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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PUA导师谈恋爱,我是他的爱人还是猎物?

Sophia 凤凰卫视 2021-11-15

本世界纯属非虚构



“一个女人对你的反应,她的喜怒哀乐会被你影响。

“这就是大家想学习的——怎样与一个女孩子有一个暧昧氛围。

“从加上这个妹子开始,我就一步一步地与大家分享,怎样跟这个妹子聊……”



望着虎牙视频上,那个穿着背心的男人即将进入把妹炫技的后半场,冷冷已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在回放这些关注量已有上亿的画面。“我原来那么信任的一个人,却这样对我,我真的很难过。难过伤心到晚上睡不着觉,整晚心脏会怦怦地跳。有一天,我情绪到了顶点,拍了一张自己在顶楼的照片发给他。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真的不想活了。”


上面直播的男子是她的前男友。他在线上侃侃而谈如何泡妞,言谈举止间显示的不容置疑,与自己爱过的那个“呆呆傻傻”,“极度弱势”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分手后,冷冷才发现,对方是一名颇有名气的PUA导师。

“PUA”全称“pick up artist”,译为“搭讪艺术家”或“把妹达人”。肇始之初,它是一种鼓励人们与异性接近,交流的技巧。但随着不断发展、演变,渐被利用为一种不付出真心,靠“套路”骗取异性感情,甚至操控人心的“不良PUA”。网络上,有不少与冷冷“前男友”相同,借此敛财的圈内“导师级人物”。他们通过系统总结、分享自己的猎艳情史,开班授课。


今年岁末,一篇名为《不寒而栗的爱情——北大自杀女生的聊天记录》报道让人们震惊于文章中,女生和男友之间畸形关系的同时,也让“不良PUA”的骗术第一次大规模地走入公众视野。


“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因为一个男人对她使用了与不良PUA类似的手段,最后自杀,让每个人都非常惋惜。”看后,冷冷想对更多的女孩说,PUA不等同于文章中曝露的精神控制与打压,“还有更多更可怕的PUA男与PUA方法模式 ,比如浪子模式,去骗你的钱,比如我前男友——他用温柔来攻击你。”



 突然降温的爱情



冷冷今年30岁。早年,她从东北老家来到成都定居,现在是一家创业公司的合伙人。回想起来,她自嘲自己过去太过自信。家里人早就警告过她,在外小心点,“有个东西叫PUA”,“我认为我不可能被PUA,它离我很遥远。那时,我认为它是挺小众发生的事情,就与杀猪盘一样,这些都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圈里。”她说。


今年6月份,她和晓杰通过相亲软件在线上相识。“他看上去很可爱很老实,也很听话,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当时,对方凡事以她为中心,让她获得过极大满足,“我让他干嘛,他就会干嘛。我出差回来,他会去机场接我。我说去哪儿玩,他就会去哪儿玩。而且,他很关心我。”


在她眼中,晓杰虽然长相不出众,个头也不高,还微胖,但是,“他很成熟,很稳重,而且有想法。”另外,他每天坚持健身,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夜店——这些细节也都在冷冷的心里加分数。


“觉得他是很积极正能量的一个人。”冷冷说很快,他们确立了恋爱关系。晓杰告诉她,自己创业经营一家教育咨询公司。而他公司的具体业务,她始终不太清楚,但这并不妨碍她越来越将对方视为理想伴侣。


“有一天,我们在吃饭。我跟他说,宝贝,你以后不要吃外卖了,就跟我一块住吧,我每天给你做饭吃。”那是她首次向他发出主动邀请。“他眼睛里有种光,很宠溺的感觉,笑着看着我。他说,我说的这些话,都说到他心里去了。”两人甜蜜互视的一刻,让她真心认定——就是他了。

 

独在异乡打拼,长年生活的压力让冷冷很长时间陷入过抑郁情绪。晓杰的出现在改变这一切,他成为了她的情感依赖。与热恋中的男女一样,有时,她也会跟对方使性子,闹脾气。


她记得:有一次,因为各种事情搅和一块,她的情绪有点失控,坐在晓杰的车里哭泣。对方递给她纸,让她擦掉眼泪。之后,他不断在她旁边讲大道理。这时,只想得到安慰的她感觉烦透了,当时想拉开车门跳车离去。等车到楼下时,她很情绪化地提出跟他分手。“他的车在我家楼下停了一个小时。我挺纠结,要不要去找他。反正当时挺感动的,觉得这男人真的是在乎我。”


第二天,冷冷主动找到晓杰提出和好。他同意了,但之后对她的态度却大不如前。原本对她言听计从的他开始变得异常冷漠。“他不理我,不会像以前一样每天发信息给我。我有时候给他发信息,他隔两三天才回我。”男友的这种变化让她不明所以,还盼望着能和好如初。


“有一次,我们约好了去看电影。我打电话他,他说他在路上,车坏了,就把电话给挂了。我一直给他发信问,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回事?我能帮你吗?——他一概不回,人也不知道在哪儿。”第二天,晓杰才有回信,这不得不让她对他心生疑窦。直到今年10月,她才无意中发现,他是PUA公司“驻心情感”的创始人。 


