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啸 | 姑娘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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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仅仅是一顿饭和另外一顿饭的距离,也有可能是一个夜晚和另外一个夜晚的距离。有一类小说被称为“都市小说”,写得俗了容易成为地摊文学,有时候差别就在于“性”是最终目的,还是一种暗喻。骚动的灵魂大概永远无法将息。
郑淇给苏奎留了张字条。
在信息交流电子化的时代,苏奎的女友留给他一张字条,这个做派颇具古典气息,不过苏奎一点也不欣赏这种调调。因为字条上写的内容是:
我们分手吧。
字条应该来自于她的某个笔记本。郑淇平时逛街就爱到处搜罗好看的笔记本,其实她并不热衷于写写画画,就是单纯的喜欢收集。如今那些堆积如山的笔记本,突然消失不见,书架空荡荡的,仿佛一个人掉光了牙齿,衰老了几十岁。
字条夹在水电煤气账单的大号夹子上,苏奎想分手信大概也有账单的意思。郑淇走了,留下满屋子的东西,以及无数需要他支付的过去和未来。
其实苏奎也知道些蛛丝马迹,毕业之前,他们每天都要通电话发短信,即便根本没什么事儿,也能嘚吧很久。毕业后俩人同居,见了双方家长,存钱啊买楼啊也都提上了日程,反正是一起奔着结婚使劲儿。最近半年苏奎到省警校集训,郑淇的电话慢慢稀少,最后他不主动打过去,她就不会打过来——恋人间腻味之极的电话,就是“如胶似漆”这个词儿里边说的胶漆,电话变少,说明脱了胶掉了漆,要散。
苏奎估计郑淇和贝斯手好上了,以前苏奎就发现贝斯手眼神不对,瞅他太冷,看郑淇又太热。那小子瘦得跟个猴儿似的,演出的时候总爱往中间站,跟吉他手抢风头。看来恋人就不能分隔两地,朝思暮想到底抵不上朝夕相处,后方空虚,自然有人乘虚而入,这怪不得谁,是自己出了破绽。总的来说,苏奎确实感受到一种冒犯,但是并没有怨恨,不论是对郑淇还是贝斯手——玩过军棋的人都明白,被人家抄了大本营,就得乖乖认输,掀棋盘于事无补。
失恋不是件小事,尤其是大规模投入时间精力的感情。苏奎决定忘掉前女友,爱情总大不过人生,何况已成过去式。人生的幸福之处在于永远有下一个选择,如果没有,那就去找,所以他去了RIO。
离RIO几十米,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声音。锣鼓家什混在一起往耳朵眼儿里戳。苏奎进门找了个离舞台近的高脚凳,要个小果盘,一打科罗娜。刚喝两瓶,两个靓妞端着高脚杯凑了过来。
“帅哥,一个人呐?请我们姐俩喝杯酒好不?。”
有艳遇?苏奎精神一震:
美好的新生活,来得真他妈快。
两个女孩都是20出头的年纪,一个高个短发,挑染了一绺酒红,胸小屁股翘。另一个矮些的散着栗色长卷发,胸大屁股圆。
“求之不得。科罗娜?”苏奎抓了两支啤酒递过去,两个女孩却没有伸手接的意思。
“洋酒吧,啤酒没劲,嗨不起来。”
苏奎走到吧台叫酒保:开两瓶芝华士。
“洋酒都他妈是假的,假的还兑水,赶紧歇逼吧。”
说话的是吧台旁边高脚凳子上歪坐的女郎,烟熏妆爆炸头,脖子上围着一圈彩色羽毛。
“别听她们瞎逼逼,就是套你钱。”因为嘴角叼着烟,爆炸头女郎的口齿不太清楚,但能听得出来东北口音。
“都他妈是酒托儿,弄你三五千,连屁股都捏不着一下。”
苏奎回头望向两个女孩。她们挥着手对他笑,嘴角快咧到耳朵的样子。苏奎突然感觉很喜欢这种谄媚。虚伪,可是舒服啊。
“不就是点儿酒钱么。混口饭吃,不容易。”
“高富帅呀!爱心牌儿小哥,等我演出完事儿,找你喝两口。”
苏奎上下打量,爆炸头女郎的打扮确实是舞台装,皮U短裙,铆钉亮片,脸上粉底堆成刺目的白,假睫毛像猫须,长而坚硬。苏奎的眼前忽然闪现出郑淇,她也喜欢戴假睫毛,很多个夜晚,这样长而坚硬的假睫毛曾经在他的大腿内侧轻轻划过。
苏奎立刻觉得丹田有热气升腾。
“记得给我多送几束花,小哥。”女郎临走时捏了捏苏奎的下巴。
RIO里边人满满登登,流淌着刚脱下的内裤味道,酒精和香水融成某种持续刺激小腹的东西,仿佛侵入内衣的手,不断揉捏,抚弄。两个女孩行酒令划拳玩骰子,大呼小叫,别说捏屁股没难度,搂腰亲脸也并不抗拒。后来干脆反客为主,对苏奎上下其手。
红发妞甚至要把手伸进苏奎的裤子。
别动。苏奎说。男人有些地方不能碰。
怎么,来大姨妈啦?
