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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盾,不死之鹰——波兰宪制简史:(一)荣耀 | 冬川豆

2017-04-29 刘仲敬 冬川豆种子不死

波兰,“四塞环敌而非环海之英格兰”。

波兰,一再守护欧洲和基督教的桥头堡。

波兰,屡遭灭国而灵魂不死,总能浴火重生。

2016年12月17日,刘仲敬老师在冬川豆主办讲座上,从宪制演化和民族发明的视角出发,勾勒出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波兰历史画卷。冬川豆在此发布录音整理稿,由xqmxqm、冬园李整理(分别负责正文部分和问答部分),三马兄校对、冬川豆注释配图。

波兰宪法的基本精神就是贵族和贵族的平等。小贵族面对大贵族,有权利像最穷困的罗马公民对待最富有的罗马寡头一样,保持高度的自豪感和爱国精神。这种具有波兰特色的爱国主义是以后几个世纪波兰战斗力的根源。


们所谓的波兰,不是今天地图上的波兰,而是历史和文化意义上的“大波兰”,粗略地说,就是包括今天波兰、立陶宛、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在内,从波罗的海到黑海的这个广大的区域,或者说是叫“大波兰”。这个历史区域,从它刚刚开始在历史上出现的时候,是许多零碎的小线头;直到十五世纪,这些线头引出的众多线索才结合在一起,变成一束线索;到十九世纪,这些线索才正式理清,变成现在的国家体系。如果说来自地中海东岸的两希文明是一个核心线索向四面八方扩展、不断产生各种各样的支线的话,那么“大波兰”的历史就恰好相反,是由众多支线慢慢地聚合起来,最后才形成一条主线的。

960-992年的波兰

hhh波兰的实质历史要从毁灭罗马帝国的蛮族大迁徙以后才开始,尤其是在奥托大帝和日耳曼的诸王朝开始跟阿尔卑斯山以南的罗马教廷建立常规关系以后。在那以前,大波兰地区的历史是零零星星的。罗马人的史家和日耳曼的传教士、骑士留下了一些零零星星的记录,基本上跟塔西陀时代的日耳曼部落没有什么明显差别。在这以后,来自日耳曼的秩序输出开始影响到东方,沿着波罗的海沿岸形成了几种不同的格局。最常见、最主要的格局就是,在狮子亨利时代,在东方,大波兰、小波兰、东西波美拉尼亚这些地方形成了一些类似神圣罗马帝国的公国,这些公国和那些日耳曼化程度比较浅、仍然由盖特曼——也就是部落头人——统治的部落逐步拉开了差距。我们可以合理推测,在日耳曼的影响进入维斯杜拉河流域以前,这些地方的部落民主要还是由他们的头人统治着,组织也是比较松散的;后来在接触日耳曼人和波希米亚人以后,有些比较强大或者是学习能力比较强、互动比较多的部落,开始把他们自己的酋长称之为“大公”,把他们的部落结构改造成为类似日耳曼式的封建主义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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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Heinrich der Lōwe(1129-1195),萨克森公爵(称亨利三世,1142-1180)、巴伐利亚公爵(亨利十二世,1156-1180),韦尔夫家族成员,他一度是神圣罗马帝国最强大的诸侯,曾跨过易北河,击败斯拉夫人,建立起不伦瑞克、吕讷堡、慕尼黑。后因与腓特烈一世决裂而被没收领地。

965年,波兰的基督教化

12世纪的各部落

hhh封建主义结构一开始就是边疆性、殖民性很强的结构。无论在日耳曼人入侵罗马以后还是周人入侵东土以后,他们分封制度的基本前提就是军事贵族阶级和殖民主义边疆精神相结合。日本开拓东土武藏野、关东的过程,也是武士道精神产生的源泉。就欧洲的情况来说,日耳曼人入侵过去罗马帝国统治下的郡县制地区,例如勃艮第和意大利,和他向东方开拓,也就是自查理曼大帝征服萨克森人以后,直到狮子亨利开拓东土,这两个过程是不一样的:前一个过程当中,日耳曼人和原来罗马帝国统治下的顺民必须达成一定程度的妥协,形成两种法律共用的情况;在开拓东方的过程中间,形成了更加完善的封建主义,因为他没有原先罗马制度下的郡县制国家和官僚机器可以接管。开拓的主体就是为数甚少的贵族骑士,形成的体制比较分散化,中间留下的余地更大。同时,开拓过程中的军事殖民性质也更强,因为它不像意大利或勃艮第那样有本来就有定居人口的连绵地带,它形成的是类似十九世纪美国西部那种断断续续的开拓地带。

