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已荒芜十年
校舍墙上,日志停留在2007年。组照/胡锦棉
我就读过的小学叫“车家学校”,坐落在湘东南一个小村庄:车家村。
村里长辈说,学校前身是座有两百年历史的氏族宗祠,祠堂里设有私塾,在上世纪六十七年代才改建成公立小学,容纳附近四个村的适龄儿童就读,鼎盛时期的师生有近千人。
城镇化进程不断前推,村里壮年都陆续外出经商或务工,老人们逐渐逝去,留下孩子也日益稀少。
车家学校的生源逐年下滑,在一阵减班、合班之后,最终于十年前关闭。
最近,我回家再次踏进母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垣颓壁。
杂草疯长的院子里,有我无处安放的童年。
撰文 胡锦棉
操场
学校荒废后,正门的标牌已经不在。
这是我们小伙伴当时玩耍的操场。
我读书那会是上世纪80年代,学校还有400多学生,也算是我12岁之前混过的最大的江湖。
我家就在学校附近,所以每天早上或傍晚,总能看到背着各种烂书包的熊孩子们从家门口鱼贯而过,一路嬉笑打闹、屁颠屁颠,恰似小人国里的集市。
当农村基本上都还是土房的时候,校园就早已就盖建了砖房,四排房子围成一个小院,中间便是操场。
操场地面是夯土,梅雨季节难免就变得泥泞坑洼,这也让一些小懒虫们感到惬意,因为可以省去无聊的课间操。
那时候,年轻的校长怀揣雄心壮志,想把操场铺筑水泥,然而可能是扼于乡里的经费拨付,直到学校送走最后一个班级,土坪依旧还是土坪,只是经年历月后,夯土已经变得蓬松,无人踩踏,自然就长出了一片在风中摩挲岁月的荒草。
乡村小学没什么少儿娱乐设施,课间休息时,玩得最多的都是一些自带玩具的本土项目,比如“抛埵”(一种抛小石子游戏)、“绊俄公”(一种掀纸块游戏)、“中打美”(一种在泥地上扎针圈地的游戏)等,也有国标类的,比如跳橡皮筋和滚铁环。
滚铁环就像把玩奢侈品,因为寻找材料和手工制作都比较麻烦,所以它注定是小众项目,能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玩意。
校舍
北教学楼前的主席台上,我曾经跳过“迪斯科”,而今房子已成危房。
南边的主教学楼是两层的砖房,这在那时的农村更不多见,当时给我的印象是又长又高,气势恢宏。
楼栋中间是水泥砌砖的楼梯,两边的扶手可是男生们展示勇敢与潇洒的竞技场:
总有些喜欢逞能的淘气鬼会在下课时争先恐后地爬上去,高呼着“哦嗬”坐溜下来,看谁姿势牛叉还溜得快。
当然,有不少人在这种“滑滑梯”的角逐中摔得头破血流,让老师操碎了心。
北边是一层楼的瓦房,有两间教室,供低年级的学生上课;中间是校务室,不到10平方的屋子中间拼凑着几张课桌,墙壁上挂满了学校获取的荣誉奖状,——有领导来视察,一般都会在这里共商“国是”。
那时候,语文书上的每篇课文都要背诵,背不下来就留堂读到天黑,哪怕是饥肠辘辘;每个生词都要听写,写错了就抄写50或100遍。
食堂
当年在老师伙房做厨的,是村里一位大娘。
西头是代销店(类似于现今的商店),家庭条件稍好的学生都很热爱这里,1分钱能买一粒饴糖,3分钱能买一包酸梅粉,——那时候还没有辣条。
西面就是教师食堂和总务室(小仓库)。如果不是农忙季节,老师们大多吃住在学校,心里搁着的事永远是把学生教好。他们熟悉每一个学生的家庭情况,熟悉学生的性情和习惯。
说是食堂,也就是不到10平方的小屋子里砌了两个柴火灶和一个小蓄水池,标准摆设是一个老得发黑的木质碗柜和锅架,没有桌椅。
每到第四节课下课,老师们就来到伙房端了自己的饭菜,出来蹲在外面走廊里享用,一边吃一边聊着教学。
东边的一栋房屋在中间用隔墙分成了两部分,女生从左边进,男生从右边进。
因为一些讳莫如深的原因,我也就了解男生这边的地盘:一头是8个隔间,一头是一个深约1米的大池子。
每每想起这个大池子,我总会有点后怕:每次课间操结束,因为所剩时间不多,男生们不管有急没急都会从操场蜂拥而入,对着这个没有任何围栏的池子尽情解脱,你推我搡的竟然没人掉下过。
恩师
在这里,我们一起唱过《哇哈哈》,而今已屋瓦掉落,断壁残垣。
我的班主任申求英,当年30多岁,教我们语文,当然,也教过音乐。别人都说她面相凶严,背地里送外号“青脸娘”,觉得她能管住孩子,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到她班上读书。
事实上,我倒没见着她有多凶悍地打骂过学生,只是不苟言笑,教学严厉,所以还的确对她心存敬畏。
那时候,语文书上的每篇课文都要背诵,背不下来就留堂读到天黑,哪怕是饥肠辘辘;每个生词都要听写,写错了就抄写50或100遍。
数学老师胡爱华有典型的文艺范,高个子,留长发,白衣飘飘,写得一首好广告字,村干部经常找他去各家各户的墙壁上写大字标语,宣传计划生育或是尊师重教什么的。
美术是数学老师教的,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广告字写得让我们那群娃儿叹为观止,连体字、立体字、阴影字都玩得很漂亮,对我日后培养的平面设计能力发挥了最初的启蒙作用。
一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会要求每个学生从家里带10根小柴棍来,让你摆在桌上一根一根反复数、反复加。
据说,他还能拉二胡、吹唢呐,放在当今,该是典型的撩妹圣手。
伙伴
以前,有不少人在这种“滑滑梯”的角逐中摔得头破血流,让老师操碎了心。
小时候的伙伴都是玩出来,——尽管家长们都会再三告诫:别跟成绩差的同学玩。然而,在小学生的眼里恐怕只有好玩与不好玩,没有阶级斗争。
跳橡皮筋则是跟女生建立较好关系的最佳互动,适合脸皮厚、胆子大的男生,但再怎么跳也跳不出什么结果,毕竟那还是无邪的时候。
在我当小组长那会,就有个同学经常找我“抛埵”,而且以礼相待、毕恭毕敬,玩着玩着,关系就近了。
15年后,听说他进了组织部门,这很符合他发挥儿时就初现端倪的优秀潜质。
我们似乎都成长了。
在回忆的牵引下,我们重返故地,走回那破败的校园,试图找回当年的体验。
我们终于怅然发现,与这些房屋一起飘零的,不仅是我们的童年和青春,而且是由当年的伙伴、老师、校舍、操场和天空组成的一个完整世界,其中还包括当年的欢心和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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