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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水上 | 盗墓世家

2017-11-01 风行水上 骚客文艺

本       文       约       29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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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水上(高军)的随笔兼具厚道、谦和和练达,又有难得的烟火气。他投向街头巷尾的目光绝无俯视,也并无悲悯和嘲讽。或许是因为本身是画家的缘故,他对世界的观察极其细致,写出来的人物纤毫毕现,妙趣横生。风行水上传承了一种中国传统文学所特有的韵味,此前,我们仅在沈从文、汪曾祺、丰子恺等寥寥数人那里见到过。


《鬼吹灯之精绝古城》剧照

前进路菜场卖豆制品有四家摊子,生意最好的就数刘应得他们家的“汉方豆腐”。他们家豆腐不像别家豆腐一炖就碎了,筷子都挟不上来。刘应得家的豆腐久煮不烂,而且容易入味,做家常豆腐的时候稍稍一煎就起一层油皮。我一般的烧法是在他家摊子买一块豆腐,然后买一块连瘦带肥的猪肉放一起炖,搁油、盐、酱油。最后出锅的时候撒一把青葱,还没揭盖就扑鼻的香。有时想吃素的,就买三块钱的乌菜烧他们家的“汉方豆腐”也好吃,起锅的时候放一点猪油。一定要放点猪油,这很重要。炖老的豆腐里布满了细孔,细孔中满满鲜美的菜汁,轻轻地咬一口,这种烫嘴的幸福感就在口腔中满溢开来。

我问刘应得为什么你家豆腐做得这么好吃?刘应得鬼鬼祟祟地看了周围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是古法,汉代淮南王刘安传下来的,能不好吃?”我说:“说你胖你就喘,能不能不要吹!”刘应得说:“真的,哪个骗你是狗!我们家做豆腐的方子还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这时来了一个人买千张,老刘招呼他去了。我说老刘你忙着,我走了,哪天有空再聊。老刘说:“豆腐回去就烧哦,别老放冰箱。放老了不好吃了。”

前不久天冷了,我到菜场去取弹好的棉絮,弹棉絮的顶着一头棉花絮出来说:“对不起!上面网子还没做好,你等一会,你还没买菜吧。到菜场转转,买好菜,我这边就差不多了。”我说:“行!大概得多长时间?”他说:“估计得有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我说:“那行!”我到老刘摊子上,老刘叼着烟,正在看一本《今古传奇》。他见我来了就站起来说:“买什么?”我说:“还不是老样子,汉方豆腐,二斤。”

我说:“老刘你上次不是说你们家豆腐的秘方是汉朝传下的,说说怎么回事!”老刘说:“你今天没事呀?”我说:“我在等弹棉絮的给我做网套。”他说:“那边有个凳子,你拉过来坐。”我坐下来,扔了一只烟给老刘。老刘接过来挟在耳朵上,他抹了一下嘴说:“我们家过去不是做豆腐的,是干盗墓的。从我爷爷那一辈子才开始做的豆腐,到我已经是第三代了。”我问他:“为什么放着盗墓这么有前途的行当不干,磨起了豆腐?”老刘叹了一口气说:“谁说不是呢!世上最苦的行当有三样,‘打铁、撑船、磨豆腐’。这个事情坏就坏在我祖爷爷把淮南王刘安的墓给盗了。”我说:“这个人我知道,是他发明的做豆腐。”

《鬼吹灯之黄皮子坟》剧照

老刘说:“我们家祖籍以前在河南。我祖爷爷跟村里一个长辈学盗墓,我们一个村都干盗墓。好几家都发了大财,盖了青砖到顶的大瓦房。家里拴了大牲口,长工请了好几十个。冬闲的时候我祖爷爷就跟着家里长辈学这门手艺。干这行的是两个人,最好莫过于父子。因为是至亲不可能彼此黑对方。外人信不过,万一在地下弄到好东西你藏起来怎么办?还有你把宝贝递出去了,外面的人起了贪心把洞口一堵,里面的人就活活闷死了。我祖爷爷的师傅是本家三叔。据说盗墓很厉害,他会看风水土色,骑一头大青骡子。他有一次走到太康县的地界,大青骡子一叫。他侧耳听了听,说往西南角走二百步,从那儿下铲子。打了有十几米,铲头就碰到东西了。他蹲在地头抽了袋烟,想了想说:‘把土填上,晚上来。’晚上他们打着气死风灯,穿着老鼠衣又来了。三叔用脚跺了跺地,说:‘唐墓,从这儿下家伙!直到墓室顶。’结果掏下去真就是墓室的顶,你说神不神?眼睛比X光还厉害。那一票可弄了不少好东西,但我祖爷爷因为是小伙计只分了一个玉的镯子。后来他问他三叔说,‘你怎么知道那个下面有东西。’三叔说,‘听骡子叫,忽然觉得地下有回音。那几天刚下过小雪,其他地方土层是实的,地气就暖,雪下到上面就化了。而这个地方下面是虚的,雪一下就积起来了。’再要问,三叔脸上神情就不对了,说,‘后生家心浮气躁能成个什么事?做一样学一样,慢慢来吧!’”

