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小时秘不发丧，朝鲜如何瞒过全世界

他活着的时候，身边飘满了眼睛。有侦察机的眼睛、卫星的眼睛、针孔摄像机的眼睛，还有无数双特工的眼睛。它们死死盯着他，看他病了没有，瘦了没有，穿了双什么鞋子，精神是否依然矍铄，以及他的专列——移动了没有。

他去世的时候，身边依然飘满了眼睛。可是它们什么都没有看见。直到51个小时过去后，它们才忽然警觉似乎发生了什么；直到朝鲜官方主动出来公布消息，它们才确认真的发生了什么。

他是金正日，它们是在这场谍战中折戟的情报机关。“我看了新闻才知道。”韩国国防部长官金宽镇的这句话让韩日美三国数年来悉心组建的情报网蒙羞。地上有监听站，海上有间谍船，空中有侦察机，天上有卫星，有什么能逃过它们的眼睛？

事实却总是出人意料，它们又一次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上一次是朝鲜核爆，再上一次是金日成去世。其实，败给朝鲜这一几乎以举国之力保守“国家机密”的对手，对一些情报工作者来说，也算是“死得其所”。

“我看了新闻才知道”

日本冲绳，美军军事基地。数架RC-135S无人侦察机如同饥饿的翼龙般腾空而起，以每小时600公里的速度扑向西北方。它们的目标是1500公里之外的朝鲜——全球最神秘的国度，来自那里的情报比黄金还贵重。

时间指向2011年12月19日凌晨5时45分，此时，距离那场牵动全球的战争已经60年。自1951年开始，这个东北亚小国就成了美利坚的强硬对手。在萨达姆、卡扎菲等政治强人死后，金正日领导下的朝鲜更成为卡在山姆大叔喉咙里最坚硬的鱼刺。

技术先进的“翼龙”没有扑空，它们带回了朝鲜在当日上午再次试射短程导弹的谍报。但美国、日本，以及三八线对面的韩国，已经对这样的“悍然行为”司空见惯。尽管每次的时间、地点和导弹型号，都是那么莫测。全球最强大的谍报机构——美国FBI的日志上，甚至没有反映这个消息。他们认为：神秘的朝鲜，一切如常——包括这个国家的“太阳”。

69岁的金正日已经执政朝鲜17年。1994年，父亲金日成死后，他顺利地接掌了大权。“谜一般的领导人”，这是2011年12月19日美联社对他的评价。在朝鲜，虽然有着很多关于金正日参观军事基地、考察厂矿企业以及出席文化活动的照片，但视频影像却凤毛麟角，他的声音资料也从未在朝鲜以外的地方公开过。即便是这个国家的人民，也只在广播上听过一次他的讲话——那是在1992年。

“从专业角度上说，影像资料和声音很容易暴露一个人的现状，尤其是健康状况。”一位美国前情报官员表示。

也正因为如此，这位神秘人物的近况变成了全球谍报机构所追求的“王冠上的明珠”。韩国情报机构2011年的预算是8.64亿美元，其中大部分花在了朝鲜和金正日身上。这个国家情报官员每年还会和上千名“脱北者”谈话，以收集他们领袖的蛛丝马迹。除了RC-135S侦察机之外，美国卫星也会随时监控金正日的专列。

2011年的最后一个月，朝鲜的“一号列车”无比忙碌——在12月16日之前，金正日曾9次外出视察。《参考消息》援引朝中社平壤12月21日电称，金正日到一家音乐信息中心和超市视察之后，又按照原计划踏上了前行的征程。那天非常冷，还刮着大风，气温创下了1985年以来的最低纪录。

“17日凌晨，当金正日乘坐火车行进在去对人民进行现场指导的途中，气温比平时骤降4~7摄氏度。”报道说，“如此恶劣的天气使人更切身地感到了金正日的奔波疲劳，他冒着刺骨的严寒依然去进行现场指导，充满了对祖国的热爱与忠诚……”

8时30分左右，飞奔的列车突然停了下来，周围出现了大量朝鲜士兵。此后，韩、美情报系统收集到了朝鲜高级官员慌乱通话的信号。但为了国家安全，朝鲜所有上级命令、部队和装备的移动，都不能以平文形式发出，只能以暗号或代码来代替——这为破译带来了难度。“此时，美国和韩国显然没觉出什么异样。”《参考消息》报道称。

此时的韩国总统李明博正准备飞往日本。按照原定计划，12月17日，他在东京与日本首相野田佳彦进行了会晤，但主要话题与朝鲜无关。后来有评论称，李明博是韩国历史最幸运的总统，因为他“得到了最大的蛋糕”——尽管在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大事的发生。更多的声音则批评他主政4年是朝韩关系最糟的一段，以至于双方没有一个可靠的高层通信渠道。

这一天，纽约迎来入冬以来的最低温度。“占领华尔街”示威届满三个月，仍有上千人参加了当天的示威抗议。国防部长帕内塔签署了官方文件，将于次日正式结束伊拉克战争。4474名美军士兵在异国丢掉了性命，大约相当于1951年朝鲜战争中的7%。而他们获得的回报，是将“邪恶轴心”之一的统治者萨达姆推翻。

