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赳赳 | 叶蓓:真正的自由
本 文 约 4000 字
阅 读 需 要
8min
她找到了真正的自由吗?歌声可以告诉你。歌声似乎在说:你一直在真正的自由中,只是你没意识到,才到处寻找。叶蓓也度过了她人生中不为人知的“艰难时刻”。那一个个“艰难”终于“玉成”,带着我们重拾内心的明亮。
这是一张新专辑。叶蓓还没有发布它,就在圈内引起了小小的“骚动”。那些资深人士坐不住了,他们难以掩饰兴奋之情。这并不奇怪,对于音乐产业普遍感到失望或抱怨,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他们更加麻木。然而,叶蓓的新歌像“清澈的液体”流过他们的血管,又让他们激动不已,变得“归来还是少年”。
于是叶蓓干脆邀请了一帮朋友,来家里听。这些年来,她过着简单而朴挚的生活,没有换更大的房子,一台宝马车开了十年,仍然还在效力。她家里的音乐只要醒着的时候都是开着的。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工艺品,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各个位置。餐桌也是茶台。有一个阿姨,会每天来做一次午餐。有几年里,她经常会去奥体打羽毛球;另外一些日子,她跟着朋友学习书法,还有绘画。有一次义卖,她成功拍卖了她的绘画处女作,为此多多少少还有些不舍。住处会所的瑜珈房和大董鸭,变成了她生活中的标配,锻炼、见朋友。
如果生活仅仅是这样,那将会陷入“中产阶层”常见的“庸俗的陷阱”。生活似乎停滞了,懒洋洋了。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这显然是不够的。生活的常态其实还面临着诸多“琐碎”的、“细微”的“艰难时刻”。是这些难以名状的“艰难时刻”促使人去思考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
叶蓓自己或许没有发现她追求“自由”的天性是多么的明显。她沉浸在自我的乐观主义之中,然而双鱼座的习性又总是提醒她,不能为生活所束缚。能一眼看到尽头的生活是多么的无趣。尤其是,她那么早地就走向了名声。在20世纪90年代,每个年轻人的记忆深处都有一个“白衣飘飘的叶蓓”。人们形容她的声音为“天籁”。现在回想起来,是她赋予了校园民谣那种青春期的忧郁一个“明亮”的底色。这不致于让伤感泛滥成不可收拾的颓废。
叶蓓是一个健康而充满活力的存在。北京话叫“大蜜范儿”。她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端庄,而一旦熟了,她似乎会依赖所有人,立马变成“无知的活泼的少女”。或许有人背地里喊她“傻大妞”,这确乎是一个最高的表扬。她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没有任何心机可言。这肯定会传递到她的声线之上。
她的生活顺风顺水,造化不给她逆境。这会影响到她的深度?完全有可能。至少不少人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直到这张新专辑冒出来之前,叶蓓都是以一个歌手的面目出现的,以演绎为主。她也会出现在一些音乐节上,但绝少去主动拥抱电视真人秀。偶尔也接受朋友的邀请演唱新歌。她没有那么强的功利心。随着唱片产业的大势已去,她更加心安理得地做自己的功课:回母校上完了硕士;频繁地出国,去游历、去体验。人们也还依稀记得她的几张专辑《纯真年代》(1999)、《双鱼》(2001)、《幸福深处》(2004)、《我要的自由》(2008)。
然而,无论是外在环境,还是内在心境,都已经是分崩离析的了。如果说八十年代属于诗歌,九十年代属于音乐,20世纪最初十年则要让位给媒体,那是纸媒最好的时代,也是互联网狂飙突进的火热期——这也导致唱片业的全面沦陷,盗版和无线收听的方式,彻底使这个行业的水土流失。同一时期,电视选秀节目崛起,一种看起来用民主票选的方式,催生了一批新的偶像。西方在讨论“赛博空间”(网络)和粉都(fandom,粉丝群体)经济,中国则疯狂抄袭“打版”。
“流行”和“经典”只是时间的差别。二十年前,张爱玲还只是流行小说的一个代名词,如今,她的作品已是学术研究的热门经典。流行的事物鱼龙混杂,但随着时光的淘涣,有价值的东西日益闪现出其品性和光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艺术是时间的产物。那些进入集体意识中,和心灵和记忆有关的事物最终会获得生命力。艺术是一种“心灵融合”,你所述说的事物正好是他人愿意接收的礼物。
目前看来,叶蓓作为一个大四学生时,就已经通过演绎校园民谣,完成了她人生中的赋格。以前叫“出名要趁早”,现在叫“高潮前置”。如果没有意外,她将继续生活在自己盛名时期制造的萌荫里,也是阴影里。
她当然不在意这样。她从来没有太大的野心。和校园民谣那批孩子一样,他们不仅有才华,而且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尽管在多灾多难的环境中,上一代人都吃尽了苦头,多多少少变得谨小慎微,然而“家世”的某种风范却依稀顽强地承继了下来。今天的人们在网上讨论拼勤奋和拼天赋的关系,其着眼点还是“积累财富才是成功”的逻辑。假如这个“成功学”的逻辑不转变成“学识”“艺术”或“才华”,将来的一代人或许学会了精致,但仍会变得更加庸常。
良好的家庭教育决定了叶蓓不可能去“制造热点”。她始终是个若即若离的存在。她当然也重视大众的接受程度,某张专辑的发行量,或是在出席重要场合时,把自己放在哪个位置上,但那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或者说,在她的排序中,这种考量排得很靠后。那些和她交往过的经纪人、策划人,明显在语气中透露出对她的尊重。不知不觉,水涨船高,当年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今俨然变成一个符号学意义上的标志。
实际上,成为“艺术家”而不是“明星”是她的逻辑。“艺术家”意味着自己的对象是专业人士。大众接受固然很好,少人问津亦不可惜。她从来没有停止过练琴。她广泛接受了爵士乐的训练。跨文化、跨风格的“融合音乐”吸引了她的注意。早些年,她会和朋友去后海的一家电子乐风格的酒吧喝酒、聊创作或生活上的事;最近,享誉爵士界的Blue note在前门开了亚洲旗舰店,她也是常客。
灵魂的乐音在哪里呢?如何在弥漫着雾霾的现实世界中,找到心灵的乐土?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自由?
