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磊丨雪夜闭门赏春宫，古人的闺房秘戏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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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渐长应防觉，潜劝郎收素女图。
——明·茅玉《闺情》
北京古代卖春宫、性用品的地方在东安门，交易时都是在摊位下面偷偷买卖——先写一句，供穿越爱好者参考。
春宫图又叫素女图、避火图、嫁妆画，古人没有避之为洪水猛兽，直接在集市上售卖。习俗中，书店里放上几张春宫能防火，把小幅的春宫佩戴在身上或绣在饰物上能辟邪。《红楼梦》里傻大姐发现的春囊袋，向王夫人解释为辟邪用就没事了，大家都能下得台来，就怕王夫人不听。
《红楼梦》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若从礼教和宗教的角度来讲，画春宫不道德。有位春宫画家每日在家作画，女儿暗自偷看也学会了不少。一天他受到重聘，要画一套108幅，画到105幅想不出来了。女儿偷偷地补上三幅，果然前面没有，同样精妙。画家得知后先喜悦有了传人，又想女儿这么年轻就会画春宫，将来会怎样？末了动手杀了女儿后自刎。人们来查访这件事时，还看到桌子上打开的春宫图。故事的目的出于劝诫，画春宫这个行业一直延续至今，成为AV行业的先驱。正是因为春宫，过去讽刺裸体画，还谓之：“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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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代画像砖，有一幅《高禖图》，一共四块，出土于四川。高禖是管理婚姻和生育的神，于三月三上巳节时祭祀。第一块画祭祀高禖时集体野合的场景，一男一女，女方躺着，双腿高高举起，男方双腿跪地往前趴着，后面还有一男帮着往里推，另一男在排队；第二块画一人完事了在旁边休息，下面的人继续，连起来像个连续剧。
高禖图
这种盛大的场面，在日本战国时还存在，多采用男上位，为的是方便快捷。这幅画中的野合不仅仅是当时的风俗，也是一种巫术以祈求丰收。此画的目的并非春宫，但被作为春宫图的祖先。
因此说，春宫作者并非以色为画，仅仅是画不避色，没有在画春宫的意识，是后人的狭隘定义为春宫，并打着有伤风化的旗号将其束之高阁，即便是研究者，也不易看到古典时代上乘的春宫，只好欣赏仕女画来代替——其实，仕女画本是春宫中散落出那不成套的几页，透过画纸，带给你一个几百年前的微笑。
绘画这门艺术，唐以前还被视为工匠的事，后来才有文人士大夫的介入，也促进了春宫的发展。唐代仕女画家周昉的传世作品很多，有《簪花仕女图》《挥扇仕女图》《调琴啜茗图》《内人双陆图》等，他画的侍女都在拈花、挥扇、弹琴、喝茶、拍蝶、玩狗、赏鹤、散步、懒坐……还有幅最为壮观的《春宵秘戏图》，可惜失传了。
相传这幅画曾被赵孟頫、明代画家张丑等收藏过，张丑记载此画，男具帝王之相，女有后妃之容貌，有说画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也有说是武则天与薛敖曹。
其中“以一男御一女，两小鬟扶持之；一侍姬当前，力抵御女之坐具；而又一侍姬尾其后，手推男背以就之。五女一男嬲戏不休，是诚古来图画所未有者耶。”这延续了《高禖图》中风貌。
北宋末年徽钦二帝北狩时，金人在宴会上大肆淫乐，宫廷女眷无一幸免，并命人绘成了春宫《徽钦蒙尘夜宴图》。场面多达几百人。
相应的是，南宋灭了金以后，为了报复北宋被灭，把宋人强奸金国皇后的情景也画成了春宫《尝后图》。这样的画，只能存在于野史传说中了。