1138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洛泰尔二世为了向易北河以东开拓版图,并抵御斯拉夫人西进而创设的勃兰登堡边区

hhh在各个开拓地带中,尽管现代地图学家往往会把这些地方划成神圣罗马帝国的领土,但是东部的神圣罗马帝国跟莱茵河沿岸的神圣罗马帝国是非常不同的地方。莱茵河沿线是罗马帝国过去开拓过的地方,沿着科隆直到阿尔卑斯山有连绵的城市和农耕地带;但是在东方易北河一带甚至易北河以东,理论上的国界线实际上并不存在,存在的是一个一个的孤立的居民点。封邑在这些居民点上建立,对孤立的居民实施保护,但是各个不同的封邑之间隔着相当长的距离。各诸侯要把他们的边界连接起来,还需要几百年的时间。在最初的时候,各诸侯也像是周天子封的东方各诸侯一样,他们要么是面对无人区,要么是面对蛮族地区,彼此之间没有明确的边界,也比较缺少因为边界而形成的争议。他们之间的冲突往往是一支探险队和另一支探险队在荒野上的冲突,冲突过去以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据点上,而荒野仍然是荒野。

车匠皮亚斯特和他的儿子吉莫威特·皮亚斯特,半传说式的维斯瓦部落联盟大公及波兰王公,皮亚斯特王朝开创者

hhh波兰最初的几位公爵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出来的。这四、五个公国彼此之间的联系,还没有它们跟波希米亚和德国诸公国的联系紧密。同时,它们的主要任务与其说是开疆拓土、相互竞争,或者是跟德国各诸侯相互竞争,倒不如说是引进和学习对于它们来说是比较先进的日耳曼封建结构,把自己的组织完善起来。这种输入秩序的紧迫性比较接近于西非和马来的伊斯兰教苏丹国,它们必须不断地向伊斯兰核心地带去取经,去培训人员,尽可能地把自己原来比较松散的社会组织改造成与文明中心地带比较相近的、组织比较完善的国家。跟这个紧迫需求相比起来的话,它们彼此之间的斗争还是比较次要的。我们现在所熟悉的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斗争,都是在国家内部的政治结构已经非常严密、内部的统治已经没有问题以后,它们才相互竞争的,但是,最初产生的诸公国实际上还带着过去酋长领地的浓厚痕迹,它们自身的组织还不完善。因此对于这些公爵来说,他们最核心的目的就是加强他们跟日耳曼人和罗马人的联系,把他们自己的贵族子弟送到日耳曼,甚至送到意大利去游学,去学习那里比较复杂的统治方式,然后他们回来,经过几代人以后,原先的酋长领地就会变得更像是封建公国了。

梅什科一世(Mieszko I,约935-992)波兰皮亚斯特王朝大公 ,966年接受基督教并引进了拉丁文,992年在即将去世前于一份文件中将波兰置于教皇保护之下

1025年,博莱斯瓦夫一世(Boleslaw I,约967-1025)加冕为波兰国王

hhh在这个过程中间,这些公国也就变成了罗马教廷和神圣罗马帝国的附庸。这种附庸不是征服性质的,而是学习性质的。因为你要到神圣罗马帝国去学习它的封建体制,或者要接受基督教传教士作为你自己的教师,对于你来说,自然而然的手段就是象征性地承认皇帝和教皇的权威。这种权威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因为你所居住的地方和开拓的地方基本上都是荒野,承认皇帝和教皇的权威,皇帝和教皇也不会当真来统治你或者收你的税。但是你既然在理论上来讲已经加入基督教世界了,那你就可以打通一条比较稳定和畅通的输入渠道了,可以不断地向他们学习,不断地流通。学习和流通基本上是不平衡的,是边区输入得比较多,对边区来说这个流通曲线更加重要。这些公国当中有几个势力比较大的,甚至从皇帝那里得到了国王的称号,但是他们的后裔并不能保证继承国王的称号。往往是,一位比较雄才大略的大王获得了波兰国王的称号,然后接下来他的几代后裔又重新变成了波兰公爵或者马索维亚(今马佐夫舍)公爵之类的;有一位雄才大略的国王把几个领地粘合在一起,但他死以后,他的几个儿子或者是亲属又重新把这些领地分开了;或者是,贵族会议选立新的大公,又把原先的所谓的王国给拆解了。这在早期法兰克王国也是很常见的现象,大波兰、小波兰、马索维亚和波美拉尼亚在最初几个世纪的状态就是这个样子。

