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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之欲:白天她们讨论晚上吃什么 夜幕中她们开始工作

2017-08-21 凤凰卫视


《春娇与志明》里面有一句并不出彩但非常微妙的对白:“男人一过罗湖就不是人了”——每日从闸口大量涌入深圳的各色面孔,随着夜色渐深迅速融入人群之中,同样的夜色之下,无数人的朝九晚五终于结束,另一些人的作息才刚刚开始。


欲望都市


2006年的某一天,25岁的广州姑娘丁瑜,在极其复杂的情绪之下第一次走进深圳一间夜总会的包房,和同场十几名衣着暴露的女孩相比,她显得略微扭捏。

起初就算抗拒,但一切还能让她忍受,但是随着桌上的酒水被肆意下药,那一朵朵蘑菇云一样的泡泡弥漫开来,场面迅速滑向失控的一侧——男人们的嘴脸再不屑于收敛,他们借着酒精和迷药的作用,用力扯掉衣服扔在一边,裸露着浑身汗水不停晃动,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水人,不久他们随手搂着在场的女孩们跳舞,并光明正大地借机揩油。

从那一天起,丁瑜几乎每天都来这家夜总会“上班”,其余时间则和女孩们一起,蜗居在城市的某个小区,在夜色没有降临之前,过着一些无异于平常少女的生活——也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窘迫与狼狈,相反,她们的生活质量好得让丁瑜起初感到异常冲击。

近年来市场的风口有变,比过去更庞大的一批年轻劳动力集中在深圳,高昂的租金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谈资。然而作为丁瑜理解中这群“为生活所迫”的姑娘们,却居住在一个拥有花园和保安的电梯小区,每每出入,都要出示身份证。

更多的时候,这个小区里的生活就像大学的集体宿舍一样,大家在工作结束之后从大清早睡到下午,然后出门买菜做饭,语气平和地讨论今晚吃点什么,又或者,一时兴起彼此还会探讨各自的男朋友和老公——也许是这些过于日常的片刻让丁瑜出现了缓冲,她很难将这些一日三餐的话题和几个小时前的昏暗包房中摇晃的脸联系起来。


丁瑜

丁瑜后来觉得:


其实我原来想得好像太过妖魔化,或是太偏向某一种刻板印象,我好像已经完全把她们看成‘小姐’,而忘了她们就是一个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丁瑜每晚和姑娘们出入昏暗的包房,渐渐对那些酒精和客人都能够应对自如。她们同吃同住,但和那些把这份工作看作谋生稻草的姑娘们不同,她的真实身份是香港大学社会系的博士新生,此举正是为了完成其博士论文研究——珠三角性工作者的生存调查。


《她身之欲》


在2006年第一次踏入包房之前,丁瑜所有对于“小姐”这个身份的认知都来自于新闻上的扫黄现场——那些双手抱头蜷缩在角落的女孩,那种失魂和落魄似乎离她千里之遥。


警方扫黄现场照片(网络图片)


十年过去了,丁瑜在这个情欲江湖里摸爬滚打,撕下了此前所有带着偏见和误会的标签,用一己之躯冲击了真实生活的尖锐与残酷。

2016年,以这段特殊调查经历为支撑的《她身之欲》一书出版,书中所呈现的都市性工作者面孔,一一打碎了大众对于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并提出了一种更加真实复杂的人性命题。

舆论的争议随之而来。


丁瑜著作《她身之欲》


人们将该书的立足提升至道德层面,从根本上抗议一切疑似洗白的可能性。这是预料之中的,却也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我们不禁怀疑,人们不满的究竟是这种沾上不道德色彩性交易行为的本身,抑或是在这种不道德之中我们竟触礁一样,遇上了与预想中并不吻合的迹象。

丁瑜在英国读研期间开始关注性工作者的命题,当时的资料提出,这群女性还有自由和商榷的权力。书面上我们用“性工作者”一词以求从学术角度出发,给予她们一定的尊重,但实际上,她们却更愿意被称作“小姐”——当事人无法接受“性”被肆无忌惮地提出,而对于“小姐”的身份,她们在某种程度上带有自相矛盾的正面情绪。

丁瑜在这十年间不断发问——这个群体在颠沛流离的日常碎片背后,是否存在更加接近生活本质,却被人们忽略的情节?


