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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丁 | 你有那么好的命吗?

2017-12-02 阿丁 骚客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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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母亲头七那日的深夜,一个少女钻进我的被窝,烘暖了我。我吮吸着她,猪崽般拱着她的双乳,我的眼泪在她的脐窝中汇聚、又决堤。她赤裸的身体温润柔滑,她的手在我皮肤上的游走,仿佛溪流般舒缓。那晚,我忘了自己刚刚永远失去了母亲。

喘息平顺下来的时候,我听到隔壁房间里床榻的声响。

“你是天上的仙子吗?抑或鬼狐?”我亲吻着她的耳垂,我的手在她的乳上游动,爱抚了一个,便又去爱抚另一个。这一对惹人怜爱的小东西,冷落了哪个都是罪过。

月光如沙,撒在那张娇俏的脸上,双眸流转如星。“仙子?你有那么好的命吗?鬼狐?若真是鬼狐?你当真不怕吗?”

便是鬼狐,我的命也好得不得了了。此时我还在品咂着方才难以言说的欢愉。“不问了,我只知你即便是毒药,也已饮下,哪怕我登时死了,也没什么可抱憾的了。”

“连老父亲也不顾了吗?”她小巧的下巴翘了两翘,指的是父亲房间的方向。莲藕般的胳膊伸出被子,捧着我的脸,额头微蹙,嗔怒着质问,双瞳中却有笑意漾出。

是啊,父亲也不顾了,此时已睡在湿寒地下的母亲,也忘了。我将只记得今晚自窗棂透过的那束疏斜的月光。

“再来吧,我们。”我吻她的肩窝,她痒了,缩进棉被里,捂住笑,好让它们不会像多嘴的小鸟那样飞出去。


2


这一日终究还是要来的。半年后的某天,父亲闯了进来。

“孽障!孽障!”

父亲的行动从未如此迅疾,以拐杖为轴,背转身子。仿佛她来不及以棉被遮住的一瓣香肩发出的光是飞向他的利刃。是啊,少女裸露的臂膀,薄纱般洒在肌肤上的月光,世间又有哪个男人能抵得住。我是不行了,我根本就没动过去抗拒的念头,我从来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啊父亲。你避过那让人万劫不复亦不怨不悔的利刃了吗?父亲,我的父亲,一位饱学宿儒,微微佝偻的脊背在颤抖,像是条受到惊吓的老狗,该是愤怒吧,还是……

“我儿!读书人,行此苟且之事,不嫌丢人吗?”

“谁家女子,恁地不知羞耻,倘若事发,玷污的未必只是我冯氏一门的清誉吧。”

窗外有只猫经过,喵的一声。父亲压低声音,咄叱便如猫足般轻,却沉重地踩在她心上——那时我跪在地上,偷觑她,她的脸白得像有霜雪覆盖,唇也褪色了,如花期将过的梅花。我想起身,吻她的唇和脸,像她暖我一样,暖她,让凝结的血如胭脂般化开。可我哪敢。

父亲走了。他举起拐,指着我,似是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咽回去。他重重带门、又轻轻掩上。屋里瞬间静下来,只有父亲走时叹的那口气还在。

她已衣衫整齐地站在床边了。

腿跪麻了,我起身,醉酒般向她走去,我要抱她,抱紧她,我知道她要走了,是真的走,再不回头的走。她僵了,冷了,任我抱着,没有回应。我暖不了她,也留不住她,我是个废物,我知道。

“我知道羞耻了。”她说。她的声音像是先于面容衰老了。“我们好过了,不是吗?总会有这一天的,我知道。”

“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再不来。”

“真的再也不来了。”她说。她的声音又是个少女了。“你怎么不说话,就不想留留我吗?”

