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中国爸爸和他们的混血三胞胎
两个中国爸爸“生育”了混血三胞胎。
面对种种争议时，爸爸安徽说：“如果你觉得它是争议它就是争议，你觉得它不是它就不是。我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我的孩子也不会在乎。说直白一点，人是有层次的。”
2014年4月2日，混血三胞胎大治、非非和亚亚在香港出生，出生时，他们身边有四个爸爸妈妈，分别来自中国、德国和泰国。
刚出世的三胞胎，从左至右依次为安治中 安治亚和安治非
孩子们诞生的过程也非常复杂：取卵、体外受精、胚胎培养、筛选、移植——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试管婴儿技术。
他们的两个妈妈，一位是24岁的德国模特、脸书上的“网红”；另一位则是35岁的泰国家庭主妇，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德国妈妈提供了卵子，泰国妈妈“贡献”了子宫，十个月的孕育之后，孩子刚刚出生就被从妈妈们身边抱走，与她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这三胞胎是中国爸爸安徽和叶剑斌代孕所生。
今年32岁的安徽来自皖北县城，34岁的叶剑斌，家乡在闽南农村。他们是一对同性恋人，现在的家在深圳市中心一处安静的小区，300平米的房子从阳台望出去，是这座城市几年间不断变换的地标高楼。
代孕记在中国，两个男人“生育”孩子并不容易。目前，商业代孕在中国大陆被明令禁止，而在全球范围内它也极具争议，仅在美国部分州、俄罗斯等少数国家合法。手术地点最终选在俄罗斯，一切开始之前，他们需要先找到合适的捐卵者。
为了生下最完美的宝宝，安徽对捐卵者要求颇高，相貌、身高、学历、性格都在评估范围内。这位德国网红曾捐过一次卵，为了说服她再次“奉献爱心”，安徽不停地强调自己对孩子的喜爱和渴望，才终于打动她。
俄罗斯的法律允许代孕，但为了避免伦理问题，捐卵者和代孕者不能为同一人。在俄罗斯，有许多来自东南亚和中亚的女性从事代孕，代孕母亲相对容易寻找，安徽和叶剑斌最后和一位泰国主妇谈妥。
为了提高成功率，医生通常会在代孕者子宫内一次植入多个胚胎，安徽和叶剑斌很幸运，四个胚胎有三个都成功着床。
安徽：
孩子怀上的时候很开心，非常开心，我就做梦，做梦唱歌，唱着唱着唱醒了，就是宋祖英的《大地飞歌》。但三胞胎的孕育过程还是让人紧张，每周收到B超报告时，他们都会小心检查比对，何时为危险期、何时需要大量运动、何时又必须卧床养胎，两个男人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对于第一次当爸爸的安徽和叶剑斌来说，孕期显得无比漫长的。
两个中国男人生育孩子的阻力，并不只在于法律。实际上，这是一个酝酿了很久的决定，一切还要从两人的爱情之路说起。
我不是罪人安徽的童年记忆里，做警察的父亲常年在外，母亲更像一位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里，安徽喜欢的是女生，但大学里一次和男生交往的经历，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更喜欢同性。
叶剑斌则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在闽南农村的传统家庭中，这种“喜好”几乎没有被接受的可能，他只能偷偷隐藏。
他以前有个网名叫Sinner Ben。Sinner，罪人的意思。
△面对外界的争议，两人并不在乎（左：叶剑斌 右：安徽）
2008年，大学毕业的叶剑斌从福建老家来到深圳。与此同时，23岁的安徽，也来到深圳。两个出身普通的青年为了在城市站稳脚跟，努力工作，他们业余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在网络聊天室里，在那里安徽和叶剑斌一见钟情。之后，安徽每天都给叶剑斌打电话，发起猛烈的追求攻势。
△因为这张照片，安徽对叶剑斌一见钟情
这个男人的开朗和热情让叶剑斌突然觉得，自己的“喜好”或许并非一种错误。
△安徽和叶剑斌第一次约会的肠粉店，