波列斯瓦夫三世(Boleslaus III,1102-1138年在位)

1138年,波列斯瓦夫三世死后,波兰分裂为几个公国

hhh再往东北方向移动,就是普鲁士——波罗的海地区以格但斯克为中心的这块地方。普鲁士人最初跟波兰人和立陶宛人是相近的,也是信奉多神教的斯拉夫人。他们的地位跟波兰不同:波兰基本上是接近于内地,它联姻和交涉的对象是德国中部、南部的各诸侯以及波希米亚和匈牙利人;而波罗的海沿岸是海运比较畅通的地方,所以它接触的秩序输出主要是两个方面的,一个是骑士团,一个是汉萨同盟。汉萨同盟沿着今天瑞典东海岸、芬兰南海岸、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海岸直到波兰北海岸——今天的波兰北海岸就是最初的普鲁士异教徒居民居住的地方,汉萨同盟在这条线上建立了一系列城市国家,最大的就是但泽,再往东方是里加,再往北方是今天属于瑞典的维斯瓦。但无论今天这些地方属于哪里,当时这些汉萨城邦都是日耳曼系居民建立的城市国家。它们在理论上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藩属,但是实际上是享有高度自治、有自己的外交政策的独立政治实体。它们把包括波兰、立陶宛和罗塞尼亚——也就是俄罗斯和乌克兰广大内地的出产物运到这些港口,然后转手经营,运到西欧去,这是它们主要的经济命脉。而内地的各大国、各部落基本上是没有经营能力的。

汉萨同盟

hhh第二个就是骑士团。骑士团不是只有一种,而是有好几种,从宝剑骑士团立窝利亚骑士团。①骑士团的组成人员是骑士加僧侣,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一般的骑士,而是负有传教士职责的特殊骑士,是教廷和帝国联合向异教徒地区传教的一个推手。骑士团的组织能力和战斗能力,再加上他们的虔诚程度,都比异教徒的部落要强得多,所以尽管他们的人数极少,却能够绥服相当广阔的地方,也就是说沿着今天波兰和德国的西部边界——奥得河一线、一直延伸到波罗的海东岸拉脱维亚一线的地方。这些地方,通常一个骑士团的小组——少的只有一个人,多的也只有几十个人——就可以维持一个城堡,打通城堡和城堡之间的连线,构成一个沿着波罗的海南岸和东岸分布的骑士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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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2年,里加主教阿尔伯特把波罗的海沿岸的骑士们组织起来,仿照在巴勒斯坦建立的几个骑士团的形式,组建了宝剑骑士团。1204年,教皇英诺森三世批准了这一骑士团的建立。在1236年在苏勒战役被萨莫吉希亚人击败后,幸存的骑士团成员被并入条顿骑士团,并形成一个独立的分支,被称为立窝尼亚骑士团。

宝剑骑士团徽

立窝尼亚骑士团装备

hhh骑士团的产生对于立陶宛来说特别重要,对于波兰来说不太重要,因为最初的波兰基本上是在内地发展,最初的波兰几位公爵主要是跟波希米亚人和匈牙利人联姻,但是立陶宛作为东欧最大的和最后的异教徒国家,特别强烈地感受到了骑士团的压力。最初的立陶宛人在人种上跟最初的波兰人略微有一点差异:波兰人跟与他们接触的波希米亚人和萨克森人差别不大,而立陶宛人则跟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当时称之为罗塞尼亚人——的关系比较紧密,他们在语言上更多地受东斯拉夫人的影响,而不是像波兰人那样主要属于西斯拉夫系,跟大摩拉维亚公国、波希米亚王国关系密切。同时立陶宛地理比较接近海路,它的多神教文化受北欧影响比较多,它的多神教文化有很多神祇跟北欧奥丁系的神话是非常相似的,闪电之神、雷电之神和战争女神在北欧神话系统中间都可以找到类似物;而波兰最初的多神教文化留下的痕迹就比较少或者说是比较模糊;芬兰人留下来的最早的神话,则具有更多的亚洲特色。立陶宛原先的多神教神话比较完善,因此围绕着多神教形成的骑士组织和国家组织比较完善,也就是说,它是东欧各异教徒文明当中唯一有能力抵抗基督教扩张、而且能够坚持到最后的,这种形势也跟北方的奥丁文明抵抗基督教文明的形势比较接近。

