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物种的生存，总统站在台上，他们站在街头
2013年10月23日，在吉尔吉斯首都比什凯克举行的第一届全球雪豹保护论坛上，十二个雪豹分布国签署了关于保护这种濒危大型猫科动物的《比什凯克宣言》。这十二个国家是阿富汗、不丹、中国、印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蒙古、尼泊尔、巴基斯坦、俄罗斯、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在《比什凯克宣言》里，十二位雪豹守护者 “承诺确保雪豹以及与之共存的人民生活在健康的生态系统中，为我们的国家和星球的繁荣与福祉作贡献。”
时隔四年，2017年8月，全球雪豹保护人士和分布国政府代表再聚比什凯克。这是“全球雪豹及生态系统保护项目”的“期中考试”，也是保护群体交流心得和商讨对策的平台。
以下是WCS研究员的“比什凯克时刻”。我们扎根藏北，努力为中国西部雪豹保护兑现这其中一份承诺。
“在我看来，杀雪豹，如杀人；卖豹皮，如卖国！” 2017年8月25日，上午10点半，一袭蓝装、精神矍铄的阿塔姆巴耶夫总统，几步跨上吉尔吉斯国宾馆的讲台，脱稿讲道。
图1. 吉尔吉斯斯坦总统阿塔姆巴耶夫在全球雪豹论坛上致辞。拍摄/丫丫
吉尔吉斯中国古称黠戛斯，曾是唐朝最为信任的邻邦，多次参与唐朝的联合军事行动。唐玄宗曾在《征突厥制》诏书中称赞黠戛斯勇士“孤矢之利，所向无前”。公元840年，黠戛斯大破回鹘，建立汗国。
阿塔姆巴耶夫现年61岁，出生于吉尔吉斯斯坦的楚河州，诗圣李白的同乡。他在全球雪豹论坛上重申：吉尔吉斯计划在 2040年前通过雪豹友好型的绿色发展实现复兴。2040年，是黠戛斯汗国建国1200周年。
得益于阿塔姆巴耶夫总统的努力，吉尔吉斯斯坦在首都比什凯克承办“全球雪豹保护论坛”。电视台将他的话向全国直播。台下高朋满座，几乎囊括国际雪豹研究保护领域的所有“大咖”，以及12个雪豹分布国的政府官员和若干国际机构代表。联合国秘书长在大屏幕里致辞，祝福这种美丽的大猫。
图2. 联合国秘书长视频致辞。拍摄/丫丫
4年前，也在吉国首都， 12个雪豹分布国政府代表签署了《比什凯克宣言》。宣言强调：加强科研和监测；禁止破坏性开发；提升社区群众的保护参与度和能力；制止盗猎和非法贸易；鼓励商业界参与保护；支持雪豹友好型发展项目；提升跨国合作；扩大传播。
当时，与会代表还宣布：在 2020年前确保全球20个雪豹景观的安全（简称“20 by 2020”）。每块雪豹景观至少有100只育龄雪豹，拥有足够且安全的猎物种群，并与其它雪豹景观有功能性连接。
作为“期中考试”，这次会议有两大目标：提升各分布国政府对雪豹保护计划的政治支持力度，获取各国政府和国际机构的资金支持承诺。当然，这次盛会还是雪豹研究与保护的国际交流平台。“不可思议！”联合国环境署负责人埃里克·索尔汉姆（Erik Solheim）赞美道，“一种动物，竟能让这么多政治关系并不亲密的国家坐在一起讨论问题。”
图3. 雪豹12个分布国的政府代表和民间机构代表齐聚比什凯克。这次论坛是“全球雪豹及生态系统保护项目（GSLEP）”的期中考试。拍摄/燕山亭
作为民间组织代表，我们不能参与政府代表的闭门会议，无从得知他们亲密与否。但民间组织之间的跨国交流，肯定没有受到国家政治关系的影响。会议组织了两场科学分论坛（8月23日、27日），交流气候变化、巡护、社区保护、模型方法、科学调查等话题。各国学者亲切拥抱热烈讨论，严肃但温暖的场面随处可见。共同的兴趣无疑催化友谊。
英国圣安德鲁斯大学教授大卫·博切斯（David Borchers），为推动雪豹生态学模型研究方法的发展（SpatialCapture-Recapture Model）作出过重大贡献。我早已十分钦佩。 他做了两场专题报告，回答无数提问，乐呵呵地说：“有什么需要的你们说，我一定给力！”老人家须发皆白，透着厚道的风采。
图4. 发展雪豹生态学模型研究方法的英国教授大卫·博切斯。拍摄/丫丫
除了共同的兴趣，民间机构还面临共同的挑战，特别是筹资。几十年来，国际雪豹基金会（SLT，Snow Leopard Trust）对全球雪豹保护提供了重要的机构支持。完成“20by2020”计划，SLT设定了700-900万美元的筹资目标。任重道远，执行总裁迈克尔·德思蓬斯（Michael Despines）依旧乐观：“有你们支持，我不认为这个目标过于挑战。”
SLT期望筹集资金，支持各国扩大雪豹调查力度。在8月27日的讨论会上，各国保护专家认为，尽管科学界正在获得越来越多关于雪豹分布和数量的信息，但在全球范围内开展过科学调查的区域仍不超过适宜栖息地的2%。
图5. 本次雪豹论坛组织两次单独的科学会议，讨论关于雪豹保护的科学问题。拍摄/燕山亭