那一次安徽故意迟到了一个半小时，“考验”叶剑斌
叶剑斌：
他很大胆，会在大街上会牵我的手、搂我的腰，刚开始我很抗拒，但是慢慢地我发现挺好的。跟他在一起之后，我觉得我不是个罪人，我没有得罪任何人、对不起任何人，我只是选择一个爱我的人，而且我爱的人而已。△安徽和叶剑斌最初同居的出租房，现在仍有人在租住
一个月后两人同居，最开始只住得起十平米的群租房，房里最显眼的家具是一张一米二的床，上头搭一块木板。但安徽总会不时玩点小浪漫，比如买来果冻摆成心形；在叶剑斌生日时带回来一盆栀子花，缠上几圈彩灯，这些都是叶剑斌最喜欢的。
△深圳福田的一栋出租屋 安徽和叶剑斌最开始同居的地方
不过好景不长，两人热恋后不久，叶剑斌的父母就给他找了个相亲对象。双方父母都很满意，只等着他回去完婚。作为长子、长孙，叶剑斌被整个家族关注，传宗接代是他的头号任务，大学刚毕业他就开始参加一场接一场相亲。
背负着家庭责任的叶剑斌摇摆不定，安徽却早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叶剑斌：
他说没关系，你去结婚吧，但其实他心理是有想法的。他不再那么无微不至地对我好，我可以感受得到他的不开心。我看不得他不好，当然我也不想结婚。最终，叶剑斌第一次鼓足勇气拒绝了父母的逼婚，这让他和家人的关系越来越僵。但与此同时，他与安徽的恋情也产生了危机。比起木讷、内向的叶剑斌，安徽性格外向，交友广泛，身边不乏追求者，这让叶剑斌越发没有安全感。
安徽：
他总觉得我会跟他分手，一直不是很相信我会去爱他，觉得我随时会把他给蹬了。我不爱吵架，他每次发脾气我就不说话，他就更生气。那时叶剑斌面对的，是家里三天两头打电话催婚，和安徽的暧昧不明的态度，他开始更容易情绪失控，2011年，叶剑斌被确诊为中度抑郁。
生意叶剑斌患上抑郁症之后，安徽并没有离去，他负担起了两人的生活，尝试各种方式为叶剑斌治疗抑郁症，但都不起作用。也正是在那时，安徽发现了一门新的生意。
金融行业出身的安徽，发现身边不少客户、朋友都有代孕的需求——那是他第一次听说这种技术。安徽从小就喜欢孩子，后来他与叶剑斌相恋，但“生孩子”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那之后，他开始大量搜索相关信息。详细考察之后，2012年，安徽决定在俄罗斯开设代孕公司。依托自己的人脉资源，市场很快打开，前来咨询的客户总是心情急切，抱持不同心愿。
有一个山西煤老板的妻子，子宫不适合生产，只能取卵代孕，但卵泡质量不合格，她坚持一遍遍取卵，“要直到取不出来为止”，前前后后她做了九次手术。
安徽：
她什么都不干，专职生小孩。如果没有孩子，她的老公会不要她。胚胎终于在代孕妈妈的子宫内成功着床，这个女人喜极而泣。对她来说，孩子的功能是维系家庭关系。
这期间，一次偶然，安徽看到一本心理学书中，提到了孩子对抑郁症患者的积极影响，于是，他向叶剑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生育”自己的孩子。
后怕叶剑斌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安徽。原来，叶剑斌对孩子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与此同时，他更希望给家人一个交代。
△因为使用的是安徽的精子，为了让叶剑斌心里少些失落，安徽让孩子们叫自己哥哥，叫叶剑斌爸比，因为发不出“a”的音，便叫他“阿比”。
为避免叶剑斌的抑郁倾向遗传的可能性，手术使用的是安徽的精子。
2014年，三个宝宝出生，安徽和叶剑斌给孩子们起了非常国际化的名字：安治中、安治非和安治亚，寓意“治理中非亚”，一家人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中。或许是因为心结打开，也或许是因为天真可爱的孩子的积极影响，叶剑斌的抑郁症果然有所好转。
叶剑斌：
见到小孩第一眼的时候，我整个心都化了，我就小心翼翼地抱，很怕他摔着了，很怕捏疼他了。那一瞬间，我觉得什么抑郁症都不重要，结不结婚有什么的，我最重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了。这以后，叶剑斌开始打点海外代孕的业务。除了异性夫妻，同志伴侣的代孕业务也在增长。除了对孩子的渴望，许多同性恋者的生育需求，往往是迫于“绵延子嗣”的压力。他们中，不少会选择“形婚”，即找一位生理异性的同志假结婚，再以试管婴儿的方式生育孩子。
