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客文艺丨万青22年,杀不死的石家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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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6点下班 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 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 淹没心底的景观
在八角柜台 疯狂的人民商场
用一张假钞 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 直到大厦崩塌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 忧伤浸透她的脸
河北师大附中 乒乓少年背向我
沉默的注视 无法离开的教室
生活在经验里 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 在他脑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 在他脑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 淹没心底的景观
——万年青年旅店《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一个过惯了集体生活,朝九晚五的国有企业药厂员工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下岗变故,手足无措。原本以为可以机械化地,简单地度过一生,没想到,这美好愿景只是海市蜃楼。当现实的重拳挥来,他无力抵抗,只能任由命运之手来回拨弄。
充满存在主义质感的歌词简洁有力却直指人心。2010年11月12日,万能青年旅店乐队发行首张同名专辑《万能青年旅店》,最后一首歌《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瞬间风靡,万能青年旅店一炮而红。
1
2018年,1月6日,广州,暴雨如注。作为草莓音乐节当天的压轴乐队,万能青年旅店在雨中唱完了所有曲目,保持着惯有的颓丧与抽离。
石家庄这个城市有三个东西最著名的标签:重工业之乡,中国最大的省会级社会主义新农村,还有一个就是万能青年旅店。
摩登天空艺术总监张晓舟曾说:“万能青年旅店在小范围内统一了草根阶层和文化精英们的审美。”
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众所周知,人类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相互攻讦和嘲讽,此风在民谣和滚圈儿尤盛。
所谓文青,兜儿比脸干净没事儿,泯然于众人万万不可。
如果没有敌我,没有高下,没有身份标签,如何察觉存在,标榜与众不同呢?
2
主唱董亚千站台上低吟浅唱,眯着眼儿将香烟夹在小指和无名指间狂飙solo,仿佛天生就是个诗意无匹的才子。
初中物理课,董亚千和后排女生聊天,老师批评了几句,他冲上去就踹。长大后,寻衅滋事更是常态,有一次他在琴行玩儿,一社会人儿喝大了跑来闹事儿,董亚千冲上去就是一顿怼。事后人家带着兄弟们提枪寻仇,董亚千逃亡到白洋淀,被朴实的当地百姓果断驱逐了。
成名后,有记者请他回忆革命家史:“董老师,您以前靠什么生活?”
“我靠什么生活是吧?你看我这操性是靠什么生活的?中专没毕业,然后就开始混,混过好多年也混过好多地儿。我跟鸡老师(姬赓)是小学同学,初中开始组乐队,高中也组乐队,再后来中专我就辍学了,呆家里天天弹吉他,一天练好长时间。然后鸡老师去上大学了,我那会儿抑郁症严重了,他上第一年我跟过去当了一个月陪读。”
虽然生活层面一团糟,但面对音乐,董亚千则是个完美主义者兼偏执狂。
尚未出名时,为了挑一把心仪的琴,董亚千可以一个人早早来到琴行,没开门儿就候着等店员.门开后,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试琴,试奏各种不同风格,直到店面关门才撤。这样搞了整整三天,才选中一把琴。
董亚千那会儿练琴走火入魔,觉得自己无论怎么练,也赶不上世界级吉他手,于是犯了抑郁症。他家住方北,是石家庄最好的地段。董亚千三万块钱卖了房子,远逃秦皇岛,每天守着疗养院,看着大海,一个人在花园里练琴。名作《秦皇岛》便是彼时创作。他母亲知道后,急坏了,找到买房子的人,苦苦哀求才把房子要回来。
1996年成立,20多年间,万青只出了一张专辑。非常克制地走着自己的路,不随大流,没有一首情歌,也没有励志歌。对于十年打一炮的行为,董亚千曾经回答过十年磨一剑的问题:
“不是我们自己能选择的,我们就是这样。我写的东西无数,扔的也无数。要是真要算的话,从那会儿到现在我写的能有十张专辑或者有一千首歌。但是最后剩下的能经得住自己心里那一关的,就是这些了。所以我说这些歌我听了一千遍又演了一千遍,但是最终我还是没问题。因为这七首歌可能是我从一千首歌里筛出来的。我从18岁开始写歌一直到现在29岁,留下的就是我认为最好的。”
3
