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最裸的地方就是你的脸
荒木经惟是日本“鬼才”摄影家，也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在他70岁时说了一句话，大意是“全身最裸的地方就是你的脸！”之后，他出版了以“脸”为主题的画册，并且宣称：“我以拍脸始，也以拍脸终。”
一个拍照片拍了半个多世纪的摄影家找到了他的终点，即“人脸”！
在生活里，我们每天都会看到无数张脸。都说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一个全民自拍的时代，但是，单纯的“漂亮”有时也意味着“烂俗”。但，究竟怎样的一张脸才让这位天才痴迷呢？
没有比脸更“丰富多彩”的了
荒木经惟《Colourscapes》，1991年
要说迄今为止，我到底拍了多少张脸了……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是真没有想过呢。当然很多啦。拍了好多好多了。因为，最初我就是从拍摄肖像起步的。
1960 年代，那时候我20 出头，在电通工作。由于公司位于银座，所以，下午我总是外出，去拍摄银座一带的女人的脸。
我都不看镜头，偷偷地拍着那些形色各异的女人。我觉得不矫揉造作的本色的表情最好看。20 来岁的时候，我就已经迷上了人的脸。
我想要和人们接触，发生关联。于是，我就目不转睛地看他们，拼命地盯着看，想要从中发掘出人性来，这就是我的方式。
因为人的面孔这种东西，是最能够反映那个时代、那个时期、那个时间里的人……也即“本质般的东西”了。
脸是最赤裸裸的了。意识到这一点的话，脸上的表情肯定会有所变化，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恐怕都会尽力做出好看的表情来吧。
从脸上可以看出一切
人们往往是不太注意看眼前的事物。就是说，虽然睁着“眼睛”，却没有用“眼”在看。还是要首先磨炼一下观察事物的“眼”。即便过着平凡的生活，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吧？仔细观察他们，你就会渐渐明白好的面孔是什么样的，于是，自己的面孔也会逐渐得到磨炼的。
反正我老早老早就开始迷上人们的脸了。
我拍脸的时候，会不停地按快门。虽然我并不依赖这种机械论，但为了把我一直在注视对方的意思传达给对方，我认为快门的声音是必须的。这个动作不是可以让对方兴奋吗？通过这一招，就可以调动下一个表情了。
我嘴里不停地说“漂亮，漂亮，漂亮”，或是连续按动快门，这样一来，对方的表情就变得熠熠生辉了。这是我的一个窍门。
但不是只拍脸就能渐渐拍出好表情来。裸体或天空或花儿也要拍。所谓抓拍，就如同绘画的速写一样。看似可有可无，却是不可缺少的。
拍写真，要懂得什么时候按快门……也就是时机的把握。通过大量的拍照实践，用身体而不是用脑子记住应该按快门的最佳时机，就能够渐渐逼近核心。
我在拍摄面部的时候，都铆足了劲儿气场全开，以捕捉对方反射回来的表情。对方心情不快时，就是不高兴的表情，幸福的时候就是幸福的表情。
我不是一直给对方发出“我这样感受到你的面容”的信号吗，所以，对此反馈回来的东西也会发生变化，对吧？就这样，彼此来回传递心情的过程中，模特的表情逐渐开始变化，我觉得火候到了，就啪的一声将画面载入相机。这就是用身体记住的拍摄时机。我就是以这样的心情进行拍照的。
我在地下铁银座线的电车里也经常拍照。那时候我常念叨的拍照窍门是：“上车后第三站”。第一站，刚上车，人们会稍稍留意一下周围的人。第二站，会看一遍车厢里挂着的广告之类。到了第三站没什么事可干了，就出现了特别好的表情。人们专注于自己，会变成无表情的脸……仿佛进入了无的境界。倘若将生动的笑容当作面部表情的顶点之一的话，那么，其相反的顶点，即是止步于死一般的表情啊。此时便觉得“就是它”了。
我在腿上放上几本书，把禄来福来（Rolleiflex）相机放在书上面。由于这种相机是低下头取景的双反相机，所以，即便我在看镜头，也像在道歉似的低着头，哈哈哈。再加上借着地铁哐当哐当的响声咔嚓咔嚓按快门，对方根本不会发现的。依然是那副无表情。
但是，实际上，我曾经有好几次被人带去找警察呢。被拍摄的对方虽然没有意识到，可是，坐在我旁边的家伙告诉了对方。居然跟对方说什么“你发呆的样子，被他拍下来了！”于是，对方火冒三丈，冲我吼道“下站下车”。结果，就一起去了警察岗亭。
即将到达顶点的表情最好看
要说好的表情是什么样的，还真是个课题呢。因为“好的”表情和“漂亮的”脸不是一回事。长相好看不好看与此无关。未必美男美女就一定是好看的。
我认为，比起拥有“美丽面孔”的人来，还是“表情好”的人生更幸福。
把自己置身于会变成坏面孔的，尽是坏面孔的环境之中，是不可以的。如果被好的表情环绕着的话，自己也就会逐渐露出好表情了。
我以前一直认为唯独“顶点的表情”才是最真实的表情。不过，现在看法有些改变了。
我现在觉得，还是差一点到顶点的时候更好吧。这差别虽说微乎其微。
比如说，佛像的脸可谓是顶点的顶点了吧。一看到佛像，人们就会说“面相真好”什么的，不过，我倒觉得有所不同呢。这还用说吗。那面孔里根本没有“生命”这东西啊。也就是活着的感觉。那张脸上给人感觉仿佛有一层膜似的。相比之下，现在的我还是觉得仿佛在说“现在，我，在这里！”的脸更好。
所谓顶点，也即达到高潮的表情，有一种自我意识流露得过多的感觉，或者说是太陶醉于自己的感觉吧。这大概是因为，顶点这种东西给人一种停止不动的感觉吧。到达那里之前的，即将到达瞬间的，一边移动着一边接近顶点时的表情，恐怕是最好的了。这感觉很微妙呢。要在到达顶点之前的瞬间，去捕捉动态之中的表情。
总之，写真这东西，不应该是拍下停止的一瞬。无论是“决定的瞬间”，还是按快门的时机都好，叫是这么叫，其实，我是不想让它停下来的。因为，我想要让那好看的表情再稍微动起来，不停地说着“很好，很好”，让对方永远这样生动下去。我一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拍写真的。就是说，我想要拍下对方最生动的“-ing”的状态！啊，说着这样的话，我倒是更接近佛的境界呢。
文/荒木经惟 译/竺家荣
*图片来源于网络及荒木经惟官方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