立陶宛神话中的爱神Milda

1387年,立陶宛的基督教化

hhh所立陶宛最初的几个异教君主能够很有效地形成一种跟早期希腊罗马相似的骑士制度,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在波罗的海沿岸才会形成骑士团制度的原因。传教的基督教世界在进入波兰各公国的时候,没有感到有使用武力的很大必要。这种情况比较像是传教士进入英格兰和爱尔兰的情况,一般来说,波兰各地的原有部族酋长对基督教传教士是比较欢迎的,他们自己原有的理论跟基督教的解释体系相比不那么完善,而且接受了基督教、打开了流通渠道以后,对于酋长完善他们自己的国家体制又很有帮助,因此他们大体上表示欢迎的态度,他们接受基督教甚早,而且接受得比较完善。但是传教士进入普鲁士人、萨莫吉希亚人(Samogitians、立陶宛人的地区的时候,遭遇的抵抗就比较强大,这也像他们进入挪威人、丹麦人和其他奥丁神教信奉者的地方的情况差不多,也主要就是因为原有的异教徒的国家体制和骑士体制已经比较完善了,对新来的体制的排斥性比较强。也就是说,在这些地区,传教士如果仅仅是传教士的话,自身很可能会站不住脚,因此和平的传教士在这种环境下就变成了武装的传教团,传教士和骑士结合在一起。因为立陶宛人是不尊重怯懦的、像唐僧一样哭哭啼啼、只讲爱和仁慈的传教士的,但是如果这些传教士像日耳曼骑士团那样,既是披袈裟的传教士,又是拿着武器的骑士,能够跟他们作战的话,他们反倒会对这样的传教士比较尊重。

13世纪至今立陶宛国土的演变

蒙古西侵

hhh在波兰和立陶宛最初的酋长国开始演变成为大公国的时代,蒙古人的势力从东方侵入,首先毁灭了伏尔加河流域的钦察人,然后在第聂伯河上粉碎了基辅罗斯的核心。他们的偏师进入到波兰和匈牙利的边境,跟波兰人和匈牙利人组成的十字军打了一仗,然后撤出了。蒙古人对罗塞尼亚人的影响和对波兰、匈牙利的影响不一样:波兰和匈牙利虽然在跟蒙古人打仗的时候损失了很多骑士,但是蒙古人只是闪电式地来了一下又走了,没有影响到波兰诸公国原有的体制,反而激发出了他们的好胜心;但是对于东方基辅罗斯诸公国来说,蒙古人造成了较大的破坏,把最核心的几个公国给打散了,扶植和产生了东方化的莫斯科公国,使西部的各公国,例如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的公国和残存的基辅公国,面临着非常艰难的选择,他们要么是依附于东方的蒙古人,要么就是向西方求援,而向西方,最接近的力量就是立陶宛大公国。在蒙古入侵以后的几个世纪,立陶宛人开始向第聂伯河沿岸扩张,最后打通了通向黑海的路线,把包括基辅公国、斯摩棱斯克、罗斯托夫在内的今天属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以及俄罗斯西部的大多数公国,都纳入了立陶宛大公国的统治之下。它之所以能够这样做,主要原因是由于莫斯科的东方性质比较明显。在金帐汗国势力开始衰退的过程中,像潮水退去以后,过去被潮水遮掩的那些礁石,过去在潮水之下,像是在海面下的东西,潮水稍微退一点的话,原有的礁石就会露出海面,变成小岛一样,莫斯科以西的各公国就是这样,在蒙古撤退的过程中间逐步露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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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亚历山大·涅夫斯基(Alexander Nevski,1220?-1263),真名为亚历山大·雅罗斯拉维奇,诺夫哥罗德公爵(1238-1251),1242年4月5日在距爱沙尼亚边境附近的楚德湖冰面上击败了立窝尼亚骑士团(“冰上之战”)。1246年被金帐汗封为基辅大公,1252年起为弗拉基米尔大公。