不能碰,就是不能碰,碰了有后遗症。
“大哥,别这么小气。再开瓶酒呗。酒嘛,水嘛!钱嘛,纸嘛!”栗色头发的女孩出来打圆场。这时红发妞突然出手,从苏奎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堆东西,炫耀地在面前晃来晃去。
俩个女孩忽然僵住,那是一副手铐
音乐声骤停,舞池暗下来,人们停止肢体的扭动和摩擦。
“下面欢迎来自泰国的美艳歌手,为今夜的你献上最完美的音乐!”现场DJ刻意压低了嗓子,尾音突然爆发——“有请芭提雅头牌Phoebe登场!”。音乐四起,烟花飞溅。
“萨瓦迪卡。”
舞台上打出一束追光。爆炸头女郎双手合十,携歌声一起从后台款款而出。
苏奎听不懂英文歌的词儿,但也能从女歌手懒洋洋的烟嗓里边听到一分烟视媚行,还有两分欲迎还拒,三分欲说害羞。
苏奎感受着歌声迎面而来的爱抚,想起郑淇夹着七星的手,淡淡薄荷味道,修长,清凉。
台下的人一起鼓掌,口哨此起彼伏。
哥,小妹错了。
红头发妞一脸愧疚,鼻子眼睛满是不好意思,好像欠了苏奎很多钱的样子。
说别的。
大哥,我们没干犯法的事儿,没溜冰没抽粉儿。您高抬贵手,芝华士我俩请。
接着说。
要不等会儿去洗手间,我们姐俩给你嘬一下?
麻痹呀,我就是出来喝口酒。你俩有没有点儿职业精神,能不能好好当酒托儿?非得要我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栗色头发的女孩半晌没做声,出声就是小品效果。
三人一起笑起来。
哥,你到底是不是公安啊?给我看看证件,别是保安假扮的。
非得拿出枪来你们才确信?
“拿出来,牛逼你拿出来,”两个女孩立刻来劲了,红发妞顺手掏了一把苏奎的裆,“缴枪不杀。”
苏奎从另一边裤袋里摸出钱包,示意红发妞:买三捧花,送台上去。
须臾,歌手用手指画了个大大的心,做吹过来状。
苏奎没等到爆炸头歌手就醉倒了,现场直播,吐得满地都是。俩酒托儿姑娘费好大劲儿才把他架上酒吧外边等活儿的黑车,司机黑着脸不想拉,栗色头发的女孩从苏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扔过去,司机闭嘴开车。
苏奎歪在副驾位置,醉眼朦胧中看到爆炸头女歌手,她正在RIO门口,和两个保安拼命阻拦一个破口大骂的男人,他是乐队的贝斯手。此前被架出来路过舞台的时候,歪歪斜斜的苏奎突然拎着酒瓶子砸了过来,这个瘦削的贝斯手灵活地躲开,瓶子飞过他,砸到了监听音箱轰然作响,滑落地上丝毫未损。
一箱方便面,两袋火腿肠。
方便面是康师傅红烧牛肉味儿,火腿肠双汇全肉,另存100块零用钱。不用抬眼皮,狱政科副主任科员老周就知道所有东西的模样,以及女人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女人俯下身,循着老周指头的点戳,在登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四监区24771王勇,菜金100元。”女人左右不等的短发,低眉顺眼,不施粉黛,下身齐膝牛仔裙,上身穿着一件深V领的蝙蝠衫,乳沟很深,两个半球浑圆得有些突兀。
同志,这次能不能会见?
不行,每月只能会见一次。你每周都来探监,难道不知道规定?