来自“贵圈”




近年来打着情感咨询教育培训旗号开办的“PUA”公司日益增多。2017年,“浪迹教育”融资2000万美元,成为中国最大的“PUA”公司,员工最多时多达400人。直到不久前,因“北大女生自杀事件”引发公众对“PUA”的广泛质疑后,关注浪迹情感测试朋友圈渣男渣女人数,在社交媒体上刷屏,该公司这才被相关部门关停。很多“PUA导师”也因此转型或销声匿迹。据不完全统计,在中国大陆“PUA” 学员高达200万人。


“我把与PUA相关的新闻,都收集在这个新闻集里面,我希望更多人看到。有人说这是断章取义,我说很简单,如果你觉得我放出的这个视频断章取义,那你能不能把完整版放出来,给大家看?”阿澜对自己手机与电脑里收集保存的反PUA资料,显得极为自信,“我都能举例。并且,这些污言秽语,这些下流无耻的行为在任何语境下,都不可能是什么正当行为。”


浪迹、摩卡、白鸭——提起这些圈内炙手可热的“PUA导师”,他“如数家珍”,因为他曾经就是浪迹公司里的学员。


“我相信大多数人最初了解PUA,都是被他们成功追求女生的案例吸引。那里面推崇,女生不是靠追到的,而是靠吸引来的。这是一种新思维,一种新概念。”1990年,阿澜生于重庆。母亲有自闭症,父亲是伤残军人,退伍后在老家开了一家小店,养活一家四口。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和哥哥从小就独立。高考落榜后,他先去了广东打工。经过几年奋斗,总算开了一家小小的手机店。等到日子稳定下来,在异地漂泊的他心思也活络了起来。总之,他也想有个伴。


“以前,我在女生面前比较腼腆害羞,平时也喜欢一个人独处。跟女生在一起,我只会查户口式地提问,不太会说话。”在老家,阿澜曾有过一个初恋女友。对方考上大学后,与他分了手。2015年,在他的穷追猛打下,一个卖面包的女孩与他相恋了。但没过多久,这个女友也对他日渐淡漠。


“修成正果”的梦想破灭后,阿澜反思自己恋爱不成的原因,“自己好像缺了一点什么,好像比较笨比较木。”那时,他刚好看到PUA介绍与女生相处的方法论,让他一下子“恍然大悟”,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他如饥似渴地搜索着这些“灵丹妙药”,“网上最大的PUA社区就是坏男孩社区。浪迹、摩卡,他们的很多帖子感觉还挺文艺,说的是怎么恋爱,怎么相处。”同时,他还看了那些保证让他们这些“恋爱小白”脱单的视频课,“肯定保证脱单”——想到这里,他犹如浑身打了鸡血,仿佛下一刻就能抱得美人归。


心动不如行动,阿澜当即报名市面上最火爆的PUA网课教程。花了998元购买课程视频后,他被拉入了一个近500人的学员群。他记得,开课第一步就是教他们扩展资源,“先在手机上加300个女生。每天与几十个几百个女生同时在线上聊天,锻炼自己的聊天能力,相处能力,沟通能力,进行流水式的强度训练。他们说,这叫扩展妹子池,说得很露骨。”然后,他们还要学如何拍“装逼”的照片,怎么在朋友圈里展示。最终,就是奔着“TD”去——“他们叫骗炮,就是把人带去私密空间推倒。”

 

阿澜的三观由此彻底颠覆。充满了感情游戏与欺诈手法的课程,强烈冲击着在传统家庭中长大的他。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群里学员每天的“课程交流”——

“女生在他们眼里完全就是资源。就像游戏打怪一样,今天他们打了多少怪,明天闯了几关。最刺激我的是,很多未成年的学生居然在炫耀——推了一个处女,推了一个学生。成都不是有很多大学嘛?他们去川大,四川音乐学院,四川师范学院等很多大学去直播。尺度最大的是将直接发生关系的过程,拍成视频拿去直播。搞定一个妹子就拍照发到群里,大家相互讨论,相互激励,相互怂恿。每天至少有几百条露点的图片视频发进去。”他透露。


在群里,除了学员之间相互“切磋”,导师也会现身说法,向他们展示自己最新的“战果”,指点众人的“不足之处”,一切只为吸引更多人参加价格更高的高阶培训与线下课程,甚至成为跟随自己的学徒。

 

“据白鸭说过,他一年可能睡了几十个到上百个女孩。他会将每一次与对方发生关系的过程,做成word文档,再给它们取一些很爆眼球的标题。”“笑匠”觉得,某种角度上看,那些PUA学员也是受害者。而被他们伤害,以为找到真爱的人们则更加无辜。“什么身高1米7,长着一双大长腿的小嫩模——类似这样的记录,他会记得很详细。还有女孩子的裸照——他会把这种截图发进群里,然后向那些学员介绍,这是几月几号发生的事情,他们当时是怎样见面,怎样相识,怎样一步步与对方发生关系,甚至自己当时有没有戴套,做爱时,女孩是怎样的反应等等都有记录。”她记得,第一次看完这些记录时,自己深为震惊。