亚历山大·涅夫斯基

冰上之战

hhh他们选择自己未来的归属,主要是看哪一方能够给他们较多的自治权,而立陶宛人在给予他们宗教和政治上的自治权方面都比较慷慨。这跟立陶宛自身的性质有关系。我们刚才提到,立陶宛长期以来是基督教欧洲最后一个异教徒大国,在雅盖沃大公最后改信基督教——这件事我们后面再提,现在先不管——以后,他国内仍然有大量的异教徒居民,他在基督教世界里面相当孤立,感觉到自己是容易被排斥的、不那么正宗的人,所以他是最早、最热衷于宗教宽容的。立陶宛大公国的宪法首先就强调宗教宽容,在立陶宛内部,他的各个贵族世家是可以选择自己的宗教信仰的,这种自由在法兰西和德意志是不存在的。即使是在雅盖洛大公本人通过跟波兰联姻改信基督教以后,立陶宛仍然有很多世家大族并不信奉基督教,或者是名义上信奉基督教,但实际上仍然保持着传统的异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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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雅盖沃大公(Wladyslaw II,1348?-1434),立陶宛大公和波兰国王。立陶宛的最后一位异教统治者,1386年昄依天主教,取教名为瓦迪斯瓦夫,和波兰女王雅德维加结婚,并以瓦迪斯瓦夫·雅盖沃的名义加冕为波兰国王。他统治波兰48年,实为后来的波兰立陶宛联邦的奠基人,他的统治时代通常被认为是波兰的黄金时代。他的名字(Jagiełło)是雅盖隆王朝(Jagiellon)名字的来由,该王朝统治两国至1572年。

19世纪画像中的雅盖沃大公

hhh在这种情况下,立陶宛人开拓罗塞尼亚——这主要是在雅盖沃大公以后的事情,很容易接受罗塞尼亚各诸侯提出的要求。这些诸侯的要求,主要说起来也就是要保证他们自己城市的自治权,要保证他们原有的宪法结构,要保全他们原有的东正教信仰和语言,这对于立陶宛来说都不成问题。立陶宛跟波兰和匈牙利不一样:波兰和匈牙利自从改信基督教以后,它们的国语都变成了拉丁语,波兰语和匈牙利语只是他们的方言;而立陶宛却愿意用罗塞尼亚的语言做他们的国语。莫斯科人所谓的“立陶宛语”,照立陶宛人自己的叫法就叫罗塞尼亚语,它与其说是属于立陶宛的,不如说是属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尤其重要的是,立陶宛不仅保留各城邦的自治权,而且愿意保存他们的宗教信仰,这样,雅盖沃大公以后的立陶宛变成了一个宗教上的百纳被。因为它把宗教宽容列入了立陶宛宪法的核心部分,结果受到宽容的人也就不仅是东正教徒或者是传统的多神教徒,而且还包括犹太人和穆斯林。这样一来,立陶宛的核心城市维尔诺和格罗德诺变成了高度多元化的地方。在立陶宛大公、大统领和主要领主的保护之下,各种在欧洲其他地方不一定能够获得宽容的宗教信徒都能够在立陶宛立足。而波兰的情况不一样,波兰自从接受天主教以后,它原有的异教文化本来就不像立陶宛异教文化那么强势,像是阳光下的冰块一样迅速地走向消融。波兰的各诸侯接受基督教是比较虔诚的,波兰宪法当中虽然保留了各诸侯和贵族的权利,但是没有保存除天主教以外的其他宗教的信仰自由。这是波兰和立陶宛发展路径最早的差异。