老周把登记本一推,不耐烦地说道。
苏奎拿着茶杯吸溜吸溜地吹气,从监区来找老周说话。苏奎警校毕业就在这个监狱实习,老周是带他的师傅。郑淇走后,苏奎主动要求到艰苦地方锻炼,就从分局来到了百余公里之外的监狱。
女人瞥了苏奎一下,低眉顺眼地往外走。还是楚楚可怜的样儿。苏奎突然觉得女人很面熟,往外跟了几步。
“哎哎哎,干什么玩意?这位警官请你坚守岗位。”
老周在后边大笑着揶揄。
“就是瞅着她面善。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监狱呆三年,母猪赛貂蝉。你来这才半年,就看见女人撵着跑啊?不过话说回来——”老周跟苏奎眨眼睛,双手在胸前托举:“不怪你小子动心,那叫一个波涛汹涌啊——”
苏奎翻检着女人探监的物品,火腿肠和方便面的包装软沓沓的,显得颇为委顿。
“这妞儿就送这么点儿东西来,到里面一抢,准没。”
“架不住每周都来啊。不过翻来覆去每次都是这些东西。据说是看她男朋友。”
“那小子犯的什么事儿?”
“抢劫。中关村卖手机,全是偷的。有一天晚上下手慢被失主发现,掏出刀改明抢了,没跑两步正撞上派出所巡逻车,直接抓现行。”
“判几年?”
“两年半,还剩俩月,眼看要出去了。”
“小贼还挺有福,女朋友挺够意思,风雨无阻。”
“在号里呆着更有福气。”
“此话怎讲?”
“这小子长的还挺白净,眉清目秀的,牢头照顾,基本没怎么挨打。就是天天得捡肥皂。”
临走时,老周拜托苏奎把方便面和火腿肠捎送到四监区。那个女人大概从来不知道,这些充满爱意的食物,那个眉清目秀的抢劫犯根本吃不到多少,牢头狱霸过了几手之后,他才能分到一点儿,更多的时候连一点儿都没有。
餐车里挤满了人,农作物和行李卷戳在人群中间,一个胖胖的女人推着售货车来来回回地叫卖。车厢连接处烟雾缭绕,山寨手机外放着凤凰传奇。这种情景苏奎差不多有十多年没见过,毕竟绿皮火车这种古董一样的东西,早已退出了绝大部分人的生活。
好像什么老电影,苏奎在头脑中搜索起相关记忆。
想起来了,周渔的火车,一列火车,两个城市,一个女人,两个男人,左右为难藕断丝连。
这么有画面感的火车应该有个女人,像巩俐那样天真又充满肉欲。苏奎思忖着,下意识在车厢内用视线逡巡。
苏奎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车厢连接处,一个波涛汹涌的女人在吞云吐雾。深V领的蝙蝠衫,齐膝牛仔裙,左右不等的短发,
苏奎掏出烟盒挤了过去,女人把烟头捻灭,塞进烟灰缸。
“哪儿人?”
“天津。”
“我们是不是见过?”
“警官,我犯什么法了吗?”
“那倒没有,我就是觉得你非常面熟。”
“警官莫非也是天津人?”
“不是,我是北京人。你是在RIO唱歌吧?叫Phoebe?”
女人的瞳孔瞬间瞪大,下意识地提了提领口。
“不是。你认错人了。”
女人迅速转过身去,又摸出一根烟点上,夹在手里。
“别见怪,”苏奎探头过去,举着烟盒示意。“其实我就是想借个火。”
火车咣当咣当地轧着铁轨,窗外黑黢黢的仿佛夜无止境。
苏奎吞着烟,瞄着女人的腿,一直在抖,左右腿频繁轮换着抬起来。
穿少了吧?
是静脉曲张。这个火车总没座,每趟我都是站过来。
苏奎点点头,北京到这个城市交通方便,高铁动车都齐全,只有这趟慢车要兜很大的圈子,一路十几个乡镇村庄都要停很久,如果不是临时改签,苏奎压根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趟车。
动车更方便呐——
贵。
女人的回答简洁,音色清冷。
我听老周说,你男朋友就快出来啦。
女人的嘴角露出笑意。
是啊,再有俩月,我就不用再坐这该死的火车了。
俩人不再言语,各自抽着烟。冷风从车厢连接处的缝隙中吹进来,烟雾被刮向尾部车厢,隐约有咳嗽声想起。
苏奎把衣服裹紧,女人又换了条腿金鸡独立。
初冬的北京夜色清冽,道路被昏暗的街灯涂抹上明暗相间的调子,RIO里的声音仿佛固体一样,苏奎勉强挤了进去,感觉费了很大气力。几个皮肤雪白的男女在台子上扭动,随着音乐卖力地互相抚摸。苏奎默默计算了一下,这几个舞者身上的衣服面积加一起也抵不上自己一个人。与其说是舞蹈,不如说是调情。不一会儿,某个吧台上哄的升起一团火焰,伴随着一阵尖叫,那是一种新型的鸡尾酒。
哥,请我俩喝杯酒吧。
两个女孩凑过来,一人一边攀上苏奎的肩膀。白的脸,红的唇。
又是你们俩?
