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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城:走过很多地方,依然走不出你

2016-11-04 肖大虫 六尺巷文化





少年期至后青春期我都住在一个叫“孔城”的镇子,在15岁那年得知喜欢的男孩去了另一个镇子的市重点高中上学之前,我压根没想过要知道这个镇子之外的镇的事情,更别提这个镇为什么叫“孔”了,因为打我来到这里起,这里的人都是这么叫它的。


▋   这里的老街用青石板铺地,两旁是竖着一条一条红漆木板门的砖瓦房;新街则是平坦有折纹的水泥路,两旁是墨绿色的香樟树以及三层的白瓷砖楼房。




▋   十八九岁的时候,我家在新街的三层白瓷砖楼就变得不那么好住了:因为边上新建的厂房,一楼变得非常阴暗;楼道常年堆满杂物;二楼浴缸的裂缝有刷不掉的污垢,翡翠色的马桶里也是;夏天的时候,天台的风透过三楼的防盗门进入我家二楼的卧室,把纸页以及一些不明物都吹得响一阵休息一阵;某个夜晚,家里的一楼还进了黄鼠狼,灵动的眼睛和巨大的尾巴居然有些可爱;后来又有个夜晚,妹妹在路灯已熄的时候醒来,见到个陌生老人站在我家的卧室里面如死灰……


✦   再后来,家里电器都变得不太好用,所有人的心情和境遇也都变得不太好,甚至为些事情烧过些纸;又后来,我去了很远很远的赣州读大学,逃似的,很少回家,偶尔给远在家乡补习的妹妹写信。






✦   二十三、四岁,也就是我差不多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家搬入了县城桐城。在一场大雪前,我们家几口人坐在装满家用零碎的车子里进入新家所在小区,车还没停稳,我们就发现外婆已站在小区里等候我们,头上戴着深棕色羽绒服上连的帽子,脸上有着圣诞老人般的喜庆。是的,我们都非常开心。

新家所在小区的名字特别宏大,至少从我当年的眼界来看——澳门花园,当时觉得能跟它大气的名字相媲美的,恐怕只有坐落在桐城南部的“香港广场”了。



之后不久,我大学毕业,毕业没几天就去合肥我妹那过了段浑浑噩噩的生活,再不久,我接到公司的电话去了南京。

刚去南京的那一年,我拿着700元左右的工资,住750元一月的合租房,每晚用会跳屏的笔记本听着李志跟吴虹飞——但因为年轻,我对当时的入不敷出倒不以为意,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是啊,宽敞的铺满了光洁白瓷砖的新家,我还没住上几天咧。

▋   在南京我似乎丝毫不怀念那个叫孔城的小镇,因我不喜欢在那里度过的13岁,总为不请自来的经期惶恐不安、为藏在外套底下的裤子污渍满怀羞耻;我也不喜欢我在那里度过的14、5岁,卑微地萌芽出对一些男孩的好感,但也只能在我妈的反对中,于一个开始懂得追求漂亮的年龄穿很土气的衣服,并从没被身边的男孩众星捧月般喜欢过;一样不喜欢我在那里的20岁初,尽管那时我在赣州,但我不想跟我追求名牌、想嫁入上海的室友聊起我与那里割舍不掉的种种连接,我不喜欢我跟它绑定在一起的“镇民”身份。何况,那里几乎都变成个空镇了:很多发小们的家相继搬走了,有的搬去了县城桐城,有的则搬去了地级市安庆,有的则去了杭州、南京这些更远更大的地方。


▋   但爷爷奶奶辈的基本还留在那里。

  我的爷爷奶奶就继续住在那里的老街。他们非但不嫌弃这里,还舍不得离开这里。两位老人为了在这里得到更好的居住环境,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力:把他们的砖瓦房装上天花板又装上空调,在小院建了个24小时热水的洗澡间,屋子前前后后则种上菜地、摆满花草,还给十几只鸡造了个遮风避雨的水泥砖房,就连菜地边水泥砌的厕所也被他们每天冲洗得干干净净。

  而孔城这个我嫌弃的地方,却总是在梦境里成为我许多梦中故事的背景。

  25岁喜欢的南京男孩莫名出现在这个小镇,我却惧怕他会踏入我梦中的家的大门,因为我惧怕他看见楼道堆满杂物、二楼浴缸有着裂缝,以及污秽的翡翠色的马桶;19岁那年与我不辞而别的男孩会出现在我梦中的家对面的三层瓷砖楼边,匆匆而过, 依然身材挺拔,白衬衫一尘不染,我想追问他一些事情,却始终没有再问;23岁那年在一起的男孩会来这里找我,我因愧疚躲避与他相认……