对于叶蓓而言,答案是不言自明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艰难时刻”开始出现了。
生活的残酷不在于宏大的面貌,而是那些需要独自面对的时辰。姥姥去世,对她而言,是一个重大的转折。民国新儒家的钱穆曾经说:一个人的逝去,不是那个人死了,而是我死了,在那个人的脑海中。在纽约生活的华文大家王鼎钧有句类似的话,一个人活着,不是他活着,是所有人在他脑海里保持着鲜活。
这是叶蓓面临的“生”与“死”。她一定因此悟到了许多。正如所有与姥姥有着深刻情感连结的人一样,她的疼痛是独特的个人经验。那些场面一一闪回,她绞着衣角,给病中的姥姥清唱一首歌;还有小时候,一个大家族围坐在姥姥家的团圆之乐;深深的北京胡同里的大院,也给她的童年带来数不清的乐趣——正是那种简单的快乐,滋养着她,使她不至于入世过深。
此次新专辑中,《我最亲爱的人》(老狼合唱),就是她进一步代入,以姥姥怀念姥爷的角度所写:“听,夜莺在歌唱,回来啊”。这首歌有着俄罗斯民歌的风格,加上歌词的直抒胸臆,以各种意象和风景串联成深切的画面感,令人联想到歌词和曲风颇有可比性的朴树的《白桦林》。如果说《白桦林》是一代人的青春挽歌,《我最亲爱的人》则是向父辈致敬的招魂之作。
佛家言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叶蓓一一尝试。
尽管她说新专辑中,《流浪途中爱上你》(许巍合唱)是写给“信仰”的歌,但多多少少,有着情感的痕迹。难能可贵地是,她的旋律中,听不出哀怨,是那种招牌式的“明亮的伤感”。想必,那些艰难的时刻,她已经独自面对、独自化解过了。“若不曾爱上一个人怎会哀伤”。单曲发表没过多久,她的这句歌词成为网上的金句。
艰难的时刻,她在朋友那里获得了友情的力量。最近一次,她的父亲突然中风住院,她冷静应对,化危为安。亲情和友情,是她生命中重要的部件。有一阵,她隔三岔五往“大庙”跑。年相仿的女艺术家冰逸住在那里。这个归国的耶鲁大学艺术史博士有无穷的精力和给予的能力。包括还有书法家许静和设计师马德帆。几个女性艺术家在一起,将当时处在人生最低谷的她解放了出来。她们在一起讨论艺术或人生,互相激励,彼此赞赏。也对她新专辑的形成,给了很多灵感。《红蜻蜓》,就是这个时期的作品。为冰逸的生日而写。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女人花》。至少听时,你能生发出对梅艳芳的联想。其旋律依然是简单的,明快的,易于记诵的。事实上,好听的程度让人大吃一惊。
整张专辑的面貌,如果不是爱情,就是信仰,还有对大自然的朴素的喜爱。你可以认为二者是一致的。很多关于风景的片段:有自然风物,也有人世风情。可以说,正是由于叶蓓对“情感”的重视,她才固守着她的“朋友圈”,作为最终的堡垒。抵御低级世情、浮躁社会。
她喝少量的酒,以素食为主。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攒出了这张专辑。但至少前后快接近十年了。她也不是要以此证明自己,她万分享受那种“创作”的乐趣。今天做一点,明天讨论一样。像个小学生见老师一样,让朋友们提意见。没有唱片公司,没有工作室,她一个人召集各种“咖啡会议”:创作会、策划会、漫谈会。而出现在她家里的试听会,只是无数个聚会中的一个。
如果静下心来,在深夜,在旅途,你会被她那“夜莺”或“小夜曲”般清清流淌的歌声打动。她最终是在寻求心灵上的自由。这从上一张专辑“想要的自由”到这张专辑中“真正的自由”就可以看出来。她唱:“真正的自由就是什么都没有”。
“真空”生“妙有”,故曰“空花”。她有一个很好的、具有很高智慧的上师。绝不能因为朝阳区有两万个散装仁波切,就此否定所有追寻智慧的行为,都是不可靠的。叶蓓的精进,显然与她心灵的某种境界到来有关。她顺利渡过了那些艰难时刻,并且将其创造性的转化为作品。我们听不到丝毫杂乱之音——并不是苦难才是艰难的,现代人的艰难更加具体而琐碎。
而那些幕后的工作呢?一定费事不少吧。她每一首歌都在棚里用真实的乐器录出。她为合唱的歌,找到了最佳的歌者。她请来的制作人和工作群,在台湾音乐界拿过大奖。她如此尽心尽力,记得朋友对她说的一句话:“作家的使命是出书,画家的使命是办个展,歌手的使命就是出专辑。”除此之外,没有余事。
然而,这样的方式近乎奢侈。用近十年的方式推出一张专辑。这张专辑已和她这个阶段的生命融为一体。而且,这是首张真正意义上由她个人独立创作的作品,她包揽了全部的词、曲和唱。她也因此迎来了“真正的自由”。如果听到的人能够就此在心灵上与她契合,我想她会在暗夜里流出幸福的眼泪。
- 推荐阅读 -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肖光文
这是第 155 篇文章
- END -
©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