警察哥哥,又是你呀!
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警察警察我拿着手枪。
你夹着手枪。红发女孩吃吃的捂着嘴。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
警察哥哥忙啥呢?你可有一阵子没来了。
换岗去挺远一地儿,监狱,当了一年管教,昨天才调回来。
可喜可贺呀,我们姐俩陪你喝几杯。
怎么地?还要坑我几千块?苏奎斜眼打量俩姑娘。
说哪里话,科罗娜,我们姐俩请。
红发姑娘一脸仗义。
萨瓦迪卡。萨瓦迪卡。
歌手合十,从后台缓缓退下。苏奎盯着她的身影穿过扭动的人群,转向洗手间。苏奎跟了上去。靠着厕所门,酒吧只有一个洗手间,男女通用。歌手出来洗罢手,苏奎递上一瓶科罗娜。
“哎我操,渴死我了。唱了半宿没他妈歇气。”
歌手接过啤酒仰脖就倒,苏奎突然发现她脖子中间有些突起。
一口气灌下整瓶啤酒,歌手才放松下来。
谢谢大哥。
你不是泰国人吗?
鸡巴泰国人,操,我沈阳的。这夜场哪有真话,都瞎逼逼。今天说是泰国歌手,过几天就他妈成菲律宾人了。
你这么白,还这么瘦,扮不了菲律宾种儿。
我是正牌杂种。
找个桌喝点儿?之前你说跟我喝,到现在也没兑现。
歌手蹙眉——大哥,咱们以前见过?
半年前,有天来RIO散心。你说找我喝酒,结果没等你演完,我就高了。
苏奎指了指远处舞池中扭动的俩妞:这俩,那天祸害我仨月工资。
都他妈酒托儿,别搭理。
那天你也这么跟我说的。
哪天?
半年前,第一次见你那天。那天我失恋。
不可能,我要总这么说,得让老板把脑袋削放屁了。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请你喝酒。
行,那就来科罗娜吧。洋酒都他妈是假的,喝了脑袋疼。
歌手把爆炸头揪了下来,团吧团吧塞进了小坤包。甩了甩头,右手蘸着水抿了几下脑袋,变成了左右不等的短发。
歌手的酒量很好,敬酒都是自己先干为敬,然后给苏奎满上再一起干杯。俩人就着瓜子果盘喝掉了五打科罗娜,感觉只是微醺。RIO打烊,又打车去了钱柜,俩妞起哄,也跟着一起。
歌手果然够专业,歌路宽,嗓子多变,快歌慢歌都拿手。《听海》用了爵士腔处理,《北京一夜》又吞音,男女声一个人统统包办。
苏奎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在嘴里凉,下了肚却暖,面子里子都舒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血管一下子都到了台面上,咚咚咚节奏强劲地跳,随时都要爆炸。
歌手先醉了,苏奎搀扶她去厕所。歌手清空了内存,含着矿泉水漱了漱口,脸色苍白又有潮红。苏奎扶在她腰间的手一收,搂进怀里低头吻去。歌手微微躲闪,那吻便错过了唇,落在耳朵上。
别动,抱一会儿吧。
歌手的手在苏奎肩上渐渐着了力。嘴唇寻找嘴唇,舌头纠缠舌头,试探,侵掠,诱敌深入,顺手牵羊,远交近攻,围魏救赵,三十六计循环了几回,俩人才放开。
厕所门被擂得咚咚响。
歌手试图推开仿佛考拉一样纠缠着她的苏奎。
我们出去吧。别人上厕所着急。
急什么?现在谁能比我急?
大哥,你想泡我还是想操我?
