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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小荷 | 情书

2017-07-21 易小荷 骚客文艺

本       文       约       25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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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空荡荡的,站在下午一点的马路上,感觉整条街都是空的,想必那些被树丫遮盖的房间也没有人,酷热下的花园也是空无一人。在这座诺大的城市里,我看到自己站在一块钢筋水泥的荒地上,面对着少女时代光秃秃的记忆。而我悲催的生活就像那个烂泥水塘,成为唯一矗立在那个冬天的建筑。

我曾经是一个那样愚笨的、不可救药的、羞怯的女孩,不久前的同学聚会,让我发现人的记忆也许会出现偏差。我的一个同学说我是个很特别的人,说这个话的女孩当年是我们小学的班长,叱诧风云的女王,我的记忆是有一次她当着我的面若无其事放了一条毛虫在我的文具盒里面,她却说在小学毕业册上面我写了段话让她特别地惊讶。当大家都忙着在写什么前程似锦之类的话的时候,我写说我们两个人像两条平行线永不交叉……

这件事情让我终于意识到记忆也是有选择性的。我看见自己的身影闯入过去,那是在初一的某个下午,空荡荡的校园,太阳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教室里面,很多的粉尘在空中翻腾,像条混沌的银河。我留下来帮着布置教室后面的黑板报,过了半天我才意识到教室里面除了我还有一个同学。

我们俩都太安静了,因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存在,直到我听到一些轻微的啜泣声,当我走向他的时候我从他的表情上也看到自己的表情,大概十三岁的我们都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

那个男同学太默默无闻了,虽然个头很小,但是因为成绩奇差所以坐在靠近教室后面的位置。倒也不是那种特别调皮捣蛋的人,他头发又脏又乱,眼睛红红的,咧开嘴笑一下,两只眼睛会眯成镰刀一样的缝隙,十分讨喜,他长年戴着两只袖套,那上面早就蹭得透出一层油亮亮的光来。

我们都隐隐地知道,这个小男孩还有两个哥哥,父亲早就去世了,他家住得离学校不远,那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他妈妈经常带陌生男人回家,把他们三兄弟赶出家门。

因此他所谓的讨喜和面无表情一样不受欢迎,他走在校园里,不需要露出任何威胁,人群自动为他闪出一条空的河道,教室里的座位按照成绩的三六级等排列,而他独自占据最后一列,就好像这个世界为他单独开辟了一条新的空路。

或许那个下午太无聊了,或许是我的侠女情结战胜了我,或许是其它,我走上前去轻言细语的安慰了他,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天的很多细节,他的表情和回应,所有的这些东西我全都遗忘了,我唯独就记得从教室的窗口望出去,是个烂泥水塘,原本学校设计是为了作喷水池用的,结果时间一久缺乏管理,它变得肮脏不堪,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绿油油黏糊糊的漂浮物,遮蔽了水池所有的生机和鲜活。

我们都靠在窗口,就那样盯着那个烂泥水塘,学校每到周末就会把所有的枯叶堆在一起烧掉,有时候工人犯懒,会把剩下的灰烬扫进池塘,因此那个地方变得越来越臭,那天我们就默默地注视着这一过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啥。

那个时候我生长的环境实在是太单纯单一了。我十三岁了,身高长到了1米63。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有一个校篮球队的男孩拍拍我的肩膀,说有很多话想跟我单独聊聊,吃晚饭时我跟爸妈讲这个事情的时候,妈妈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用厌嫌的表情看着我,说女孩子家家的为什么头发披得像个鬼?

说上面这段话是为了解释当我收到那个小男孩的情书时,我的那种手足无措和羞耻感。

在我们那个年代情书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好几个班上的女同学都收到过情书,它们基本上都有着相似的状态,千纸鹤形状或是幸运结形状叠成的信低,在纸的反面写着某人的名字,或者是封进某些带着素雅的淡淡的花纹的信封。

传话的男同学特别地叮嘱,这是那个小男孩写给我的,我当时只觉得脑子里面就像无声的闪电在狂乱的抽搐,脸在发烫手在颤抖背脊在出汗。

然后,我做了一件今天看来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我跑上讲台,大喊了一声小男孩的名字,把那封信撕成了碎片,对着空荡荡的窗外扔了出去。

我的记忆也许出现差池了,那之后到底见过他没有?隐隐地记得上了高中,有次在学校里瞥到过,那个烂泥塘的旁边(俨然已经发展成了学校的一个死角),一群留着长头发的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过的女孩看,他们斜靠在树边,在夜色里分享着香烟,每个不得不从那里经过的学生都小心翼翼,唯恐在裤腿上留下点点泥迹,他也许就在里面,依旧眯缝着眼睛,脑袋上的头发变得像枯草一般毫无生气。

……许多年过去了,我离开了家乡,很难得才回去一次,只觉得小城变得越发地拥挤而陌生,学校经过几次整修,完全变了样,去看的时候恰逢寒假,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操场上。

有一年老师终于把能召集到的同学都聚在了一起。这种场合大家都会谈论起各种近况,除了离开家乡的,都是大同小异地结了婚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某个瞬间一个角落有人压低了声音说,你们知道吗,那个谁谁死了。

他们说,那个谁谁当年退了学成了待业青年,因为无聊去舞厅跳舞,被别人抢了自己的舞伴,就拿出兜里的刀片轻轻地划了下别人的手腕,没想到对方来头更大,当他走出舞厅的时候,那人直接拿把刀捅进他的肚子。

那个谁谁就是当年给我写情书的小男孩。

“他妈妈早就跟着不知道哪个野男人跑了,他大哥二哥都是打架被弄死的,他基本是他家里的最后一个了。”

“我有个朋友是派出所的,据他私下透露,那个谁谁被捅了一刀坚决不允许别人报案,自己一个人捂着肚子走回去,第二天被人发现躺在离家最近的一条巷子里,身体都硬了。”

没有人有任何的唏嘘,话题很快就移到了下一个。因为那个小男孩当年太不起眼了,成绩不好,没有特长,长得不帅,也不爱说话,他轻飘飘的,就像从鸟群身上飘落的一根羽毛。

只是在结束这个话题前,突然有人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我记得他当年还给你写过情书吧?他指了指我。

我坚决地摇头,怎么可能,我说,我从来就没有收到过什么情书。

是的,这多半是一种报应,从那以后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的情书,我的感情生活复杂多劫,像是每每有点什么生机,就会有一股力量把我从原地拖开来。坐在那个喧闹的饭桌上,我莫名地感受到了大城市才有的那种空寂,就好像我和世界,从当年我们并肩望向那个烂泥塘的时候,就隔开了距离。

我惟一的遗憾就是,为什么从来没有打开过那个幸福结看看,那叠厚厚的东西都写的是什么。


你写过(收到过)什么情书吗?写出你的故事在留言里面,获得点赞最多的朋友可以获得易小荷签名书一本。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44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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