勒唱的《你的脚太大了》吗?乔唱过那首歌。”

“蜜糖,他们什么都有。别问了,我相信连胖子华勒蹲在茅房里哼给自己听的歌都有。”她们大笑起来,茱莲娜说,“你还是放不下乔。”

“我不能让三个孩子坐同一架飞机去南卡!万一飞机失事,我一下子就失去了三个孩子。”

“哦,快别那么想!”

贝弗莉叹了口气。“我还习惯不了没有孩子时时刻刻拖住我的腿。不过我想我应该出去约会,好好享受一下。”

“这才对嘛。”

“也许他搬去南卡后,我们就能做一个干净的了断。另外,我最好别和他争,不然他也许会把孩子绑架了。”

“你真这么想?”茱莲娜说,有点惊讶。

“我也不知道。听说过这样的案件。”贝弗莉换了一个台。

“我真不忍心看着你折磨自己。”茱莲娜说,深情地拍了一下贝弗莉的胳膊。

贝弗莉大笑起来。“嗨,快看那条保险杠贴纸——‘女人的位置在商场’。”

“太对了!”茱莲娜说。

她们沿着51号公路开进孟菲斯,经过铁皮搭建的窗户上挂着乡村火腿的自助加油站。贝弗莉注意到夹在两块玉米地之间的一座纪念花园,花园中间一座巨大的白色基督塑像拔地而起,像一条跃出水面的大白鲨。

她们经过陈列在面包车旁的黑丝绒画、一个卖玻璃陶瓷器皿和一个卖焰火爆竹的摊位、汽车旅馆、烈酒店、汽车车身修理店、改卖蹦蹦床和卫星天线的汽车商。接下来是一排褪了色的木结构的旧建筑物——灰不溜秋的,眼看就要倒塌,然后是一些工厂、收购废铜烂铁的地方、报废汽车回收场、陈旧的烧烤店和弹子房,小房子陈旧得木头看上去已经腐朽。再接下来是政府盖的廉租房。

所有这一切都那么熟悉。

贝弗莉还记得自己数不清的孟菲斯之行,那时她父亲住在这里的医院,因患癌症频临死亡。孟菲斯的专家延长了他的痛苦,贝弗莉的母亲事后曾说,“我们应该把他安置在谷棚里,让他自然地离开人世,这才是他希望的死法。”

那天晚上贝弗莉和茱莲娜去一家凯金料理店[7]用餐,饭后两人在比尔街上闲逛,贝弗莉觉得街道比从前整洁多了,不那么让人害怕了。人行道上挤满了游人和警察。

在一家布鲁斯俱乐部里,她和茱莲娜像出来寻找爱情的小女孩一样“咯咯”笑个不停。贝弗莉曾担心孟菲斯会让她伤心,但是三杯草莓得其利[8]下去后,她感觉良好。茱莲娜头疼,所以只喝干姜水,那其实是加了可乐的雪碧。酒保在干姜水用完后常玩这样的把戏,贝弗莉告诉她说。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可能是乔告诉她的,他做过酒保。

忘掉乔吧,她心想。她需要放松一点。孩子们一直说她像电视节目里的凯特还是阿莉[9],她记不清了,反正是刻板的那一个。

由两个白人和两个黑人组成的乐队棒极了。

他们在曲目之间与那位中年女招待调笑,她留着锥形的红发,垫肩斜着。

白人领唱在搞怪,他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画的是站立着的玛丽莲·梦露,是梦露那张《七年之痒》里穿白裙子的剧照。他搂着梦露在舞池里旋转,把手伸进她飘起来的裙子的下方,把她像一把吉他一样弹奏着。一位身穿黑皮裙和带圆点夹克的漂亮黑人女子在与一位头发竖立着的黑人瘦小伙跳舞。

贝弗莉诧异他怎么能让头发立在头上。早些时候,她和茱莲娜在沃格林买洗发液,贝弗莉注意到一个专门销售黑人洗发护发用品的区域。那里有一长排装护发素的大罐子,那些罐子就像是用来盛放机油和漂白粉用的大罐子。

茱莲娜把干姜水换成了“迷糊的肚脐”[10],早些时候在那家凯金饭店她喝的就是这种酒。她把头疼归罪于餐馆的青蛙腿,说现在好多了。“我太开心啦。”她说,细长的手指随着乐队的节拍敲打着桌子。