遗憾的是，像以往一样，政府官员几乎完全没有参与民间机构的讨论和分享。虽然同处一地，大多数时候，官方和民间在各自的世界里默默舞蹈。阿富汗或许是个突出的例外。在所有展台中，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与阿富汗政府的LOGO并肩而立，令人侧目。北京林业大学也协助中国国家林业局开展大量工作。
不过，中国雪豹保护的民间力量显然仍未真正进入官方视野。虽然公认中国拥有全球60%的雪豹栖息地，但中国只有三小片区域加入“全球雪豹优先保护景观”的官方计划：甘肃的盐池湾保护区、新疆的塔什库尔干保护区和托木尔保护区，总面积约3.1万平方公里，占已确认的雪豹景观总面积的6%。这个面积，在12个雪豹分布国中仅高于阿富汗（1.1万平方公里）、不丹（1.2万平方公里）和吉尔吉斯（1.3万平方公里）。
图6. 中国只有三小片区域加入“全球雪豹优先保护景观”，与雪豹分布大国的地位严重不符。来源/SLT
另一方面，中国雪豹保护的民间力量正到处开花。山水在三江源，猫盟在川西，绿色江河在长江上游，荒野新疆在天山，万科公益基金会在珠峰，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WCS）在藏北，等等。世界自然基金会也在2016年启动了中国的雪豹项目，关注祁连山和阿尔泰地区。会场上中国人人数颇多，不过我们的声音远远不够洪亮。
图7. 参加比什凯克雪豹论坛的中国民间机构代表。供图/燕山亭
根据私下交流，政府间会议集中讨论两个问题：确认2017比什凯克宣言的文本；各国政府对“雪豹降级”问题的态度。
相比2013年，2017年的比什凯克宣言强调：2018年12月底前完成重要栖息地的管理计划；强化保护监测，确保雪豹栖息地完整性和连通性；严重关切知识空缺，支持种群评估；评估生态系统服务的经济价值；支持绿色基础设施发展；建立打击野生动物犯罪的区域合作；号召国际机构和企业界支持雪豹保护。
对于雪豹降级问题，中国政府代表并未表态，阿富汗、尼泊尔强烈反对，科学家们严重分歧。2015年，几位雪豹研究和保护领域的资深人士牵头评估雪豹现状，建议将雪豹的受威胁等级从“濒危”调整为“易危”。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红色名录，是衡量物种保护现状的重要指示。根据最新的标准，划分为“濒危”等级的动物，其全球成年个体的数量应低于2500，并且在过去16年中总数下降率超过20%。根据最近的评估，全球雪豹数量大约在7400-8000头，并相对保持稳定。
“你可以说这个数字不过是猜测（因为雪豹分布广泛，且难于调查），但我会说，即便是猜测，这起码是由各国权威人士做出的最靠谱的结果。”汤姆·麦卡锡（Tom McCarthy）十分坚定。他是国际著名雪豹专家，美国大猫基金会（Panthera）的执行总裁。他接着说：“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听这些重要专家的意见？为什么明明有规则，我们却不尊重？”
支持降级的主要人物，还有国际雪豹研究领域的老前辈罗德尼·杰克逊（Rodney Jackson）。他一生走遍中亚各国研究雪豹。老爷子前不久在国际期刊上发表文章说：“没有证据能够说明，全球雪豹数量持续并显著下降。”
图8. 从2015年开始，部分雪豹资深科学家提议将雪豹的受威胁等级从“濒危”调整为“易危”。图为罗德尼-杰克逊。图片来自网络。
反对降级的科学家同样笃定。查如（Charudutt Mishra）是国际雪豹基金会（SLT）的科学与保护总监，也是本次国际雪豹论坛的发起人和组织者。他问我：“你觉得，只通过2%的雪豹分布区的信息，真能反映全球雪豹的整体情况吗？而且这些区域还是大家认为雪豹情况最好的地方。”
美国伊利诺斯大学教授、尼泊尔人索姆·阿里（Sam Ale）教授说：“想象一下，如果IUCN基于访谈和专家意见将大象或者犀牛降级，这些动物的命运会变成啥样？”窃以为，“名份”不是纯科学问题；晚几年降级，不会伤害雪豹保护。
图9. 国际雪豹基金会的科学与保护主任查如坚定反对雪豹降级。拍摄/燕山亭
这次论坛不光是小圈子内的窃窃私语。中国的万科基金会、尼泊尔的旅游大亨、印度的纺织巨头纷纷登台演讲。企业界有人提出：全球保护事业每年大约需要3000-4000亿美元，只是全球GDP的0.5%，全球税收总额的3%，筹款有何难？他提议由政府发行可流通的“雪豹保护债券”，集中力量支持雪豹分布区的社区绿色发展。
图10. 万科公益基金会王石先生在雪豹论坛上发言。拍摄/燕山亭
不过，更打动我的，在比什凯克的街头。在这里最美的橡树公园，孩子们排着队把雪豹绘到脸上。旅游商店里到处是雪豹主题的纪念品。这是一个爱雪豹的国家：为了一个物种的生存，总统站在台上，他们站在街头。中国呢？
图11. 比什凯克街头的孩子们，排队等候在脸上彩绘雪豹。拍摄/吕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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