“哪留得住。”

“那也得做做样子嘛你,唉。书呆子。”

留得住的,也许。假如我现在去父亲屋里,不对,先去厨房拿把菜刀,再去父亲房里,把刀架在脖颈上,跪下,我说父亲你若不允我和她长相厮守,便当从来没有这个儿子吧。然后作势抹脖子。这之后,我当真会抹脖子吗?不会。父亲会阻拦吗?会的。父亲会被我活活气死吗?我不知道,但他很可能会气得吐血的。我不想让父亲失望,所以我不会留你,虽然我很难过,很舍不得你。

所以,我不是你认为的书呆子。我愧对你。我哪知道还有更令我愧对你的——

留了四十两银子给我,你轻叹一声,说:

“这些银子,莫做他用,是让你到卫家提亲的,那姑娘我见过,相貌不输于我,性情温润,女红也好,是个持家的。她父爱财,但见了银子,不会不允的。”

心里憋胀得将要炸裂开来。我恨我自己此时还能忍得住不大声哭喊出来。

“该把我松开了吧,你都抱疼我了。”

你见过这样的女子吗?在你孤寒之际暖你,与你交欢,还赠你银两,帮你张罗婚事。

她走了,踏上梯子,逾墙而走。不是白日飞升或一闪而逝,反而有些恍惚的趔趄。可我却有点儿相信她是鬼狐了。


3


婚事成了,我娶了卫家的姑娘。如你所说,卫女的父亲是个贪婪鄙俗的人,初时还犹疑,他知我父亲虽有功名,却穷困,但我把那四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那张板结的脸便软下来,开了皱纹的花。还说能与秀才相公联姻,任哪一日都是吉日,第二天便把女儿送了来,居然还带了些粗陋却并非无用的陪嫁。

你没骗我,卫女很美,虽然衣着素朴,却有布衣荆钗遮掩不住的清丽。其父鄙俗,她却纯良,并不嫌厌我家清贫。也确如你所说,做得一手好女红。我父子的长衫直裰经她浆洗缝补,虽还敝旧,穿出去却显得比平日体面了些。看得出父亲对这儿媳甚是满意,脾性似也温和了许多。只是催我用功之时还是疾言厉色。也不怪他,秋闱之年眼见就到了。

那四十两银子的事,我没跟父亲说。初时父亲诧异,何以卫家肯把女儿许了我。我说卫家虽鄙俗,却也倾慕书香门第,平素又敬重父亲的为人,因此便应允了。父亲也不再问。

卫女很好。这好是你给我的。有月之时,便想你,月色皎洁如那日一般时,便越发想你。我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有时还说些含混的梦话,卫女心地单纯素朴,我推说是为了应试焦灼,她便信了,只宽慰我,还起夜为我煮上一碗醪糟蛋吃,说可使我安睡。

我读书时,她从不扰我。上了炕,她揉我僵硬的脖子。她待我真好,可她越待我好,我就越是想你。

你在哪里呢?你当真是飘忽不定的鬼狐吗?

时间过得真快啊,再过两个月便是乡试了。五月初五这日,我冯氏一门亦添丁进口,男孩,左臀近髋处有块铜钱大小的青色胎记,父亲因此给他起乳名“蚨儿”,谐了“福”的音,说大名不急,等进学时再起。

自听到第一声儿啼起,我就为吾儿祈福了,愿他多福多寿,未来的日子不像他爷父这般困窘,最好是有花不完的银钱。蚨儿瘦弱,面庞却清秀,眉眼随他母亲,喜笑,眼神里有一丝顽皮,倒有几分像你。

添了蚨儿,加上我就要赴州府大比需积攒盘缠,日子越发艰难。父亲不顾老迈多病,每日里编些藤筐,托邻人担到集市上卖。那双能写出一笔秀逸书法的手遍布血红的割痕。我要替他,就呵斥我,让我回屋一心读书。刚出月子,蚨儿的娘便也每日出门,揽些缝补浆洗的活。每晚忙完一天的生计,她都躺不下,我便在她腰上揉,把那两块硬的肉揉得软了,她方能躺下。却每每刚躺下,蚨儿又哭,她就只得复起身,摇他,哄他,为他调些糊糊来吃。

