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 | 五次春梦和十二个异乡故事以及一个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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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闯入者
他站在被雨水冲刷掉标语的矮墙外,看着那个在十四岁就乳房下垂的女人被孩子们围在中间。
十六年过去了,他在监狱里曾经假设过这个女人的无数职业,却未意料到她能成为一名幼儿教师。
他倍感恐惧,很可能他给女人带去的伤害换来的煎熬并不是他想的那般值钱,而女人失忆般的活法,摧毁了他赎罪的欲念。
之后一段时间内,他的噩梦中不断出现那一年盛夏他跑去舅舅任教的初中,把她从秋千上喊下来,骗进舅舅的宿舍里,摁倒在床上。
2、骂人
每天下午五点,三个老头前后来到公园最隐秘的凳子旁,等三人到齐后就一人开始骂一个小时。
他们分别是鸟王、棋王、掌王。
有时候他们相互谦让,让对方先来骂,四季轮回多次,新人羡慕想加入,但是他们都不批准。
直到有一日,外来的一位保姆认出了他们。
3、星期三的死亡
费小弟在天桥遇到了那个女人此生最美的几分钟,他上下打量女人的每一处缺陷,换来的却是对每一处细节的惊叹,女人的衣着和妆容被她的神态和自信牵引出了妩媚,啊,这么美的女人为什么一大早迎风在这里踱步,那腿形显露的年轻肉欲让费小弟几乎有了燥热,就在费小弟打算对上女人的眼睛时,她跳下了天桥,死在了二环上。
4、小镇妓女
他打了卡片上的电话,身体已经开始山盟海誓地筹备着了。
她进房间后看到曾经坐在初中教室里身后的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脱衣服。
他说,这些年你过的还好不?她说,死的死了,撕的撕了,总得往下活啊。他说咱们要不聊天吧,他搬过来两把凳子说,你坐我前面,我坐你后面,像上学的时候一样。
天亮后,他看她睡着了,他就从小城刚盖起来的四星级酒店十六层跳了下去。警察围着尸体的时候,有人说,他前天晚上用暖气片杀死了他老婆,戳了六下。
她成为自杀案的女主角,她的第一单生意变成了最后一单。
5、爱情的起因
男生对新来的女生只是有些好感,还没有上升到喜欢的地步。那几位常客对女生的刻意注目,增添了他对女生的更多把赏,他心生疑惑,这种长相气质在这群花一百八吃一碗五分钟煮好的意面人眼里难道是值得玩味的。第一天上班的女生还未消解掉沉寂的倦容,时不时还往外远瞧,焦躁的她在男生眼里确实不一样了。
6、归属感
一群女人迁徙的声音并没有吸引吴秀梅,她是被这群女人脸上的深情吸引了。三辆大巴车上下来这一群乌泱泱的女人,脸上放出被囚禁多年后得释的心满意足。她们行李箱的咕隆声刺穿了吴秀梅发霉的神经。她拽住队伍最后的一位妇女问她们这是去干什么?吴得到了那个多年没有人提及的话题:回家。
7、尽头的事
早上我下楼,看见老头坐在二楼楼梯口大声唱“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看见我下来就不唱了,我蹲下来说:“没事,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一段时间整宿整宿听这个。”他递过来一支中华,看着我不说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去上班了。”
我住二层,二层有三个独居老人,一个老太太,经常半夜看电视睡着,电视会响到天亮,偶尔女儿和外孙女来看她。
还有两个老头,一个被小偷偷过一次后,把左右防火门封了一个靠电梯那边的,他断定小偷从那边上来的。另一边自己时常进去就关上,导致二楼电梯变成废品了,外卖和快递每次来都走楼梯上来。还有一个老头儿子在美国,他比较阳光,戴墨镜,是铁路退休职工,知道方圆几十里的每种菜哪里的最便宜,喜欢下棋,热情。