 


25岁的笑匠原在大学学的是物理专业。毕业那年,由于找工作不顺利,她误打误撞进了成都一家所谓的“情感咨询公司”做新媒体编辑,每天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将“导师”的“战绩战果”整理撰写成文。干了3个月后,她意识到这是一家打着色情擦边球的PUA机构。随后,她辞职没再干下去。尽管涉入时间不长,但个中内幕还是令她记忆犹新,比如,“PUA在教授学徒上,有点像传销模式。一个男孩如果对PUA感兴趣,他想跟随这些曾经的导师,他就会跟对方说,我报名学过你这里的一些线上或者线下的课程。等他结识了某位导师,表示愿意来公司来上班后,他可能会前期交给这位导师几万块钱,以示自己是跟着对方的学徒。再等他入职之后,他每个月的工资平摊下来,也就两三千块钱。”


让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个17岁的广州男孩,“他是一个厨师,现在打扮穿着比较入时,很帅气。当时,他就是看到了PUA介绍,觉得对自己很有帮助,所以先后花了7万多元学习课程,最后还做了导师的学徒。”在公司,笑匠曾当着老板面直言,我靠,PUA这么恶心!那些学员听后,也只是尴尬地笑笑。 “他们年纪比较小,学历大部分都挺低的,其实也都知道,导师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对。”后来,她拷贝了学员们的资料,发现里面除了部分低学历者外,不乏留学生、富二代,复旦大学等名校毕业生的加入,“工科男偏多。有些人初心比较简单,他们在简历中表示,自己是程序员,与妹子交流较少,就想学一学。”



揭晓



冷冷与晓杰分手最初,她还以为,自己不过是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因为他们是由于怀疑与猜忌的不断加深才缘尽曲终。直到有一天,她伤感地在网上查询前男友的信息时,才彻底地僵住。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视频里,那个不断卖弄PUA招数的“渣男”,那个PUA导师就是彬彬有礼,温柔体贴的晓杰。


“我想找人帮我评判一下,他到底有没有PUA我?”——这成了日夜缠绕在她心头,难以解开的“死扣”。有时候,她会追问自己,那时候,他对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如果不是,干嘛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带自己玩?每天琢磨自己喜欢吃什么?但如果他是真心,为什么后来,在她那么失落的时候,他的反应如此冷漠?


“我分不清,真的分不清。”正当她陷入郁结,难以自拔时,她又发现,自己被晓杰拉黑了。曾经想要托付终身的爱人,如今形同陌路,这一连串打击令冷冷痛得无力反击,”发现他把我微信拉黑的那天,我真的很难过,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流泪,然后持续抑郁。那段时间,身体非常不舒服。这是我对他最失望的一次,自从这件事后,我的心就变得狠起来了。”


死了心的冷冷开始向反PUA组织寻求帮助。2019年11月,有媒体记者与她联系,提出想去晓杰公司暗访。为一探究竟,她带着对方去了那里。“我们在他的公司碰到了他妈妈,我们还一块吃过饭。他妈妈跟我说,她的儿子是全家的骄傲,大家都为他自豪,因为他养家不容易。”她原是怀有恨意,想使晓杰自行曝光真实身份。而他向她坦承道,自己就是PUA。还跟她讲述起这一行业的发展,他当初如何跨入此行。


这次见面后,冷冷的内心再度翻腾起来。不久,因为媒体曝光,晓杰的公司关闭了。算是“复仇”成功的她,却说不清道不明心头是啥滋味,“那种痛的感觉已经完全没了,而且心里对他还有点内疚,不知道这事对他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总之,有遗憾,有伤心,有解脱,又有点遗憾。”彼时,冷冷像一架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飞机在缓缓“降落”,“毕竟以前设想过很多事情,还没有一起去完成。现在,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说起有一段时间,她不想和朋友接触,不想外出见任何人。每天拼命工作,努力忘掉以往的事情,然后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麻木地打发时光。


最近,她正与几个朋友一起创业,开发一款反PUA的应用软件。心灵的伤口在时间的舔疗下,可以慢慢愈合。但是,她新生出了一习惯,“只要哪个男的跟我说一句话,我都想去翻一下PUA资料,看看他是使用第几招。我不敢交男友。即使你对我是真诚的,我都觉得你在套路我。并且为了自我保护,我还会想办法怎么套路回去。”


离开了PUA公司后,笑匠又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起了新媒体推广工作。今年一月,她在自媒体上发表了一篇曝光PUA圈的文章,引发了不小的关注。之后,有一男孩专门找到了她,加上微信后,他对她张口即骂。深深了解这帮学员的笑匠,那一次按捺住自己,与对方交流了很久。“他非常非常沉迷于PUA。虽然也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对他来说,PUA就跟上瘾了一样。”她形容道。


至于阿澜——学完PUA课程后,他没有去实践,而是向有关部门举报了不良PUA。如今,他回到了老家重庆定居,找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友。




制片人:裴天懿

文字编辑:Sophia

视频编导:谢怡

微信编辑:张淑君、林梓

统筹:蒋涵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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