是夜无星无月。我放下书,熄了灯,躺下。妻呼吸沉重,蚨儿嗫嚅着,发出小蟹吐泡泡般的轻响。远处有零星的犬吠声。

要考中啊,否则又怎么对得起亲人。我可是他们全部的指望了。


4


祸事至。灭顶之灾。我的秀才功名被县令革掉,妻被宋家抢走了。与寻常日子一样,妻喂了蚨儿,就去揽浆洗的活,街上撞见宋家的婆子,两人算是认识的。那婆子说宋府上颇有些衣物要浆洗,人手不够,请妻去帮把手,少不得要赏几百钱,还管一餐饭。妻便去了。哪想到一去不回。那姓宋的也不知何时见过我妻,想是垂涎已久,都算计好了。

父亲急火攻心,让我把蚨儿抱到邻家,求人家帮忙看几个时辰。我去叫门,左邻右舍皆闭户不出。我知道这些高邻是惧怕宋家,那姓宋的恶人长兄在京里做的是御史言官,寻常人家哪惹得起。我与父亲无奈,只好抱了蚨儿赶奔县衙。半路上问父亲:“那宋家有京官仗势,恐县令也不敢开罪,爹,咱告得下来吗?”

“告不下来便不告了吗?”父亲厉声道,脚下却未停。

果然告不下来。盲眼人也看得出,那“老父母”不仅畏惧宋家的权势,必定也收了宋家的好处,没一句是向着我们的。辩驳也不许,父亲性素鲠硬,口才也佳,硬是申斥得那县令面红颈粗,一怒之下命衙役打了老人家四十板子,饶是那掌刑的班头素来敬重我父,手底下留了余地,也还是打了个皮开肉绽。我上前拦阻,也被乱棍打出来,我死命护住蚨儿,脊背上狠挨了几下。这还不算完,那县令还革了我的功名,举事泡汤,再也不用想了。我抱着蚨儿磕破了头,才有几个胆子大些的好心人,把父亲抬回了家。舀了清水给他擦拭伤处,血肉翻起,触目惊心,爹却似乎浑然不觉,嘴里“狗官狗官”地不住叱骂,还说要到府衙告,府衙告不赢,便北上直隶,直隶告不赢,就去京城。骂着骂着,扎挣着要起来。我死死按住父亲,央求他暂时不再动气,将养身子要紧。那边炕上的蚨儿久无人管,咿呀咿呀地哭起来。

此时你在何处呢?若你是鬼狐,该是有神通的吧,你我也是恩爱过的,为什么就不来帮帮我呢?我快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自此父亲水米难进,喂他食水时牙关咬得紧紧,叱骂倒丝毫不减,只是气息渐弱。我捏了他鼻子,硬灌下些米汤,一转身,就听见他尽数呕出来。我瘫软在地,大哭一场。我是真的无计可施了,还得照顾蚨儿,总不能连小的也活活饿死了吧。

又几日,有邻人窃窃告诉我,我妻死了,趁人不备自缢而死,好个烈女,不愧是我妻。我心内暗恸,却不得不瞒着父亲。然而当夜,父亲便从炕上坐起,目光灼灼,道:“我那苦命的儿媳来跟我道别了。”言罢,便一头栽倒,昏死过去。翌日辰时,宋家差人来,说既是你冯家的媳妇,可去把尸身拉回,葬在你冯家的阴宅。“我要的是活人。”我说。来人见状不语,转身回去复命。后来听闻,宋家把我妻埋在了一块荒僻的无主之地。

又熬了几日,父亲故去了。死时目眦尽裂,盯着屋顶某处,口大张,怒容凝在脸上。此时他的魂魄想必依然在不停叱骂。可是,城隍能听得到吗?阎君能听得到吗?

你呢,你不是狐仙吗?听得到吗?


