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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西闽 | 嘘,不要作声

2017-06-11 李西闽 骚客文艺


 本       文       约       23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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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闭的房间潮湿阴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原来房间有窗户,被钟小泳用砖头砌起来,封住了。之前亮光会从窗户倾泻进来,钟延平还感觉不到慌张。房间陷入黑暗后,钟小泳阴郁的窃笑传来,钟延平顿时觉得掉进了冰窟,彻骨的冷。

钟小泳淡漠的声音,你也有今天。

钟延平咆哮,狗东西,放开老子。

灯亮了,刺眼。钟小泳扬了扬手中的锤子,面无表情,走近床前。绳索将钟延平捆得严严实实,他蹬了蹬腿,表示抗议。钟小泳轻声说,你最好不要动。他又蹬了蹬腿,怒目而视,放开老子。钟小泳还是轻声说,你难道没有听见我的话,我让你最好不要动,也不要说话。钟延平怒喝,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是你爹。钟小泳举起锤子,使劲地砸在他左膝盖上。

钟延平惨叫,他听到了膝盖骨碎裂的声音,满是胡茬的脸扭曲变形,像一团砸在墙上的污泥。钟小泳食指竖在嘴唇前,嘘,不要作声。钟延平咬着牙,浑身抽搐。钟小泳熄灭了灯,房间里又陷入了黑暗。

脚步声远去,沉重的关门声,然后一片死寂。

时间在剧烈的疼痛中变得漫长,每秒钟都像难熬的一年。钟延平浑身湿透了,疼痛让他直冒冷汗。他是一条受伤的老狗,不停地呻吟。黑暗使他的心智更加迷乱和恐慌,他会记忆起多年前,是怎么样将一个小男孩一次次地关进小黑屋里,用黑暗来消解他的仇恨。现在,那个小男孩长大了,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他。他一直以为,那个小男孩在长大的过程中,已经变得百依百顺,唯命是从。岂料,小男孩内心的仇恨一直在滋长,从来没有停止过,表面是只兔子,内心却充满了狼性,他伪装得天衣无缝。

爸爸,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嘘,不要作声。

他脑海里会闪过小男孩的哀求,还有他土皇帝般的傲慢和专制,曾经,他是这个家庭的王。如今,儿子长大篡位了,钟延平连臣民都不是,而是一条奄奄一息的老狗。时间是药,渐渐地,疼痛感减弱,但是那条腿不能动,轻微动动,就是钻心的痛。他闭上双眼,等待着那个外表文弱的儿子将他放走,也许,儿子只是要教训教训他。

隐隐约约地,钟延平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哭声由远而近,像是经过了一条漫长的黑暗隧道。钟延平睁开眼,努力地在黑暗中搜寻,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黑暗中一定有她的存在。

仿佛有个冰人站在床边,他感觉到了冰人身上散发出的寒意,他脸上有冷风拂过。

钟延平颤抖地说,你,你是谁?

哭声就在旁边,她没有说话。

钟延平说,我知道你是谁,你一直就在这房间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突然爆出一阵狂笑,狂笑声戛然而止,因为疼痛。他不敢再笑,也不呻吟,只是咬着牙,他不能在她面前呻吟,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硬汉,是王者。他说,臭娘们,你别以为我会屈服,以为我会放你走,你永远都是我的人,没有人可以救你。

女人的哭声消失了。

房间又陷入了沉寂,也许,那哭声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他在黑暗中,当然会想起她来。她是他花了两万块钱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的女人。在他眼里,她如花似玉,是个宝贝。为了防止她逃跑,将她锁在小黑屋里,直到生下孩子,才将她放出来。他记得那天,她走出小黑屋的情景,形容枯槁的她看了看高远的天空,赶紧闭上了眼睛,习惯了黑暗的人,对光明充满了恐惧。

钟延平努力地回忆着她的音容笑貌,眼前却模糊一片。

他沉沉地昏睡过去。

门开了,透进来一片光亮。门又关上了。钟小泳打开了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惨白的脸。床上的人还在沉睡。钟小泳使劲地踢了踢床,钟延平在床的晃动中惊醒过来。他惊惶地说,儿子,放我出去?

钟小泳摇了摇头,面无表情。

钟延平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你饿了吧,老狗。钟小泳说。

钟延平瞪着眼睛,没有回答。钟小泳变戏法般拿出一个馒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钟延平喉结滑动了一下,吞下口唾沫。

钟小泳说,我知道你饿了,张开嘴。

钟延平又记起了件事情,在儿子5岁那年,女人带着他逃跑,还没有跑出那片山地,就被钟延平和他的亲属抓了回来。母子俩都五花大绑,关在小黑屋里。那个晚上,钟延平拿着两个大馒头,也是这样说的,我知道你们饿了……

钟延平一阵心悸。

他乖乖地张开了嘴巴。钟小泳将整个馒头塞进他的嘴巴,然后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钟小泳轻声说,让泪水流下来,就着馒头吞下去。钟延平的泪水果真流淌下来,嘴巴蠕动着,一点一点地将馒头咽下去。钟小泳说,你原来也有泪水,泪水的味道好吗?

他闭上了眼睛。

钟小泳将馒头用力地往他嘴里压,他又睁开了眼,钟小泳的脸在他眼中模糊不堪,显得夸张而又古怪,他想用手擦擦眼睛,可是无法动弹。有只苍蝇在嗡嗡飞舞,钟小泳拍死了那只苍蝇,食指和拇指捏起苍蝇尸体,塞进了他嘴里。钟小泳说,上天还是眷顾你的,送点荤腥给你吃。

最后一口馒头噎住了他,他的脸涨得发紫,张着大嘴,喉咙里发出暗哑的声音,眼珠子往外鼓着,像是两个弹珠要迸射出来。

钟小泳脸上露出了丝笑容,不过,那笑容很快消失。

他对父亲说,老狗,当时你看着我妈变成瘸子后,是不是很开心?

女人在那次带儿子出逃后,钟延平用锤子敲碎了她的膝盖骨,让她成了残废。他不止一次地威胁女人,你再逃,就敲碎你另外一个膝盖骨。女人疼痛时,也会呻吟,他就对她说,嘘,不要作声。女人打碎的牙往肚里吞,不敢作声,她知道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为了让她留下来。

钟延平不作声。

钟小泳说,我不用你回答了,你现在吃饱了吧?

钟延平弄不清楚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浑身战栗。钟小泳拿起那把锤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钟延平睁大眼睛,刹那间,钟小泳举起锤子,用力地砸在了他另外一个膝盖上。钟延平撕心裂肺地惨叫。钟小泳食指竖在嘴唇前,嘘,不要作声。钟延平痛苦万分地说,你杀了我吧。钟小泳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边解边说,老狗,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慢慢折磨你,直到你终老,不过,你要听话,要安静,要乖。

灯灭了,房间里又陷入了死寂。

钟延平漫长的黑暗之旅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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