△三个孩子吃饭 两个男人一人负责一个半
叶剑斌接待过一位男同性恋者，他就曾与一位女“同志”“形婚”，“互相帮助，给双方家长交代，圆一个家庭梦”。
“妻子”成功怀孕，但那之后她却后悔了：十月怀胎是一次巨大的精力耗费。在孕期，她要求“丈夫”支付经济和精神补偿，买房买车。而更让“丈夫”始料未及的是，孩子出生后，“妻子”突然要求离婚，拿到一大笔抚养费后还带走了孩子。
叶剑斌看着他，背后一阵冷汗：他曾差点走上相同的路。那以后，他更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超级奶爸每三个小时冲一次奶、换尿布、洗澡……抚养一个孩子已经不简单，叶剑斌和安徽面对的是三个混血宝宝，保姆一批批地换，他们还是不放心，索性自己来。像所有母亲一样，叶剑斌和安徽可以立刻从孩子的哭声，判断出“他们是饿了还是要便便”，“我现在比所有月嫂都专业”。
△叶剑斌在给孩子扑痱子粉
然而，在中国大陆，组成家庭、养育孩子的同性情侣仍是少数。照顾和教育孩子的经验可以慢慢习得，外部的压力却难凭一己之力消弭。因社会和家庭压力、以及自身的身份认同等问题，同性情侣维系一段长久的关系，可能比异性情侣花费更多精力。而正因此，孩子出生后，这一家面对的质疑也未曾停止，没有母亲，两个大男人怎么带孩子？没有婚姻约束，分手之后孩子怎么办？
安徽和叶剑斌却显得很有信心。
△安徽在给孩子们洗澡
两岁多的孩子对母亲没有清晰的概念，有一次他们从幼儿园回来，突然朝叶剑斌叫“妈咪”，两个爸爸于是趁机跟孩子们解释他们的妈妈是谁，在哪里，他们如何出生，自己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叶剑斌：
爸比跟爹地一起生活，一起照顾你们，爸比跟爹地都特别爱你们，希望让你们来到我们的身边，就找了你们的妈妈帮我们把你们带到我们身边。后来的父亲节，三个孩子在幼儿园做了手工品带回家，上面是两个男人，下面写着，happy father’s day（父亲节快乐）。
△孩子亲手给两个爸爸做的父亲节礼物
“即使你是普通夫妻、普通家庭也不见得充满爱，而我们给小孩子的爱会比很多的普通家庭更丰富，我很坦然地面对我的小孩，很坦然的面对这个社会。”叶剑斌说自己现在过得挺踏实，他的方法是保持坦然。
△叶剑斌每天会用大量时间陪伴孩子
有了孩子之后，面对家人的催婚，叶剑斌有了底气，父母没有办法，唠叨几次之后也就不再逼迫，见了三个可爱的混血宝宝之后，还会在老乡面前炫耀。安徽并未向家人出柜，但母亲来深圳，看到两个男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一切就都明白了。
安徽和叶剑斌的父亲罹患癌症相继去世，现在，他们和三个孩子，以及安徽的母亲一起生活，叶剑斌也会叫她妈妈。
△孩子出生后，安徽的母亲就从老家来到深圳帮忙照顾他们
安徽：
如果你觉得它是争议它就是争议，你觉得它不是它就不是。如果你觉得有人在背后放你的冷箭，射中你了，那是因为你走得不够远。我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我的孩子也不会在乎这些东西。说直接一点，人是有层次的。何谓层次？从十平米的出租房，奋斗到市中心三百平米的大房子，一路走来，安徽和叶剑斌最清楚“层次”的意义。而为了让孩子的成长环境保持一定的“层次”，两个人仍在努力赚钱。不久后，三个孩子将被送到香港的国际学校上小学。
不过，面对更久以后孩子们要自己面对的世界，叶剑斌和安徽都坦诚，还没有更多的考虑，只能尽力保护。
叶剑斌：
我就希望他们将来健康快乐地成长，成为有独立人格的人，可以面对这个社会任何情况、任何的挫折，面对我们自己的身份。我们的小孩一定可以，因为我们给他传递出来的，就是这种坦然面对社会的自信。△为了方便照顾孩子，安徽把公司搬到了家附近的写字楼。孩子们不上学时总会“突袭”。
编辑：郑逸桐、倪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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