“可是没想到转过年,三叔得了一场伤寒蹬腿了。我祖爷爷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就领着我爷爷干起这行。也不知道是学艺不精还是运气不好,挖的都是别人干过的墓穴。不仅没挣着钱,还把以前分的玉镯子都给赔了。有的墓都被洗了好几遍,甚至连值钱的棺材板都让人给弄走了。地上盗洞密得蜂子窝似的。我祖爷爷看看实在没什么可挖的,就带着我爷爷到寿州这边来了。因为他听人说这边有个淮南王的墓没动过,他想淮南王姓刘我也姓刘,都是一家人,挖他顶多算是小辈子向长辈借点东西过日子。那年河南正赶上蝗灾,收成也不好。我祖爷爷就带着一家人逃荒到这边来了,别人都往西安那边走,可是我们一家取路往东南方向走。谁也猜不透我祖爷爷在想什么,其实他是在下一盘大棋。”

老刘正说得入港,旁边卖炒板栗的许老四捧着个杯子过来说:“应得又吹上啦!给我来一斤千张,白干子也拿几块吧!”许老四看我很面熟,对我点点头说:“没事啊!”我说:“正听老刘说家史呢!”许老四说:“你听他胡吹年都要过错了。”老刘冲他摆摆手说:“滚!懒得理你。”我说:“你接着说——”

老刘说:“后来不就是把淮南王的墓给盗了吗?我祖爷爷跟我爷爷足足干了一冬。那时我爸还小,夜里也跟着去拎拎东西,帮着把风。刘安墓旁边几个村子里的人都姓刘,万一让人家知道抓住,还不活活打个贼死。夜里一看到火光或者听到人走路的声音,就拉绳子,绳子下系个铃铛,然后小声喊:‘爷——来人啦!’他们就一动不动等人过去。后来挖到墓室,我祖爷爷一看就气吐血了,是真吐血了。瘫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啊!除了一个石碑上面刻着些曲里拐弯的字,以前盗墓的什么都没有留下。我爷爷把半死不活的祖爷爷拖出来,这时他的眼神都散了。躺在地上喘了一会说:‘石碑拖上来,什么都别给后来狗日的留下。’临终他拉着我爷爷的手说:‘儿啊——这就命,服了!’说完就身子一挺就走了。办完丧事,我爷爷做了个绞盘把石碑绞上来,放在屋后山墙下面竖着。”

《寻龙诀》剧照

我说:“那可是文物,好好藏着。”老刘把烟屁股扔掉说:“屁个文物!”他接着说道:“后来我爷爷找到刘家大屋的刘敬斋,他是我们当地出名的大学问。做过拔贡,段祺瑞请他出去做官,来好几批人都没请动。这位老先生喜欢认些稀奇古怪的字。我爷爷就把石碑上的字描了请他认,刘敬斋接着来看了一眼,他把戴在眼睛上的白铜老花镜推到额头上,打量他一眼问:‘你下去了?’我爷爷红着脸不说话。然后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既是吃了那么多辛苦,我不妨把碑上的方子写给你。好好做,日子是不愁的。’刘老先生写好后,手捻着胡子,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指着字摇头晃脑地念道:‘凡黑豆黄豆及白豆绿豆之类皆可为之。水浸、破碎、去渣、蒸煮,以盐卤汁或石膏点之,就釜收之。但凡咸苦酸辛之物,皆可点浆收敛耳。切记!其面上凝结者揭取者为豆腐皮,最为益人……’他念完,把纸递给我爷爷说:‘记不住回去请人裱起来贴墙上,今后也是个传家宝。’我爷爷接过纸,给他老人家作了一个揖。刘敬斋老先生一把搀住他说:‘别谢我,这是你应得的。那个碑还在你家吗,能不能送还给老朽啊?你这弄出来,我还要请人放回去,反正也没有便宜外姓人。回去照着方子好好干吧!’”

老刘说到这里,一指屋里挂的汉方豆腐的牌子说:“下面那个就是刘老先生笔迹的复印件,你要不要进来看一下。”我说:“时候不早了,下回来看吧。我要去拿被絮了!”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143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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