5


葬了父亲,我起了杀心。可我的杀心是个笑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书生,想要在街衢之上刺杀一个出入皆有扈从围绕的恶人,可能吗?就算是老天开眼,促我事成,但事成也即宣告我是个死人了,我的蚨儿呢?他可怎么活下去。那么,告状?到州府去告到京城去告?我的脑子比父亲还是活络些的,天下虽大,却并无一府一衙能为我做主,还不如我揣着刀斧杀死那恶人的几率大些。可我终究是个没有胆色的懦夫。

妇人的活计我做得倒是越来越顺手了,拾柴生火,给蚨儿熬糊糊,喂他吃,哄他睡,浆洗我们父子的衣裳,重砌了坍颓的鸡舍。编藤筐的手艺我亦无师自通。喂饱了蚨儿,等他熟睡,日头暖时,我就坐在墙根,像父亲那样,捋直藤条,割去瘤结,编筐。再没人责骂我了,我的手也不再是读书人的手。

蚨儿在我怀里哭了。是我因为咬牙切齿变得狰狞的脸吓哭了他。我便摇他晃他哄他,为他念《诗经》来听。蚨儿不哭了,抽咽着睡去,我却哭了。天阴下来,团黑的雨云在头顶翻滚,隐隐可听到闷雷袭近。我抱蚨儿回屋,把他放在炕上,却又哭起来,我只好又把他抱起来,在黢黑的屋子里踱步。踱向窗子,又踅来,踱向门,再踅回窗。

当我转过身时,看到一个高而精瘦的人形站在门口,我吃了一吓,打了个趔趄,赶忙抱紧蚨儿,侧过身,“谁?!”

那人并未答话,身子也没动,只是看了看左右,便在父亲那把竹椅上坐下,头微微歪向门口,似是在倾听什么。屋子里越发黑了,我只能看到他硬冷的轮廓。

屋外已可听闻零星的雨声,雨点想必是极大的,砸在干燥的地上,在片刻的阒寂中,我闻到了尘土的气息。

蚨儿小嘴微张,睡得正沉。

“可是姓冯?”那人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有些嘶哑,却清晰可闻。似乎是抬了下眼皮,那一瞥有光亮,扫过我怀里的蚨儿。

我点点头:“请问阁下是——”

那人一只手刀一般立起:“我只问你,想不想报仇。”

想啊,怎会不想,做梦都想。连蚨儿都知道。在我脑子里,那姓宋的恶人不知已死了几百回,碎成了几千块。可此人来得如此突兀,又不肯吐露姓名来历,焉知他不是那恶人差遣来试探我的?如是,上了他的当,我父子可就真没活路了。

“你这人说话好没来由,我有什么仇要报,你不说你是谁便不说,请回,不送。”

“以为我是那姓宋的差派来试你的,是吗?”那人冷笑道,“也难怪你有此顾虑,你们读书人胆子不大,心窍却比寻常人多。”

“莫非你——”

“怕那姓宋的还差不动我。”竹椅的扶手“咔吧”爆响一声,蚨儿打了个激灵,却没醒。他抬起手,抱起臂膀道:“说吧,想,还是不想。”声音又压低了些,那两道光又从蚨儿的小脸上扫过。

“想。”我信了他,因他眼里的光。“可是这孩子,”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蚨儿,“去报仇之前,我可否把小犬托付给你?”

“那是妇人的事。”那人道,“你当我来是帮你喂奶换尿布拉扯孩子的吗?你明知不是——”那人轻轻摇了摇头,“读书人的心,究竟不是那么敞亮。”

我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不说了,我去做你不敢做也做不成的事。”那人起身要走。“恩公,”我知道他已经是我恩公了,时辰未到,那件事只是尚未发生而已,“恩公高义,可否赐下名姓,我好日后——”

他只乜斜我一眼,便出了门。

雨下得紧了,我掩上门,将蚨儿放在炕褥上,开始收拾东西。


6


我抱着蚨儿连夜跑出家门。逃与不逃我并未做太多考虑,我清楚,逃比不逃更会引发怀疑。然而我更清楚,不逃又怎样,还不是会被捉到县衙拷打。进了山,山势越来越崎岖了,连夜的大雨冲刷过的山路湿滑无比,我得紧紧抠住岩壁上的缝隙才不至于滑倒,坠入山涧。

这脚程,恐怕是逃不掉了。

捕快赶了上来,他们的呼喊声在空荡的山涧中撞击。我抱着蚨儿,索性停下脚步。我跑不过虎狼。当那几个恶役把锁链套在我颈上的刹那,竟生出一丝欣悦——

此乃明证,显然,我的仇已然报了。

可我的蚨儿被虎狼们弃在了山路上,在我身后撕心裂肺地哭——我下跪、叩头、哀求,鲜血自额头滴下,“我儿何辜啊!我儿何辜啊!”虎狼们却说:“却哭丧什么,你儿你便心疼,你杀人家一门老幼时可曾手软过!”