8、恶运
二十年前,兄弟二人跨出家门搭同一辆车绕过几十座山到外地打工讨生活,二十年后,因为外人的舆论重压,兄弟二人仇比天大。
那一年,媒人红骨给大老汉相了一个女子,女子身材异常高大魁梧。
女子来大老汉家里看家势(指家庭情况,以及发展潜力),我们都在他们家门口等着红骨的消息,有人说了,红骨保的媒没有不成的。
就是这个女子却给红骨的职业生涯抹上了一道黑色。此后,红骨的保媒品质直线下降,直至红骨义愤填膺地说自己再不干了。
那天下午,后来红骨走出大老汉家,对大家唉声叹气,说那女子相中了小老汉,没看中大老汉。
第三年,这个姑娘嫁给了小老汉,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好。小老汉成为我们村第一个富起来的人。
而大老汉最终沦为一个酒鬼,到现在只能在村里接一些活干干。
9、大事
十年后,再去回望时,十年前的秋天他摇身一变,成为比他小十岁那一批人以及后来无数批人记忆里高中校门口那个书店以及小卖店的老板,甚至成为这些人远离家乡多年后回去找寻记忆的最明显的线索。
可事实上,他曾经是个胡作非为的大拿。在多数人记忆深处,他有个好看的老婆,漂亮的女儿。
他服务周到,礼貌得体,可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他骨子里有很多过去,于是没有人敢用不礼貌的言辞去和他交际,只有他手里有这个主动权,是暴露自己还是隐藏自己。
10、遗言
我们被集中在镇里最偏远的那个山上,那里仅有的一台电视机已经连续播放了几十个小时,用以排解所有人的苦闷,女管理者私底下和我幽会使得我身体亏欠了很多。我带着一个孤儿走在昏暗的一条未知的路上,发现居然无人看守。天空持续下着泥雨,周边的山体都是变幻莫测地发红,我用力拿下墨镜擦干净,但是那个孤儿说无济于事的。于是我们看见的世界越来越暗,这时候我发现我们竟然走在一条近路上,不多时,我看到了童年生活的山体、啧啧发亮的水田、绿树掩映的村庄,路上遇到了那些愿意称赞别人的妇女,她们笑意盈盈,看到了愿意拥抱我们的老夫老妻,他们给我转述他们儿子给我留的话。
11、隐藏
雨一会肯定会下来,我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他们的神色紧张,语气开始发涩,音色变得干涸,我知道这是恐惧的作用,哪怕他们还拿着连枷在那里故作镇定地使劲,其实内心已经开始筹备下一步的动作了。甚至我在大伯这个在这堆人中年纪最大的人身上看到了他回忆的神情,我断定,他肯定也有一场关于大雨的记忆。
北边的乌云已经来势汹汹了。
12、姐姐金鱼
后来,金鱼姐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一直生活在鱼缸大小的地方。
日子很远,时间很旧,回忆里的那些时光带着雨后新的潮湿。
记忆中的金鱼姐姐喜欢站在长途汽车前的车标那里照相,我此后一种没见过那样的女子,那般执迷于远方。
13、弑镇
在成为一个裁缝嫁给一个头上只剩三根头发的数学老师前,她可能就是那种能深藏功与名的女人。谢香莲就是如此一位活在集镇所有人故事里的女人。
14、大贼
阴雨连绵的那几个月,集镇所有的人们都陷入逆境中,对着鬼哭狼嚎的老天爷发出感叹,而小刀开始远离父母躺在那名集镇上最亮眼的卖凉皮的寡妇怀中,度过那几个月。
那几个月小刀的肠胃中挤满寡妇的凉皮和凉皮店右边的白饼店里的白饼,白饼全部用小麦现磨的面粉加工,因此保质期长久且味道散发深远。
白饼店的老板和凉皮店老板相互交换各自产出的食物,度过几个月没有集市的雨季。那几个月的集镇就像埋葬了百人的坟场,冷得发涩。
凉皮店的寡妇三十岁不到,披着头发倚靠在店门口的样子,曾掠过集镇每个男人的内心,她的故事来自于一个叫乡党的地方,她的丈夫在那个地方被车碾成两截。