爱情、毒品与安全感 


小红是打开丁瑜新世界大门的人。

电影《榴莲飘飘》画面

起初,丁瑜的论文调查因迟迟无法确定采访对象一度停滞,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她和两位记者朋友开车试图上街碰碰运气——小红当时就站在某盏街灯旁边,她梳着一个低马尾,留着过肩的长发,肤色稍微黑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穿着紧身裤的缘故,她看起来很瘦。

丁瑜的车子随机地在她跟前停下,车窗缓缓地摇下来,小红顺势探进头来,瞅见车上的两男一女,说了句“我明白了”,于是就跳上车。

他们将小红带到了一家餐厅,并且忐忑地说明来意,同时表示愿意支付之前谈好的150元“嫖资”。没想到小红爽快地答应了丁瑜的采访要求,结束之后还给她留下了联系方式。随着后续的深入交谈,小红的人设才渐渐立体起来。


小红25岁,来自贵州农村,自小父母离异,破裂的原生家庭令小红早早离家,19岁那年她被男友的表姐带到广东“入行”,男友无业、好赌、吸毒,一切开销全靠小红“站街”得来。

小红并非没有察觉到这样的亲密关系,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剥削,但过去的经历让她深陷男友的糖衣炮弹,甚至染上了毒瘾。小红的日记反复提到男友和毒品,二者支撑着她的日常生活,却又将她拖入更深的地渊。


今天有点冷,不用出去。他也在家里,两个人一起窝在床上,觉得有片刻的安宁。

难受。忍受着,好像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忍受。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我真的不想天天看到一个什么都不管的人,还得给他钱花。这是什么生活?


——摘自小红日记


小红日日经受着毒品、病态两性关系以及不止一次的轮奸折磨,她和父母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但仍坚持给家乡的母亲寄钱。

这些信息量极大的细节,像洪水猛兽一样朝丁瑜扑面而来,她有点无法消受一米开外这个女人的绝望。


情欲江湖的生存法则 


当丁瑜与更多性工作者接触发现,并非所有人的生存状况都如此绝望。小红以“站街女”自称的这种情况属于行业食物链最底端,她们要价低,风险高,藏身于酒店、按摩、洗浴等隐秘的色情场所,接受着严苛的管理,高强度工作,还要时时提防“扫黄”的突击。

年轻且尚有几分姿色的“小姐”们大多选择到夜总会陪酒,不同档次的场所会相应得到几百到上千的收入,是否“出台”也是自由选择,单次收入上千,但竞争暗伏,优胜者上位。


(网络图片)


那种快速粗暴的一次性性交易,在当下已经不太常见了,客户的需要向人际交往和感情交流延伸,但是对于“小姐”们而言,有感情的性交易并不是什么需要大动干戈的事情,如果因此能够得到更加可观的报酬,她们非常乐意。

城市化的进程在大刀阔斧地进行,这种一刀一斧刻进人们的生活,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于背井离乡的不舍以及对于红灯绿酒的茫然。这种茫然在生活面前携带着危险的信号,她们年轻又漂亮,心头不甘于从事服务员、保姆或者流水线女工这样钱少又劳苦的职业,转而“下海”成为“小姐”。然而稍微上档次的夜总会都只会招收25岁以下的女孩,超龄的会被迅速纳入低端市场——因此人人都在寻求“被包养”的出路。

包括小红,也曾经“享受”过这种相对稳定的生活状态。还有一位“小姐”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她曾经同时和两个男人同居,除了周旋于二人之间,她还会去接一些工厂的散活,譬如说在牛仔裤上绣花珠,譬如说间歇去给人家家里做清洁,当时她的收入就相对非常可观。