一门老幼?想起那人临走时看我那一眼,该是不必意外的。这仇报的……我可要糟了,我的蚨儿要糟了,这山里那么多的虎狼……

我当然是抵死不认的,一门老幼便如何,又不是死于我手。“即便非你所杀,却又为何要逃?又为何如此巧合地在灭门前一日携子出逃?必是你买凶杀人!”我无话可说。“不招是吧,给我打,重重地打!”

“是个不肯留下名姓的人做的,但是老大人,确非小人让他杀的啊!”我吃刑不过,招了。那县令又岂肯信,便又狠命丢下一签。

周身没有一块好皮肉了,我被扔进黑牢,蝇蚋们迎来节日般振翅欢舞。

这一晚我又想起你了,清醒时想你,昏迷时你的样子是漫漶的,却分明就是你。

翌日清晨,差役进来,除去我身上的刑具,莫名其妙地把我放了,面目也恭谨了许多,居然还搀扶着我,送我到衙门口。我扶着墙往家蹭,路上有人遮遮掩掩地告诉我,说昨日夤夜之间,县令正酣睡之际,被耳畔一声响动惊醒,点灯来看,却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剟在床头,离枕头不过寸余,柄兀自在颤。

不消说,又是那人做的。


7


自县衙出来,我踉跄着、半走半爬地进山去找我的蚨儿,踪迹全无。只看到一块沾染着我血迹的石板。我在山间呼喊,却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和鸟雀扑啦啦被惊走的声响。

此后我每日进山,喊着蚨儿的名字,顺便打些柴回来卖。我得活下去,我相信蚨儿还活着,我又岂能死。

这期间,县令卸任高升,去了府里。那姓宋的御史贪贿事发下狱,少说也是个流徙,再无人找我的麻烦。我开始筹划,等银钱积攒得够了,就把卫女的尸骨迁回我家祖坟地。未来的某日,我将与她合葬。你是鬼狐,总是要长生不死的,我没有和你同穴长眠的福分。

身子也渐渐强壮了,已经像个樵夫,呼喊起来中气也足了,山那边亦能听闻。于是在五年之后的这一日,你听到了我的呼喊——

你穿着一袭白衣,领着蚨儿向我走来。

终于等到了你。

过去了这么多年,我鬓边已有零星的白发,你却丝毫未老,一如我初识你时少女的模样。我忍不住泪,张开双臂去抱你,你却躲开了,你看着我的眼神冰冷。我去抱蚨儿,蚨儿后退一步,躲在你身后,只露出一只戒备的眼睛,盯着我——他的生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流着泪,哽咽着央求着你们,视我如陌生人的亲人。蚨儿认不出我倒也罢了,你呢,莫非,你也认不出我吗?

你蹲下身子,在蚨儿腮边耳语几句,之后牵着蚨儿的小手,走近我。你总算开口了,可是你说完便走了,连头也没回。在你没入山林之前,蚨儿一直望着你,小脸从绯红憋成了绛紫,却始终没哭出来。

你说:

“你妻子跟我说,不必再把她迁葬回冯家祖坟了,她不再想跟你葬在一处。”

“你的蚨儿,是个乖孩子好孩子,他已经答应我跟你回家了。”

“蚨儿虽说是你的骨肉,虽说还只是个孩子,却比你更像个男人,心也比你纯净。

“不必留我。”她最后说。

她走了。我呆立原处,无地自容。

《聊斋志异·卷二·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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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图七 by 夹树街10号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肖光文

这是第 174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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