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吴晓求:美联储在金融危机中看起来像在救市,其实它挣了很多钱|问答神州
专访
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资本市场研究院院长 吴晓求2023年3月10日,总资产约2000亿美元的美国硅谷银行突然宣告破产。2023年3月19日,瑞士信贷被百年竞争对手瑞银集团以四折的价格收购。随后数日,欧美银行业持续震荡......
吴小莉:大家最近很关心欧美的金融风暴,瑞银以四折的价格收购了瑞信,这两个都是百年银行,经历过几次以美国为首的金融海啸,但是这次没躲过。你怎么看这一次的金融风暴?
吴晓求:就瑞信事件来看,以前我们认为瑞士是非常稳固的,甚至是值得信赖的、安全的。通过这次事件来看,它离原来的那个形象好像越来越远,可能是因为面临着新的困难和新的问题,它们做的一些调整也受到了外部的压力。如果全世界的资本、钱都到瑞士这来了,有人是不乐意的。
吴小莉:说得有点像阴谋论。
吴晓求:不是阴谋,这是个“阳谋”。
吴小莉:你说是有人或者有机构,对于瑞士成为这样一个资金避险天堂,是有意见的?
吴晓求:首先,它认为这是有失于竞争、有失于公平的。
吴小莉:它是谁?
吴晓求:它就是比较强大的国家,比如美国。对于美国认为的一些逃税的名单,对于如何让这个社会更加公平、更具有竞争性,美国可能会觉得要采取一些措施。
美国加息,是瑞信事件的导火索?
压倒瑞信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吴小莉:瑞信这次的危机,跟美国的制裁名单有关系吗?
吴晓求:瑞信背后的问题非常复杂。在我看来,它的复杂程度超过硅谷银行。硅谷银行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瑞信不完全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它不完全是像硅谷银行那样,比如负债和资产都相对集中,甚至从流动性匹配方面有一些问题,加上它主要有美国快速加息所带来的系列性的影响,所以它的理论线索是非常清晰的。但我不认为瑞信事件,在技术上是由于美国的加息导致的,它和硅谷银行的历史起点、技术起点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吴小莉:那压倒它最后的一根稻草是什么?
吴晓求:还是市场信心。
吴小莉:市场信心可以由超级大国制造吗?
吴晓求:会有的。
吴小莉:这也就是瑞士政府会出手,一定要让瑞银去收购瑞信的原因吗?
吴晓求:对,这个事情是超出之前的常规操作的。瑞士政府在过去给我们感觉是非常温和、优雅的形象,现在突然发现瑞士政府也很犀利,出手还非常果断、快速,该修改法律就修改法律,该修改规则就修改规则,迅速地把这些事就处理掉了。
吴小莉:像你说的,不论是什么原因,确实有一些资金从瑞士离开。如果真的是有心人希望瑞士的资金能够离开,看样子也是成功了。
吴晓求:当然,因为这个规则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人们还是很担心的。比如说,它再发行类似AT1的债券,估计是没有市场的,可能溢价也会很高,而且还有存在一个风险收益匹配重新评估的问题。
美联储在金融危机中看起来像在救市,
其实它挣了很多钱
2023年3月10日,硅谷银行宣告破产。3月12日,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发表联合声明:为硅谷银行提供紧急救助,储户可以支取资金。美国政府表示:与硅谷银行破产有关的任何损失,都不会由纳税人承担。
吴小莉:拜登说绝不会用纳税人的钱来救这些银行,同时他也做了兜底。我们很好奇,怎么样不用纳税人的钱,能够兜这个底?
吴晓求:这次这么快速地稳定了储户的信心,银行的危机在于储户的挤兑,只要储户能拿到钱,所谓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就不会出现。如果银行不能提现,那马上有些人就会找类似瑞士银行这样的银行,这样就会出现挤兑了,那就出现很大的问题。一旦这种情况蔓延开来,救助成本就会非常大。第二,美国采取了市场化的方法,比如银行的一些资产,可以到银行贴现、做抵押,然后银行再提供贷款,所以拜登总统说他不会用纳税人的钱。
吴小莉:就是银行解决流动性问题。
吴晓求:对,解决流动性的问题,事后也会通过兼并的方式来完成。所以,每一次大危机之后,美联储看起来在救市,其实它赚了很多钱。因为企业或者金融机构,都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才需要救助,那时候的价格是极低的,但是等企业慢慢恢复了以后,美联储那边反而挣钱了。虽然它的目的不是为了挣钱,但客观上通过市场化的方式挣了钱,不是说银行直接财政拨款我就买单,买单以后我就挂息了,我就把那个账挂在央行的头上,这个不行。
吴小莉:拜登政府说,这次危机是因为特朗普时期放宽了对中小银行的监管,您怎么看?
吴晓求:有量化宽松的原因。量化宽松,的确会带来了资产价格的膨胀,所以这次的通胀率高达8%、9%的时候,美联储很重要的一个目标就是要控制通胀,保持币值的相对稳定,所以美国通过加息,把通胀降下来。的确,加息会使货币收缩,同时也使原来的存量资产出现亏损。在宏观经济和加息周期的条件下,个别银行也可能出现破产,或者说清算和接管的情况,但是在美联储看来,维持宏观经济的稳定、控制通胀可能更为重要。
吴小莉:美国银行体系出现的问题,会不会波及欧洲?其它国家的银行会出现问题吗?
吴晓求:美国的金融结构是资本占主体,它的银行体系是高度分散化的,不能跨区经营的。美国最多的时候有一万多家商业银行,它的银行体系是单一银行制度,每年都有倒闭的,都有破产的,都有被兼并的,美国认为这是常态。相对来说,欧洲的银行业比美国的要发达很多,这两个地方的金融结构是不一样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认为它会出现像2008年的金融风暴一样那种重大的全球性金融危机,它风险的外溢性相比那时候要弱得多。
俄罗斯从“SWIFT”中被踢出,
这是西方国家使用的金融制裁中的“核武器”
吴小莉:你曾经说过,对于金融战要有极限思维,中美之间从贸易战、科技战,然后已经到金融战了。现在还是如此吗?
吴晓求:仍然有潜在的风险,这次我们叫“俄乌战争”也好,“俄乌事件”也好,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金融制裁,是非常致命的金融制裁,把俄罗斯踢出了“SWIFT”国际资金清算系统,这相当于金融里的“核武器”了。我们国家要未雨绸缪,要认真地考虑,如果碰到类似情况,我们怎么处理?
如果有一天,人民币成为继美元之后,和欧元差不多的一个全球可交易的货币的时候,这个风险对我们来说就大幅度下降了。
吴小莉:人民币实现自由兑换,万一全球的金融体系出现什么问题,我们可能就没有防护墙了,会不会有这种担忧?
吴晓求:这是很多人的担忧。中国是一个大国,金融开放的核心标准是人民币的可自由交易,如果这个不完成,中国金融体系的对外开放,也完成不了。全球性大国有很多的标志,比如GDP的规模、贸易的规模,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就是本币在全球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