“我也很开心。”贝弗莉说,这时,一位胳膊上刺着外星怪兽、块头巨大的男人过来邀请茱莲娜跳舞。

“想都别想!”茱莲娜说。他胳膊上吓人的怪物图案让贝弗莉想到了凯利的恐龙玩具。

“那个家伙真的是从月球上下来的。”那个男人离开时茱莲娜说。

演出间歇,女招待拿着一个塑料桶为乐队收集小费。贝弗莉想到了一首老歌,“有洞的木桶”。她祖母厨房里带踏脚的垃圾桶。坐在木桶里下地狱。把木桶踢翻。她感到头晕目眩。

“那个孩子每晚都来。”女招待说,头朝着有刺青的家伙那边偏了一下,而他此刻正与两个女子搭讪。“我真替他难过。他哥哥自杀死了,他妈为毒品的事在蹲监狱。他从来没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他就是颗定时炸弹。”

“乐队会那首《你的脚太大了》吗?”贝弗莉问正把别人的点歌单放进口袋的女招待。

“你是在说一首歌,还是说我的大脚丫?”那个女人说,脸上露出挪揄的笑容。

回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大道边上的汽车旅馆途中,茱莲娜误上了一条单行道,结果一直开到了高楼耸立的孟菲斯城中心。贝弗莉肯定不会喜欢在高耸入云的地方工作。她表妹在这里的一家保险公司上班,她说她从来不知道外面的天气是什么样的。贝弗莉在想南卡罗莱纳有没有摩天大楼。

“那就是著名的皮博迪旅馆。”茱莲娜在说话,“旅馆里有鸭子。”

“鸭子?”

“那家旅馆里鸭子特别多。”茱莲娜解释道,“毛巾和信纸信封上。我认识一个在那里住过的姑娘,她说每天早晨都有一群鸭子乘电梯下楼,到水池里戏水。这成了吸引旅客的东西。”

“小家伙们会喜欢的。这才是我来这里该做的事情——带孩子去那里,而不是喝得酩酊大醉。”贝弗莉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她的声音像是从车子仪表板下方的储物箱里传出来的。

“贝弗莉,对你来说什么事情都是应该不应该!”茱莲娜说,在红灯前右转。

茱莲娜并不是想要说教,贝弗莉心想,那是“迷糊的肚脐”对她起作用了。如果贝弗莉现在提起她对乔的感情,茱莲娜也许会说和今天碰到的那些怪物比,乔当然还不错了。

大路上灯火通明。

一盏绿色的霓虹灯在贝弗莉眼前一闪一灭,整个场景似乎都因此产生了一点偏移。这有点像办公室的显示终端在做矫正——通过调整屏幕上的线条和间隔来适应变化。远处,一盏红灯缓缓划过黑色的夜空。她想到了坐在乔的哈雷摩托车的后座上,飞快地穿过漆黑的夏夜,凉风习习,湖面上闪烁着神秘的光亮。

礼拜天下午回到家里后,前一天晚上的音乐声还在贝弗莉的脑子里回响。这趟出行太让人激动了,就像某件她很熟悉但却多年没去想的事情,非常清晰地从她心里升腾起来。她还能听见头发染成深红色的女招待在说:“你是在说我的大脚丫?”贝弗莉的父亲过去常说:“哦,我的脚丫子疼死了!”她把《雷达之爱》塞进卡式录音机,调高音量,随着狂暴的音乐不由自主地跳起舞来。《雷达之爱》让她想到了乔的“雷达探测器”,那是乔在一个月内连得了两张超速罚单后买下的。有一次,他告诉孩子们他的剃须刀是台雷达探测器。超速,她在客厅里开心地旋转着。

曲子才放到一半,乔就带着孩子们回来了——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凯利把磁带从录音机里弹了出来。电视机里传出体育赛事的声音。每次度完周末回来,孩子们都会把家翻个底朝天,放下带回来的东西,清点留在家里的财产。为了找一只她一直在担心的布娃娃,塔米把她所有的玩具从玩具盒子里往外扔。乔说她昨天还为此大哭了一场。

“牙医看得怎样?”贝弗莉问谢拉。

“我不想说这个。”谢拉说,她正把脏衣服往洗衣机上面堆。

“补一颗破牙要四十块钱。”乔说。

乔说话的声音很大,给人一种凶巴巴的感觉。

贝弗莉还难堪地记得那次地下室水泵出问题给希尔斯商店打电话,他把那位可怜的店员吓得不轻,也不是那位女店员的错。不过现在厨房里的他降低了声音,用安详自信的语调和贝弗莉说话,“昨天在湖边,谢拉说要是你和我们在一起该多好,我试图向她解释为什么你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还有你说过的需要自己的空间和发现自己——你知道,就是电视上的那些废话。她好像有点沮丧,我觉得我可能说错了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她说她一直在思考,她知道你的意思。”

“她很聪明。”贝弗莉说。她的脸庞在发烧。她把冰块从冰盒里撬出来,往装满冰的杯子里到可乐。

“她的聪明一点不假——她的父母就很聪明。”他挪揄地笑着。

贝弗莉喝着还在冒泡的可乐,泡沫冲进了她的鼻子。“根本不是电视里的废话,”她恼火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看上去有点受伤。她注意到他下巴上的浅坑,耳朵上方弯曲的发线,由于帽子的遮挡,他的眼睛显得更有热情。哪怕活到一百岁,乔仍然会有一双诱惑人的眼睛。凯利拖着一个绿色恐龙的一条后腿晃了进来。

“我们的玉米饼吃完了。”他哼哼唧唧地说道。他其实是指玉米片。

“为什么爹哋没给你?”