  在梦里,我还会在淡蓝色的寂静早晨,骑着妈妈的自行车去公司上班,穿过小时候上学必经的二环路,冷的空气进入鼻孔,惹起心头的一阵阵发痒……



  而现实里的孔城并没有就人们的离开彻底荒芜掉,相反,它的老街还被某一个开发了周庄的集团公司给开发了,很快,老街修葺一新,原本向下的屋檐一行行翘起飞角,刚开放的那年,有披着兽毛的藏族人和戴着银饰的不知哪族人在此贩卖饰品。我甚至在豆瓣的热门相册看到有人拍了爷爷奶奶家的厕所以及厕所边的两只奔跑的草狗,还看到一个叫文那的画师来这儿画壁画。

  爷爷奶奶的老屋因为旅游开发不复存在,他们去住了我家的老房子,后来又搬入了拆迁分的大房子。



 趁着这个国庆,又去了爷爷奶奶家的新房。面积很大,家具新旧参半,甚至有着个连着小院的阳光房。

  我几乎三天两夜都待在这里,无聊的时候,也到处走走。


▋   这一走才发现,十几年前读的初中,大门跟操场都东移了,曾经的教学楼也改成了宿舍,门口摆着些扫帚,零星挂着些衣服。而我当年还在这爬爬下下,期待跟当时的数学课代表,一个温和而沉默的男孩,来一场偶遇。只是后来,我得知他也喜欢我后,就带着狠狠的敌对感和不安感,远远疏离了他。是的,青春期的一切总有那么些神经质。



曾经一度惧怕的教师办公楼好像变成了教学楼之类的地方,听着歌快速爬上二楼,才想起去世很多年的外公以前在这里干过打铃的活,而在这之前,他教历史,逢年过节会用薄而廉价的浅红色纸写些春联拿去老街卖,更久之前,他在华师大读书,只是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仅在那儿读了两年就辍学,外婆后来也没能知道。外公在我升初中那年于一个大雨天溺水身亡,为了在去我家吃饭之前用潭水清洗掉胶凉鞋底的泥土。在他死后,他橱柜里的一碗红烧肉长满厚厚的白毛。而如今,我竟然找不到他曾经那个传达室的具体位置了。

校门口的两个小店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了,记得当时在那里买过方便面跟辣条,我们唤辣条叫”辣的“。 

操场继续有少年人奔跑,有眼熟的老师对他们重复喊着"各就各位!";新建的教学楼一个叫"黎明楼"一个叫"朝霞楼",墙壁上的句子跟十几年前校园院墙上的一模一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

我手机里正播放的歌是朴树的《我去2000年》,在这首歌刚流行的时候,我压根没听过朴树;而这个小镇的这么多年,没有宫崎骏,没有QUEEN,没有山羊皮……



  网易云有人给这歌留言:初中时候听,觉得这是一首展望新生活的愉快的跨世纪应景歌,只是编曲和歌词有一点莫名其妙。现在再听,歌里满是面对光怪陆离的未来的惶恐,不甘随波逐流又没法跳出时间的车辙。那些莫名其妙就都不见了。“我买了一个增高器,才一千九百八十元。下个月我将增高七公分,在新世纪我就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看完有点泪目。

  静静站在操场边的登高台好久,那段时间,阳光温和,微风轻柔,离开这里的十几年岁月似乎不复存在。

  回桐城之前,爷爷奶奶送我,爷爷拿着我的包跟袋子先下了楼等车,前不久摔了一跤的奶奶随后。等车的时候,有载着九个梨子的老头跟我们介绍他的梨子,说一起才五块钱。奶奶皱着眉说她不买人家挑剩的,笑嘻嘻的爷爷则掏出一把纸票在里面寻找五块,和气地说:剩就剩的,买就是了。

  车子很久才到,奶奶说幸好之前赶着给我做了鸽子汤,不然要是等这么久却因赶时间没给我做汤的话会感到懊悔。

  我的心里是暖的,年少里对于他们“重男轻女”的不满,似乎变得很久远。

  车子行驶的时候,车窗里看到的这个小镇,干净的时候极其干净,开阔晴朗,房屋齐整,绿草茵茵;偶尔也会扬起尘土,会有柴油机的味道。

✦   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走过这里,没在这里呆上几天,我认为这里压根不重要;又在后来的一段时间,我的一部分情绪喜爱这里,因这里的安全闲适,我的一部分情绪又抵触这里,因我在这里几乎未曾被褒奖的童年年岁,让我成年也几乎脱离不了自卑与敏感,以及这里与青春期爱恋相关的一切回忆,让我在29岁那年,会爱上与19岁爱的男孩极为相似的男人,高冷、孤傲,无情。



 然而我愿意承认,这些都是我血液里的成分,我摆脱不了,那我就与它同在,选择宽恕,选择和解,以及见好。


正如这个只能买到《发财之路》以及乱七八糟教辅资料的小镇,没有龙猫,没有宫崎骏,却有《岁月的童话》里那般很自然的风景,而我每个年龄该有的情绪,也不曾在这里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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