其他人想象着白饼店中那个在读高中时就怀孕,宁可被爹打死也不说搞了她的男人是谁的小菊,她更适合小刀,但是人们这样想象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顾及,因为那个男人说不好在外面混大了,某一天就会回来。
寡妇拥有一双不合众的眼神,这个眼神曾经勾得集镇上最为跋扈的女裁缝的男人——那个长途车司机——的觊觎,以至于寡妇和女裁缝成了仇人,本身寡妇就认为女裁缝做的衣服已经极其落后了。
在这之前,小刀已经因为被学校开除,然后打架,被派出所抓了进去。这时候的他在其他人眼中已经获得了可以为非作歹的通行证。
15、霍乱
雨是从云上直接灌下来的,信不信由你,可是我看见了。那次还从云上灌下一只死了的羊,据说是你们家的那只。我给王梓讲这个事情的时候,王梓已经从对面山头上的堡子中回来好多天了。
十六年前,或者是十四年前的夏天,下午,我家门前还有十棵大柳树,太阳很大,全村的人都在睡觉,我睡醒后出大门,看见了隔壁强子的爷爷背着手向西走了,我爷爷说过,西边来的雨怎么都得下来,不是吓唬人。强子的爷爷走过我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赶紧去吧”。
那天以后强子的爷爷就不见了,其实我一直很不喜欢这个老头,因为他和我爷爷是哥们,我爷爷走了,他还活着,不过自打我爷爷走后,这老头就像有好多秘密一样,开始低头走路,并一直念念不语,似乎在从头至尾地说着一个天大的故事。
16、安全感
吴老太太走丢了,不是大事,连老太太的女儿小菊也没怎么着急,似乎在小菊心里,这件事早就预备好了,她不紧不慢地报警,贴寻人启事。但是对于会计小张来说,是个大事,因为再也吃不到丈母娘炒了一辈子的两道菜,清炒土豆丝和西红柿炒白菜。十五年前,小张下定决心娶小菊,这两道菜才是最大的安全感。
17、遮蔽
她的粗腿哪怕包裹上高级料子和上乘裁剪的裤子,都无法改变陌生人对她的不尊重,甚至是鄙夷,因为那是气质和出身以及生存环境集合的结果,那是粗卑的基因潜在身体里而致。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智慧和经历在熟知她的人群中换取尊重,就像她现在站在讲台上,讲述她在大溪地一天消费四万多人民币的故事。
18、祖先的故事
多少年?溪水就只剩下最后一滴,透过我眼睛里的岁月流进了大地裂开的缝隙,我甚至想过那裂缝里面就是那只千年的蛤蟆在呼吸。从那时起,我的眼睛里面就只剩下一滴干枯残落的溪水。
柳树被风浸得朽虚不堪,里面的蛀虫搬家到了附近张扬的树杈里面,剩下的树质开始腐化隐去。
我起初沿着岛溪干枯的河床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走到这个古老传说的传言者那里。早在我年轻的时候,洛村南口的的守村人就给我在南口的杨树下讲述这个传说。正像这个古老的传说一般,我的上一个传递者也在北口给我种下一株柳树。我现在所要做的就好似不仅是在等待一个人从北口回来,而且我要走到南口再去种一株杨树。
洛村的传说就是如此南传北,北传南,杨传柳,柳传杨地延续着,延续到我这里已经是上千年的沧桑了。而如今,我要在南口种上一株杨树然后把一个有杨树的传说说给他听。而后他要做的就是等他很老很老了在北口种上一株柳树,把一个有柳树的传说说给下一个人听。人要多老呢?等那棵树老到不见了时。
我所等待的这个传说的下一个传递者到底还是没有从北口回来。
令洛村的人为之震撼以及持续将近一个世纪的恐惧都来自于丑娃临死前用一个手刨的坑向全村人指明了他是洛村文明最后一位守村人的身份。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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