凯利走开后乔说:“我两周后去南卡。看看那里到底怎样,再找一个住的地方。”

贝弗莉打开冰箱的冻箱,把鸡腿拿出来化冻,然后借助洗盘子来忍住泪水。

“哥伦比亚真的在发展,”他说,“很多企业都搬到那里去了。那是个处于上升期的地方。”

她可乐的泡沫沉了下去,她又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她开始把脏盘子往洗碗机里放。她的一只新的不粘锅上已经有了一道划痕。

“去孟菲斯玩得好吗?”乔问道,他的一只手已经放在厨房门的把手上了。

“不错,”她说,“茱莲娜‘迷糊的肚脐’喝多了。”

“果不其然。”

这时谢拉冲了进来,说:“爹哋,你得去把我壁橱上的那个东西修好。门关不起来了。”

“上边的那条轨道?又坏了?我现在没时间。”

“他不住在这里。”贝弗莉对谢拉说。

“好吧,我的壁橱坏掉了,谁来修好它?”谢拉摊开双手,跺着脚跑出厨房。

乔说,“要我说,将来如果我们想要维持下去的话,得学学怎样进行更好的交流,这样很恶心。”他把帽子在头上戴正了。“你想要的太多,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先要什么。”他说。

透过门上的玻璃,她看见他朝他的卡车走去,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她曾无数次目睹他以同样的方式走出家门——不管是由于他不想再听下去了,还是他觉得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了。

她连忙跑出去追他,可是他的车子已经开走了。她看着他从眼前消失,车子的尾灯在一个停车牌那里快速地亮了一下。她有一种羞耻感。

贝弗莉在车道拐角处一棵小针栎旁站住脚。

当年乔种这棵树的时候,小区里几乎没有几棵树。所有房子都是过去十年里建成的,四周的树木都还没长大。她家左边是格里姆太太的房子。她是个寡妇,养猫。另一边,后院围栏里的一条德国警犬,正隔着贝弗莉的院子朝格里姆太太的猫狂叫。狗的主人开着一家录像带出租店,他老婆每年都要神秘地离开家几个星期。她不在的时候她丈夫就像一个不受管制的孩子,整夜整夜地看电视。贝弗莉夜里起来查看孩子时能看见他家的灯光。她过去从来没有注意到三家的墙用的都是红灰斑点的砖头,就像统一用油漆泼溅出来的。

每扇窗户都由竖着排列的砖头支撑着。她站在车道的尽头,诧异自己会在这个时辰在这里驻足停留。

搞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贝弗莉的父母像两只被激情锁死在一起的狗一样过了一辈子,也许那根本就不是激情。不过她和乔不必那样。

时代不同了。

乔可以拍拍屁股搬去南卡。贝弗莉和茱莲娜可以去孟菲斯度过一个充满乐趣的周末。

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又会在任何一个周末或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做出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她把昨天的信件带回家——乔的汽车杂志、他该付的信用卡账单和一些垃圾信件。她把乔的信件放在厨房的一个架子上,紧挨着从乔那里借来但忘记归还的录像带。

本文原标题:《孟菲斯》,选自博比·安·梅森短篇小说集《爱情故事》。此书即将在国内出版。本文为译者和出版方楚尘文化独家授权发表。

[1] 一个可以旋转的用来放置调料和厨房常用物品木头架子。

[2] 杰克·丹尼是一种威士忌的牌子。这里是在说乔喝高了。

[3] PTL俱乐部是一个宣传基督教的电视节目,后文提到的吉姆和塔米·贝克(两人是夫妻)是这个节目的主持人。贝克因经济和性丑闻于1987年3月辞职。

[4] Kenny Rogers,(1938 - ):美国乡村歌手。

[5] 乔在和孩子开玩笑。英文里,用驯鹿(caribou)的词尾和金盏花(marigold)的词头可以组成秃鹳(marabou)这个词。

[6] “红脖子”是对农民的一种不尊敬的称呼,等价于中文的“乡下人”,农民因终日低头劳作,脖子会被太阳晒红。

[7] 凯金料理一种路易斯安那食物,源自居住在那里的法国后裔。

[8] 一种鸡尾酒,用白朗姆酒,柠檬汁加草莓调制而成。

[9] 1984-1989年播出的电视连续剧《凯特和阿莉》。

[10] 一种鸡尾酒,用杜松子酒和橙汁调制而成。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肖光文

这是第 176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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