但“包养”只不过是更加诱人的糖衣炮弹,这种并不真实的安稳感以及潜在的界限,实际上是所谓的城市生活将她们拒之门外。

电影《踏雪寻梅》画面


但也有人把眼下这种日子死命拽住,虽然年龄尴尬,但仍有办法留住自己的客源,还不时输出初出道的“小姐”——譬如41岁的珍姐。


“大姐大”的旗袍


因为骨架偏大,她看起来并不苗条,有棱有角的脸型让她在一众“小姐”中并不显眼——“但是我这个人态度非常好,非常会说话”,她说。

珍姐的老家在湖南农村,19岁那年嫁给同村的困难户,养鸡种菜竭尽全力想把日子过好,但丈夫每日喝酒打牌,生活一直勉强维持。26岁,她撇下孩子来到广州做“小姐”,起初她的想法很简单——挣两年,回家盖房。

村子里出来打工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同行,男人们也不过问,只要能有钱汇回来,人们都默许了这种心照不宣。她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过人的色相,想要在激烈的情欲江湖中立足,珍姐只能凭借人际关系上的如鱼得水,混出一点名气。

渐渐她开始享受起这种“放浪形骸”的生活。很多年轻人“慕名而来”,事后她会花双倍的价钱去买自己的开心。她似乎流淌着赌徒的血液,每日赌马、喝酒、打牌,并依赖成瘾。老家的房子早已盖好,她也定时会给农村的老公和孩子打钱,对于“两年期限”却早已不提,她在城里开了间发廊,做起“妈咪”,手下管着几个年轻的“小姐”。

电影《洪兴十三妹》画面


但相比起霞姐,珍姐不过是“妈咪”当中的虾兵蟹将。

丁瑜第一次见到霞姐是在关口,她扎着马尾,有一张圆圆的脸,还套上一件小西装,但是她一张口,爽快的语气和非常直接的对话就隐约透露出江湖气息。她说,“我不能穿短袖,因为身上太多刀疤,我不敢露出”。霞姐非常仗义,把丁瑜的调查研究直接挪到自己的场子,甚至将场内的“小姐”喊来接受采访。

有天深夜丁瑜从夜总会出来准备赶回香港的学校,霞姐仗义地将丁瑜留下,让她在家里借宿。在此之前,丁瑜略为听闻过霞姐的事迹——她的老公是香港导演,两人在聚会上认识,随后在深圳安家。一路上,丁瑜脑中全是关于霞姐豪宅的幻想,直到她们停在一栋破烂不堪的宿舍楼前。走廊的尽头就是霞姐的家,两只拉布拉多在吼叫,霞姐安排丁瑜睡在铁架的上下铺里。床对侧的衣柜里塞满了衣服,那个夜晚霞姐将衣服一件一件试穿给丁瑜看,并且不厌其烦地叨絮着这些衣服的来历。

最后她还翻出两件旗袍,并把它们塞给了丁瑜。


电影《洪兴十三妹》画面


此后丁瑜会经常到霞姐家借住,却很少会见到她的老公。后来,霞姐身边出现了一名香港的厨师男友。再后来霞姐意外怀孕了,但她搞不清这是谁的小孩,霞姐给丁瑜打过一通电话,她的本意是咨询意见,说着说着却都变成了她的私事。

霞姐的老公很爱她,但经常外出拍片他们总是聚少离多,更大的问题在家庭,公婆由始至终都无法接受这个满身刀疤的儿媳。但厨师男友不一样,他会经常带霞姐回父母家吃饭,外人也许无法理解,霞姐对于正常家庭生活的强烈所需。

两周后霞姐再给丁瑜打电话时,孩子已经被打掉了。她之前的纠结似乎不曾存在过一样,“反正这个孩子我肯定不能要,我嗑药这么多年,还吸毒,身体已经全坏了”。


尾声


两年半的时间,丁瑜的调查终于结束。

小红、珍姐、霞姐,甚至那些曾经在昏暗包房和昂贵小区中短暂出现过的年轻面孔,也许都已经成为过客了。

丁瑜后来成为中山大学的副教授,也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相较后来这些世俗气息浓重的日常生活,这两年半的日子恍若隔世。

丁瑜和孩子在一起


在写这篇文章收尾的时候,我刚好从罗湖过关,眼前晃过此前多年来丁瑜几乎每日来回于此,那些把职业名片画在脸上的女孩依然大量出入。

这个城市的夜色并没有比十年前暗沉一些,也没有光亮一些。


注:本文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视频编导:裴天懿

辑:球儿宝木马头、田园、倪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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