12月17日，一名美国特使还在与朝鲜官员商谈对朝粮食援助问题，这一援助旨在换取朝鲜停止铀浓缩活动。“美国及其盟国一直试图让朝鲜回到谈判桌边来，重启六方会谈。”有评论说。

但很显然，这种愿望在近期没可能实现了。因为一个惊天的消息就要传来。从19日上午10时开始，朝鲜中央电视台、朝鲜中央广播电台、平壤广播电台连续三次预告：当地时间12时将播放“特别播报”。一般情况下，朝鲜中央电视台下午5时才开始播放电视节目。上一次提前播放则要追溯到1994年——金日成逝世的时候。

当听到“特别播报”的预告时，韩国统一部和外交部的官员们以为无非就是朝美会谈，或者金正恩新职务等消息。这都是老调重弹，所以他们大都出去吃饭了。直到朝鲜播音员李春姬身着丧服出现在荧幕上时，留守人员才大惊失色地向上级报告，用餐人员也扔下碗筷、跑回工作岗位。一名韩国官员说：“在看到朝鲜金牌播音员一袭黑衣和凝重的表情后，跳入我脑海的第一字就是，啊，天！”

李春姬哽咽着向全世界宣布：敬爱的领袖、21世纪的太阳金正日，两天前在飞驰的列车上，与他的2400万人民永别了。

此时，距离金正日去世，已经超过了50个小时。

全世界震惊了

消息公布的这一天，恰逢李明博生日、第41个结婚纪念日和当选总统日。一大早，青瓦台的职员们就为他举行了生日派对。中午得到消息后，这位70岁的寿星立即推掉所有安排，第一时间主持召开了紧急国家安保会议。“未能发现朝鲜动向的情报失败，着实让我们不安。韩国首都首尔距离朝鲜边界只有56公里，如果对方突然进攻……”一位韩国官员说。

日本首相野田佳彦12时左右离开官邸，准备发表自己上任3个月以来首次街头演说。中途他得知了消息，立刻掉转车头，9分钟就赶回了官邸。

这个午夜，美国总统奥巴马和李明博讨论了金去世后的朝鲜半岛局势。“总统重申了美国对于朝鲜半岛稳定，以及我们亲密盟友韩国的安全负有的重要义务。两个元首达成了一致，在情况进展中保持密切联系。”白宫说。

全世界震惊了。边境关闭、股市大跌、菊花脱销……有人暗自庆幸，也有人哭得死去活来。以信息传播迅捷而闻名的Twitter和Facebook则显得灰头土脸——此前51小时内，他们没有对这个2011年最重要的新闻有任何披露。而Twitter一直以全球首报拉登被击毙大大风光了一把。当然，这并不能怨新媒体无能，因为在120540平方公里的朝鲜境内，是互联网的禁地。

最悲催的是韩国和美国的情报机构。他们被反对派嘲笑为“猪头”、“小区情报院”。韩国反对党甚至要求有关部门的最高官员引咎辞职，日本野田内阁也因为反应迟钝被在野党谩骂。

“我们情报工作的最大失败是，未能打入朝鲜现任领导阶层的内部。我们能找到‘脱北者’，但他们的信息都很老旧；我们也能找到中层的人，但他们常常不知道圈子内部发生了什么。”一位不愿具名的美国前情报官员指出。

一个关键问题也因为这神秘的51小时浮出水面：朝鲜为何要延迟播报？

“确定金正日突然去世的原因需要时间。”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副教授张家栋说，“根据朝中社的报道，金正日死于心肌梗塞并发心源性休克症状。”

这个报道称，金正日长期困扰于心脏和脑血管疾病，17日由于过度劳累，在专列上发生急性心肌梗塞，并发严重心脏休克，经抢救无效逝世。事实上，金正日的健康状况在他2008年中风之后便每况愈下。

历史似乎有些轮回的味道——1994年7月8日去世的金日成，也死于急性心肌梗塞。当时，查清这位前领袖的死因也用了大约两天时间。因此，他去世的消息也是死后两天才公开。

在这两天内，新一代领袖金正恩也在努力完成权力交接。他今年（2011）只有28岁，是全球最年轻的国家元首之一。父亲去世前，他的职务是朝鲜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2010年9月27日，他被任命为朝鲜人民军大将。《环球时报》报道称，为了“更像爷爷金日成”，金正恩曾6次整容。

事实上，这两天国际情报机构忽视了另一个重要信息——在朝鲜正式发布金正日逝世的消息之前，金正恩曾向全军下达了“金正恩大将命令1号”。“这是反映金正恩完全掌握着朝鲜人民军指挥权的一个例证，”有韩国官员表示，“‘命令1号’要求全军停止野地演习和训练，返回军事基地。”当然，为了避免泄密，这个命令并没有通过明码发布。

金正恩先后5次出席凭吊金正日遗体，《环球时报》报道说，他“非常悲痛”。然而相对于那些哭倒在地的官员和民众，他已经显示出未来领袖接班人的气势。

原载于《博客天下》，作者白伟志、吴晨光、卜昌炯、于西、吴延清、赵姝焱、栾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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