1575年的格罗德诺

hhh在波兰皮亚斯特王朝由于自然的原因绝嗣以后,波兰贵族决定选择匈牙利的安茹王室做他们的国王。安茹王朝在当时的地位很像是后来的哈布斯堡王朝,通过联姻的关系把他们的种子撒向全欧洲。无论是英格兰王国、法兰西王国、那不勒斯王国、匈牙利王国和波希米亚王国,要么就是由安茹家族的王子在做他们的国王,要么就是由安茹家族的公主在做他们的王后。对于波兰贵族来说,在本土的王室绝嗣以后迎接安茹王室做自己的国王,是进一步融入欧洲、加入欧洲封建体系的措施,他们也实现了这个目的。安茹王朝来到波兰,最主要的结果就是使波兰各公国原先比较模糊的习惯法稳固下来。因为原先的波兰各公国的国王跟最初波兰各部落的酋长是没有很大差别的,他们是自然而然发展出来的,自然而然发展出来的结果就是没有建立契约的迫切需要;但是等到他们绝嗣以后,外国君主来做了波兰国王,波兰本土的贵族和外国君主就感到有必要把双方之间的权利和义务以比较明确的形式规定下来。这就是波兰宪法的起源。波兰最初的宪法是波兰贵族阶级和外国王室之间的契约,很像是诺曼王室和英国贵族之间的契约。但是有一点不同:诺曼王室在英国的贵族其实也是诺曼人,撒克逊原有的贵族已经消失了;但是波兰的贵族和波兰的王室,他们的起源是不一样的,波兰贵族是波兰本地人,而波兰的王室则是波兰贵族引进的外邦人。这个起始路线的差别,是波兰贵族权力格外强大的最重要原因,因为初始条件的敏感性在以后的几百年之中是很容易不断放大升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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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70年11月,无男嗣的卡齐米日三世病逝,皮亚斯特王朝王统中断。根据1339年维谢格拉德条约的规定,匈牙利安茹王朝的路易(卡齐米日三世的外甥)来到克拉科夫,加冕为波兰国王,开始了为期12年的波兰和匈牙利的王朝联合(1370-1382年。路易一世没有把多少精力放在波兰,他与那不勒斯、威尼斯及立陶宛等作战,几乎征服了全部达尔马提亚,使保加利亚、波斯尼亚、塞尔维亚、瓦拉几亚和摩尔多瓦等巴尔干小国承认匈牙利的宗主国地位。1366年,他击退了入侵巴尔干半岛的奥斯曼帝国军队,使中世纪的匈牙利国力达到了顶峰。1374年,他给波兰的小贵族颁发了科希策特权。

路易一世(1326-1382),又称拉约什一世,安茹王朝的匈牙利国王(1342-1382)和波兰国王(1370-1382)

hhh安茹王室是一个国际主义的、全欧洲的王室,它把它自己的公主嫁给法兰西的路易十世当王后,它自己的亲王在那不勒斯当权,同时也是匈牙利和波希米亚的国王,对于它来说,波兰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地方,所以它像后来的瓦卢瓦家族一样,觉得给波兰贵族多一些让步,那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安茹家族在克拉科夫加冕登基的誓言就是,首先要保证波兰贵族的自由和特权,同时也要承认波兰贵族作为一个阶级的平等性。波兰贵族即使犯罪,不经过同侪审判——也就是由波兰贵族构成的陪审团的审判,他们的财产不得没收,人身不得侵犯;未经波兰贵族的同意,安茹家族的国王不能向波兰人征税,不能组织常备军。你们可以看到,这些条件跟英国贵族在大宪章时代强迫约翰王接受的条件是非常相似的。但波兰贵族比英国贵族还得到了一个更多的条件,就是平等的条件。这个条件在英国封建制度下是没有的,英国贵族是不平等的,贵族和贵族的附庸之间是有一系列个别和具有差等性的契约的,但是波兰贵族在安茹家族国王的面前是一个像兄弟会一样的组织。

路易一世的领土,1370年

hhh波兰贵族还有第二个英国贵族和德国贵族所没有的特殊权利,那就是,波兰贵族在跟盖特曼——也就是非基督教和没有加入封建制度的各部落酋长进行交涉的时候,无权转让他们自己的封建领地和教区,但是反过来就可以。换句话说,这样的条款实际上是说,一个地方如果已经变成了基督教区和日耳曼封建体制笼罩的地区,当地的领主和牧师是没有权利把这些地方重新交给异教部落的酋长的,但是反过来就可以。异教部落酋长可以皈依基督教,基督教的领主可以购买异教部落的土地,然后在当地传教,但是反过来的过程就不行。这样的条款说明什么问题呢?就是说明在安茹王朝统治波兰的时候,波兰实际上还是一个基督教文明和异教文明相互错杂的地方,只不过历史学家多半是基督教的传教士或者修道士,或者是受基督教文化熏陶的贵族,他们在记录的时候是只记录基督教一边的事情,所以我们看到的记录,就好像是波兰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基督教国家了。实际上,在比较醒目的基督教领地之间还穿插着很多异教徒的部落,这些部落在今后可能还要经过几百年时间才不动声色地被基督教的领地吸收,因为到十五世纪以后,至少在大波兰和小波兰,你是看不到有盖特曼这个词的出现,也就是说当地已经不再有部落组织了,但是在东方,波兰人所谓的“新边疆”,这种交互错杂的情况是仍然存在的。这里所谓的“新边疆”,从构词法来讲就是“新疆”的意思,性质上来讲有一半像美国西部,有一半像是英格兰撒克逊诸王国的威尔士和苏格兰边区,大多数是属于立陶宛大公国的土地。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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