现存的春宫以明清为主，作者有不知名的画工，也知名的大师——从赵孟頫到唐伯虎、仇英，画《红楼梦》出名的改琦均精于此道。知名的明代春宫有《胜蓬莱》《风流绝畅》《花营锦阵》《风月机关》《鸳鸯秘谱》《青楼剟景》《繁华丽锦》《江南销夏》等。
这里面容易找到的是《鸳鸯秘谱》24幅，又叫《风流绝畅图》，署名是唐伯虎。
风流绝畅图
每幅图配上一首用行书写的诗，在明代制成版画，采用矿物颜料，用红、黄、兰、绿、黑五色套印，色彩极为舒服，与原作差别不二，堪称书画双绝。在历朝历代都是禁书，极为难得，也曾被制成石雕，镶嵌在建筑上。尺度较大的是《花营锦阵》，曾被高罗佩印了100册分赠各大图书馆，市面流传多为盗版。有研究说，里面是明代戏曲家屠隆的题诗。反正，唐伯虎画得胖，脸圆；仇英画得瘦，脸尖，各有风韵，可挑喜欢的去看。
春宫最难画的是最后画女子的私处，到了画上只是一点，谓之曰：“点红。”（不可能画个解剖图）劣则生气全无，优则画龙点睛，是师傅带徒弟的不传之秘。
春宫不是唾沫横飞春光乍泄，而是缓慢宁静的美，它引导着你先看哪里，再看哪里，要你把它从头到脚慢慢地品味打量。高明的春宫不直接画裸体，不像日本浮世绘那样夸张地描绘器官，而是画场景，用氛围来打动人。很多还没脱衣服，或已穿好衣服的场景也叫春宫，不露一点，不挑明可印在教科书上。
春宫有渲染的氛围，有多重的姿势。不论是男女、男男、人畜、多人，都详细描绘。相形之下，西洋的春宫更像打群架，在法国萨德侯爵的小说插图中，能看到大量群p、虐恋、人兽，男男女女，密密麻麻地挤了一大群人，干什么的都有；而浮世绘《江户四十八手》本是相扑技法的移植，美感不够。美感不够，种类来凑，多样的种类代表了各自文化：印度的姿势千奇百怪，多有倒立、下腰、劈叉、缠绕等，雕刻在神庙中供人摩挲，看起来像变形金刚，以表明在瑜伽术的修炼下，人突破身体极限，达到这些迷幻的姿势；东瀛人能画出半真半幻的神仙、异兽、恶鬼、妖怪等，那真是个人神共生的时代。
浮世绘《江户四十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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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春宫最能表现的，是花样百出的体位（真有百出）。体位使我们发现人体之美，男女之事之美。
仇英专门画过一套春宫叫《十荣》，是十种姿势。在《金瓶梅》中，西门庆看的从宫里流出的春宫图，是全套二十四幅，上面都是最常见的姿势。按说古人肯定有把108种都画全了的。高罗佩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一书中，把他收集到的十二部春宫图中性爱的体位列了一张表。这个分类比较粗，虽然正常体位的占了25%，但其中包括“或勾住男腰，或把脚搭在男肩上。男卧女上，或极少跪在女大腿间。”
体位或叫姿势，它包含着主动与被动，强势与弱势。《洞玄子》曰：“考核交接之势，更不出于卅法。”《素女经》也是上古关于姿势记载之大全。这书在《隋书》中有记载，但在五代以后绝迹，是在日本发现并回流的。所载的姿势名称诗意，龙翻、虎步、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中世纪时宗教统治欧洲，姿势被压缩成唯一的一种：传教士的姿势。传教士本身是不结婚的，命名是对禁欲的反讽。
在思想家那里，姿势是政治且意义重大，曾被用来划分作为人类的定义。比如：凡是能够面对面性交的哺乳动物即是人类，与人是两足无毛的动物定义类似。（此定义曾遭受到方舟子的批驳，他就说幼年的黑猩猩也会采用面对面姿势。）在中国人的解释中，这种姿势参配阴阳。天为阳地为阴，昼为阳夜为阴，男为阳女为阴，血为阳魄为阴，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德经》的万物法则，也适用于床上床下。