有什么区别?想泡,更想操。
有区别啊,你摸摸我的胸。
苏奎酒意上涌,双手罩上。那对乳房看着浑圆,却有着可疑的突兀。手心着实,柔软下面是硬。
6年前隆的,花了5000块。
歌手盯着苏奎的眼睛,又牵着其中一只罩在胸前的手下行。
你再摸摸我的逼。
触手之处鼓胀温热,这是一个男人的阳具。苏奎瞬间从欲念中抽离,歌手却按住他的手。
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压根没想到你是男人。
算不上,曾经是吧。
歌手酒意上涌,转过身去把着马桶干呕,不过酸水而已,并无什么实质内容。厕所空间逼仄,苏奎依旧抱着歌手,手渐渐移到腰间,指掌之间有了犹疑和逡巡,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半年前我在火车上认识一个人,跟你特别像。你知道世界上有些事儿特神奇,比如在什么地方就会有人跟你特别像,比如失散的双胞胎姐妹什么的。
别瞎鸡巴猜了,那就是我。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警察。
我是抓贼的,天天吃贼心炒贼胆。
想泡我的男人不少,你是第一个知道真相还没被吓跑的。可我接下来的故事你可能不会想听。
歌手直起腰,身子却还软。继续歪在苏奎怀里,处处不受力的样子。苏奎低下头,躲开眼睛看向她的锁骨。
说吧,再难听的故事也有听众。何况我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听众。
打小我爹妈都死了,车祸,一块儿堆都没了。奶奶把我拉扯大的,家里穷,中学都没毕业。我唱歌好听,小时候总得奖,我们学校合唱团我从来都是领唱,戴红领巾,抹红脸蛋儿。奶奶拿不着低保,我得挣钱让她过好日子。到初三我就不想念书了,酒吧驻唱,那时候嗓子好,留了长发反串女声,捧场的人多。一晚上收的花,两三个人都抱不过来。
歌手用双臂比划了一个很大的怀抱,顺势向后,抱住了苏奎的头。
那段时间肯定挣了不少钱吧?苏奎问道。
奶奶得癌症都花了,也没救回来。不过还好,幸亏我挣点儿钱,让奶奶多活了四五年。中间赶上我变声期,变了声就唱不了反串,唱不了就没钱,奶奶就得死。我思前想后,一狠心听了酒吧老板的话,隆了胸,吃雌性激素。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那你心里能接受变成女人这件事儿么?
好几年,就是到现在我他妈还觉得自己是个直男。可有什么办法呢?回不去了。这个样子还哪有女人跟我?人在世上这么呆着,孤单。总想找个伴儿,后来我想算了,是男是女又能怎么样?找个知疼知热的,俩人抱着,总比自个儿暖和。
苏奎听着,不觉泪下婆娑,思忖世间惨痛莫过于此。
你听着,我喜欢你,可是我还没有——怎么说呢——
苏奎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正经得需要些时间,我才能适应喜欢上男人这件事儿。
两人勾肩搭背从厕所出来,跌跌撞撞找到自己的包房。隔着玻璃看去,两个姑娘扔掉麦克风抱在一块,在沙发上湿吻得一塌糊涂。
苏奎示意歌手,暂时不要进去打扰为好。
我记得你有男朋友啊,就在我们监狱服刑那个。
苏奎想起监狱中面皮白净的小伙儿。
我等了他两年,他出来跪在我面前说感激我,一辈子念我的好。然后他说回家见一下父母就跟我在一起。结果再没回来。
别跟我说出车祸得绝症什么的,那他妈的是韩剧。不符合我们这儿的基本国情。
立马结婚了,跟个村妞。
这个回答很是出乎苏奎的意料之外。
那你没去找他,甩他两巴掌?
下不去手。处了一年,等了两年,我心里念的都是他的好,恨不起来。
要是我就朝他要钱,两年监狱的饭钱都他妈喂狗了吗?
他要把钱给我寄回来,我没要。我说你结婚我不去了,就当红包吧。
歌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个小药盒,捏出一片扔进嘴里直接咽下。
前一阵子总是喝酒,天天喝得直懵逼,激素也忘了吃。嗓子喉结都粗了。
歌手又摸索着掏出管唇膏,对着包间门上的镜子开始补妆。苏奎靠着墙半晌不说话,看着歌手勾勾画画。胃里的红酒啤酒轮番上涌,耳膜开始轰然作响。歌手以后的话,苏奎听得有些不太清了。KTV巨大的声响悄然隐去,歌手红唇开合,恍若慢动作。
其实他来看过我,那天晚上我俩喝了一箱啤酒,整整24瓶。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说了很多掏心掏肝的话。摔了很多瓶子。最后他跪在玻璃渣子上哭了。他说在监狱里的两年几乎天天被鸡奸,所以他发誓,出狱后再也不会和男人干那事儿。
不知何时,苏奎发现自己又和歌手置身厕所。怀里的歌手触体温热,蛇一般地缠在他身上。
你究竟是谁?苏奎含混地问道。
我以前叫王雷,后来找人改了户口叫王蕾——蕾就是在雷上加个草字头。天天挨操的王雷。
一只柔软的手伸进了内裤中,苏奎低下头,歌手脱离了他的怀抱,目光从苏奎膝盖的位置向上烧过来——
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是想泡我,还是想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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