“太夸张了吧?”当董亚千说自己写的歌儿能出十张专辑时,姬赓讪笑着打断了他。
姬赓戴眼镜,穿格子衬衫,万青经典曲目的歌词,皆出自他手。
除了吉他和酒瓶,他房间里还有满墙的书。
“书和音乐对我来说是一回事儿,都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方法,只是形式不一样。读书的时候形成审美取向,价值评判标准,那种潜意识的东西通过音乐表达出来。可能我的阅读经历决定了我不会做那种特别娱乐性和主旋律的音乐。”
姬赓说,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遇上某些书,会发生奇妙的效应,甚至影响你后来的人生。从初中开始玩儿乐队的他,就在那个“特定的阶段”遇上了一些“特别的书”。
《五号屠场》、《第二十二条军规》、《囚鸟》就是姬赓口中那些“特别的书”。“当时看的时候,感觉突然发现了另一种思维,你看,其实你每天过的生活、别人告诉你的事情,有些人不是这么想的,大家不是众口一词的。”
“读书对价值观定下了一个基调,不是非常正统的,而是带有怀疑的成分的价值观。比如我就像排斥流行音乐、古典音乐那样排斥文学名著,所以现在也没看过几本名著。”
乐队名气越来越大,演出也越来越多,姬赓越来越没时间逛书店。没事儿的时候,他就从书架上随意抽一本来读,就像他做音乐,没有目的性。
“带着目的性去看,可能看不懂,你有利益需求,你的心情就被封闭了,反而你特别放松,特别有兴趣的时候,就能看明白了。”
作为从小到大的优等生和目前河北师范大学的英语老师,姬赓从小学就跟二流子董亚千混在了一起,情比金坚,坚守道义,志在为老友持续添堵。
万能成名曲《十万嬉皮》写完后,姬赓担心董亚千物伤其类,硬捂俩月没给他看。最终捂不住,董亚千看完了词,颓了一个月——
“我以为自己挺牛逼的,原来就这尿样啊。”
但姬赓的词确实一流,他又不得不感慨姬赓精微的观察力与曼妙的文字。
“把我写成个衰逼还得让我自个唱出来,多欺负人啊。”
俩人一个明浑,一个蔫儿坏,可精神世界却汇至一处,作为乐队灵魂,他们都有着强烈的厌世情绪,对于流行文化更是不约而同嗤之以鼻。
对于摇滚巨星这一无数乐手梦寐以求的身份,董亚千都不屑一顾,他承认自己年轻时也有过追求。现在看来,只是小蛋仔儿的想法,自己要做艺术家。
而姬赓则更内敛。他说自己是“记者杀手”——几乎所有采访中,他都是沉默着,偶尔插科打诨,态度却早就写在了歌词中:
“悲伤的人啊,和你们一样,我只是被灌醉的小丑。”
“厌恶争执,不善言说,终于沦为沉默的帮凶。”他曾幻想有一天能骑着只威风的鸵鸟穿过石家庄破烂的街道,与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们对视,唤起他们心底隐秘的温情。
用漫不经心的方式,进行着决绝严肃的内省。既然清醒是痛苦的来源,那就索性喷洒悲剧的诗意。
4
1月6日晚,广州草莓音乐节现场。标志性的小号响起,漫长而复古的前奏与董亚千慵懒出神的声线将万青与之前上场的所有乐队形成了强区分度。
这支乐队素有现场表现力不足,互动不足的“恶名”——主唱董亚千经常唱错歌词,然后头也不抬继续自顾自地唱下去,小号手则只负责将前奏一个调儿不差的吹完,大多数时候他习惯将他自己藏在黑暗中,姬赓则默默弹着贝司,让激情写意的solo成为董亚千的独奏。
台下的乐迷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膜拜,有一排狂热歌迷跪在第一排伴随节奏拼命磕头,更多的万青乐迷则与这支乐队的丧气息浑然天成,你看不见漫天飞舞的摇滚彩旗,只有默默聆听与高潮处的齐唱。
对于这一切,万青并不在意,董亚千在接受采访时曾经抱怨过狂热歌迷会影响他现场发挥,而当提问者好奇乐队为何宁愿呆在石家庄,而不去北京或者上海等音乐商业化程度更高的地方时,董亚千的回答更是直接——“生活成本太高”。这个曾经过着遛狗四处蹭饭练琴的长发青年,自带着一份豪阔,而面对金钱与现实问题戏谑的态度,也成为了一种面对生活时的消极对抗。谁都知道,顶级乐队的商业价值不可估量。
秋风落叶,悲歌急进,转身离场,一言不发。1月6日的广州音乐节现场。万青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有乐迷曾在休息区域见到董亚千,一个人安静地抽烟,有人要签名,就利索地签完,然后继续抽烟,仿佛发生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这样的气息仿佛是万青形象的缩影——一个始终优雅的,慵懒的,漂亮的,置身事外的吉他手。
也得感谢草莓音乐节和其主办方摩登天空。如果没有商业的力量介入,如果没有资本的强势收编。这支曾经苦哈哈在地下呆了20年,且为了精益求精,产量极低的乐队或许只能继续无声哀叹泯然于时代了。
哪怕他们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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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塔
这是第 229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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