《金瓶梅》插图
在小说家那里，姿势是对世俗社会的反抗。初读《金瓶梅》，只是被其中优美的诗句所吸引，读到醉闹葡萄架，才渐渐明白其中的含义。作者写了“倒浇红蜡”、“老和尚撞钟”、“推车”等。“姿势”文化一直存在于生活中，过去孩童捕蜻蜓时，形容蜻蜓配对时的姿势，也用“架排”、“推车”等词，直接出于孩童之口，也没觉得怎样。
越是受到管制的，在小说家那里就越是被展现，并作为回击社会的武器。
想象力有多么宽广，人类的姿势就有多么多样。要大胆尝试大胆爱，换个体位，就当换种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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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野获编》记载，说宫里头皇帝皇子们的性教育，是看欢喜佛。进去先行礼参拜，再仔细观摩。佛像还有机关，打开就能动，采用了西洋奇技淫巧的东西。学好后皇帝才去参加大婚典礼。欢喜佛的姿势为女上男下坐姿拥抱，皇帝学会不知变通会累个半死。皇家的性教育，看欢喜佛只是一方面，很多时候是养育猫狗，配种时把皇帝带过去，“恐不知人道，误生育续嗣之事。”
这就更看出春宫的正面意义来。古人在入洞房以前“男女有别”，对男女之事可能一概不知。他们的性教育大多是在新婚之时，由奶妈、老妈子等，拿出压箱底的秘戏钱、春宫或相关瓷器来（在瓷器中有相互交合的男女）现学现用。看画是为了指导正确地做画中的事情。至于独自学习还是一起切磋，则要看人家自己了。春宫所画的内容已超过所承载的本身。性用品本身是艺术品和文物，绸缎被窝床上摆，床后暗藏避火图。私下里都看，表面上不说。
观看春宫是有条件的，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特定环境、特定的人。除此只能偷窥。而偷窥的人，未婚的是好奇，已婚的是学习，嫖客是追求刺激，癖好者为了爽快。汉广川王刘海阳被认为是春宫的发明者，专门让他的姑妈们一起看春宫，他在一旁做旁观者，画中人是纣王与妲己。张衡在《七辩》中说：“假明兰灯，指图观列”，在无纸的年代，人们点起灯来夜观画在绢帛上的美图，也是一种风雅的享受。
宝黛共读《西厢记》
明清小说中经常写共读《西厢》或共赏春宫的场景，《金瓶梅》中西门庆和潘金莲一起看春宫时，先是来一首词介绍：
内府镶花绫裱，牙签锦带妆成。大青小绿细描金，镶嵌十分干净。女赛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双双帐内惯交锋，解名二十四，春意动关情。
而此类描写以《肉蒲团》为最佳：
……到书画铺中，买一幅绝精巧的春宫册子，共有三十六套，取唐诗上“三十六宫都是春”的意思。拿回去放在绣阁之中，好与玉香小姐一同翻阅。
一日，未央生扯玉香坐在怀中，揭开春宫册子，一幅一幅指与她看。那幅册子，又与别的春意不同，每一幅的前半页是春宫，后半页是题跋。那题跋的话，前几句是解释画上的情形，后几句是赞叹画工的好处，都是名人笔迹。
若还不满足于春宫的话，古人还有创造力更强的——像唐高宗、武则天一样建造“镜殿”，即内部布满了镜子的宫殿，进行自我欣赏。
喜欢小鞋饮酒的元代诗人杨铁崖诗云：“镜殿青春秘戏多，玉肌相照影相摩。六郎酣战明空笑，队队鸳鸯漾锦波。”写的就是照镜子嘿咻的心得。
古人镜子以铜为之，其实是很不清楚的。不过闺房之乐，妙在影影绰绰。太清楚美感就没了。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张启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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