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 | 以珞妮的方式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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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0年12月22日的照片，珞妮刚好来到人世半个月：珞妮很专注地看着这个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她只要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就会安静地睡觉，醒着的时候，有这个声音存在，她就能自己安静地玩一阵子。这个人抱着她的时候，她只要睁着眼睛，就这样很专注地看着。对了，这个人就是她的娘。
珞妮成为活着的小人儿，属于一个生命奇迹。
这样开始很像电视购物中作广告，扒瞎（东北方言：胡说八道、信口雌黄、造谣惑众的意思）本身就是奇迹。
珞妮的母亲老燕患子宫内膜癌经历了大约五年的治疗，这中间必不可少要化疗放疗和十几次大大小小的手术。癌症患者或者他们的家属都有差不多的记忆：疼痛会让患者经常处于半昏迷状态。这种记忆在老燕剖腹产前后的疼痛中起了很特别的作用，她没有和大部分产妇一样呼天喊地。“我一直等着最疼的那个时候，它居然没来。” 老燕说。
老燕还说：“医生告诉我手术后6个小时会非常疼痛，挺不住就打一针杜冷丁。6个小时过去了，没觉得忍受不了 。我就想大概是麻药的作用还在，就继续等着，但一直没等到。”她无声地笑了。那是我熟悉的笑，很骄傲很牛逼还有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那种笑。“疼是疼，但不是受不了那种。”
我们都知道为什么，相视一笑之后心里的感觉有点乱，说不好该庆幸还是该伤感。很多记忆以画面的形式闪现在眼前，让人喉咙有点儿紧：那时候她经常会疼得半昏迷，我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她醒来。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对着我无声地笑一下……
我说珞妮的出生属于生命奇迹，医学根据是子宫癌的放化疗首先会杀死卵子。卵子是女性身体细胞中最大的细胞，放化疗杀细胞没有识别系统，它不分有用没用好的孬的一概杀而且先逮大的杀，于是卵子首当其冲。女性的卵子数量是固定的和不再生的，也就是说20万个卵子死一个少一个。治疗癌症的过程似乎就是杀光卵子的过程，所以在医学上至今还没有那个女性能够在子宫癌治愈后可以怀孕的。总而言之，凡女性生殖系统癌症治愈之后，女性就没有可能怀孕和生育了。一般来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医者首先要做的是挽救生命，顾不来别的。现代医学至今还不能两全其美，很多女性子宫癌患者得到了继续活着的可能，但也永远失去了体验生命完整性的机会。
生活对每个人都不太相同，生命也 48 31480 48 15262 0 0 2388 0 0:00:13 0:00:06 0:00:07 2724是。我的意思是说完整或者不完整原本就是那些操蛋的人制造的非常矫情非常变态的概念。如果必须使用这个概念去定位人生，我以为一个人只要不丧失对生活和生命的感恩能力，你或许就完整。如今老燕能够活下来就是我们最大的完整，至于她能不能怀孕能不能生孩子我不觉得重要。这是真心话，一点儿都没有得便宜卖乖的意思。老汉一直尽力不做那种矫情加变态的人类，从来都是怎么想就怎么说。比如说我和老燕有一个好妹子，她就不能生育，但在老汉眼里她一直是最美丽最女人味的女人。
人毕竟不是猪，会下崽儿多下崽儿的就好。人之所以成为和动物不同的东西，就因为繁衍已经不再是个体的绝对任务。当然啦，你一定要认为女人不能怀孕生孩子就不是女人，我可以说你是偏执狂但不可以说你是猪什么的，你使劲生就是了。话说回来，你使劲生年年生月月生死皮赖脸生，你还是生不过猪；更生不过兔子，兔子一个月一窝，一窝至少七八个（藏獒不行，一年只能怀孕两次，幼獒成活率也低得让人忧郁）。
珞妮还在老燕肚子里就一直被监控着，医生非常担心母体放化疗会引发一些基因方面的变异，从而造成胎儿从生成起就发育不正常，生出来的小娃娃缺胳膊少腿似乎还可以容忍，脑瘫白痴弱智就残酷得近乎造孽了。每周都要统计各种数据，所有数据都显示她是一个健康的胎儿；生出来之后第一时间测量出身长54.91 厘米，体重3500克；如今她来到这个不仅有水还有阳光的世界已经第十一天了，仍然可以判断她健康。
我给我的几个朋友发短信时说：“又一次感受了生死两重天……”他们一定不太清楚我的这种发酸来自何处，只是回复说好事！喜事！其实我想说如果珞妮不是产前检查发现脐带绕脖两圈，是要正常生产的。说来也有点特别，珞妮入盆之后一直没有出现脐带缠绕现象，医生一致认为入盆之后没有脐带缠绕就不会缠绕了：“正常生产没问题。”中国医科大学的妇产科赵教授这样说。她攻生命遗传工程，对生命本身的各种问题非常痴迷。她还把胎儿珞妮在子宫中的一些活动刻录了磁盘，小东西活动很频繁，对光和声音非常敏感。
但珞妮偏偏在成为人的前几个小时被发现脐带缠上了脖子而且一缠就是两圈：一圈还可以顺产，两圈以上必须剖腹了。这种情形让我和老燕都很失望，但也只能服从医学的指示了。我始终认定胎儿要成为婴儿，只有经过那条生命通道的挤压整合，才有可能在艰辛的人生过程里成为一个身心健康的人。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人后怕：由于经过多次手术和放化疗，子宫内膜基本处于严重破损状态，胎盘在生长过程中慢慢植入子宫壁，也就是说胎盘和子宫长在了一起，它们不再是各自独立的空间了。医学术语叫做“胎盘植入”。
该死的植入！
赵教授在电话里说：“十分钟之内，死定了！”几天之后她还说：“生命真是太神奇了！胎儿入盆之后还能脐带绕脖，几率太小太小了。如果不绕脖……天……”
——如果珞妮没有脐带绕脖，就意味着正常生产。孩子接生后医生要取出胎盘，而胎盘植入了子宫壁，和子宫成为一体——正常生产已经基本完成，医生不可能看见子宫里面发生的事情，于是就按照正常手术程序拉胎盘出来，于是子宫不可避免就要被拉破拉穿，于是大出血……
2010年12月7日凌晨，滇东北下了雪。站在阳台上， 我可以隐约看见远山和近处的房屋都覆盖了一层。一定是很薄的一层，厚厚的积雪颜色不会是灰白的，即便是在这种天地浑然的时刻，依然会有银光闪烁。
早晨，老燕感觉肚子的情况不太对，就去了医院。
雪还在下，似乎没有要停住的意思。
我对着楼下喊：“小心不要摔着！”
老燕抬起手臂扬了一下，“我小心着呢。”
2010年12月7日上午11时33分， 珞妮以珞妮的方式和她的母亲和父亲，和世界相见。
2016年的珞妮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61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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