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残排外的民族自豪，自卑深入骨髓｜关不羽

作者：关不羽

3月21日晚，备受瞩目的上海Apple 静安零售店开业，苹果CEO蒂姆·库克亲自到场为这家全球最高规格的苹果零售店揭幕。外部环境恶化的当下，脱钩阴影乌云压顶，苹果此举的意义不言而喻。

但是，第二天就出事了。一个把脸捂得严严实实、明显是有备而来的大妈，跑到店门口大声斥责顾客“崇洋媚外”、“败类”。被骂的顾客回怼“我买自己喜欢的品牌不可以吗？”，大妈车轱辘话就是一句“崇洋媚外”。另一位顾客问道“知道苹果每年为中国带来多少就业岗位吗？”，大妈斩钉截跌地回答道“我们不需要”……

此情此景，看得人“汗毛凛凛”。

事件的视频不长，大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似乎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是现场发挥很潦草。大妈调门很高，但是说不出个道道，很快就词穷了。只有稀稀拉拉的叫好声和掌声，多半是同行的托。

毕竟这是在上海，不是“战马”之流的主战场。一呼百应是不可能的。“战马”之流在上海一向掀不起什么波浪，耿耿于怀很久，逮着机会就是“买办之城”、“崇洋媚外”的恶意满满。从迪士尼到陆家嘴的高楼，都是他们仇视的对象。

全中国都是一套模版刻出来的，上海何以不同？按照“战马”们的想象，那一定是思想有问题，上海人都“崇洋媚外”，所以不跟着他们的招魂幡走。

其实，上海人并没有免疫“出厂设置”的能力。在这座城市里，“战马”们并不缺知音。比如，这次事件的主角，听口音和妆容应该是上海人。这样的货色在上海并不少见。早上到公园区晨练，晚上到小馆子吃夜宵，都可以遇到一大堆。

战马们的“原材料”是现成的，只不过受制于上海多年形成的公共生活规则，闹不出多少乱子。

上海是高度商业化的市民城市，浓缩了近代以来现代工商业市场秩序的精华。市场活动最重要和最基础的就是讲权利边界，此次风波中那位回怼大妈的顾客说“我买自己喜欢的品牌不可以吗？”，就是这种权利边界的意识。

很多市民从小就被反复教育，“不要管闲事”。只要在公共场合发生的事，只要没影响到你的权利，都属于“闲事”，一概都在不管之列。“不管闲事”也包括不评价。人家自己的事，旁人没有置喙的立场，更没有辩论的必要。

“不管闲事”，也不说“闲话”，几乎是上海公共生活的首要规则。

实在看不惯，找自己的家人朋友当听众。所以，只能在公园晨练和夜宵呼朋唤友一吐为快。

管闲事、说闲话是上海公共生活的禁忌，战马们的事业从网络云端溢出到上海的现实空间中，会有四面碰壁、无处发力的挫败感。今天抵制这个、明天要那个滚蛋，上海社会的正常反应就是没反应。没人会和它们辩论“咖啡比茶叶香”、华为还是苹果。这些本来就不是上海市民关心的话题，花自己的钱、买自己的东西、过自己的日子都属于不该管的“闲事”。

至于洋货还是国货，上海人的选择标准就一个——“实惠”。正因为和洋人、洋货打交道上百年，知根知底，才不会无缘无故去“媚”。比如老上海有句洋泾浜英语“噶闷货”，意思是性价比不高的鸡肋货，最初就是指德国货。上海开埠时，德国的轻工制造业还属于草创阶段，因其廉价劣质而获此恶评。上海市民并不因为噶闷货是洋货惯着。

反而是没见过一百几十年前“噶闷货”的才会认为德国制造一直精良，甚至脑补出各种旷古传奇。那才叫“媚”。

上海这座百年工商业大都会，在商业活动中早就形成一套务实的标准。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挑选怎样的商品，都是个人权利。吃亏上当还是实惠好用，冷暖自知。市场有比较才有竞争，百舸争流、华洋共处，成就了上海的工商业繁荣。

这才是中国民族产业成长起来的肥沃土壤。民国时代知名的中国制造，上海占了半壁江山。华生电扇、梅林罐头，在当年都是响当当的国货之光，在国际市场都是相当能打的。那些从未被洋货“污染”的犄角旮旯为民族产业贡献了什么？

上海人是不在意洋货还是国货的。“不管闲事”的结界隔离出充分的私人空间，自家的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国货好用就用国货，洋货好用就用洋货。所以，抵制、滚蛋的排外口号在这座城市难有效力。

就算是公园晨会和夜宵酒桌上的“海派战马”，多半只是“精神支持”。明天进口超市降价促销，豪言壮语、慷慨激昂都一股脑忘了，精神抖擞地去“轧闹猛”。身体保持诚实，搞事时就气短。就像这位在苹果店门口闹事的大妈，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哪里是理直气壮地“爱国秀”，分明是做贼心虚的样子，比划了几下草草收场、来去匆匆。

有位朋友看了这个视频后鄙夷道，“给楼下捡垃圾的大妈50块钱，人家能兢兢业业在店门口骂半天”——这点评很海派。如果这位大妈真是收费表演，支持出资讨回劳务费的。这不是“闲事”，收钱不办事违反了商业规则，人人得而喷之。

上海人不排外，也不媚外，务实自信地过自己的生活。

真正“崇洋媚外”、自卑感深入到骨髓的，恰恰是今天号召抵制这个、明天要那个滚蛋、到处拿着“爱国放大镜”碰瓷企业的战马们。

这种论调暴露出他们从心底里认为国货不配和洋货同台竞争。

而且，这路人马，真的爱什么吗？他们连就业都不要，对同胞的生计都如此漠视，还能指望他们爱别的？

我坚信上海的底蕴，但这次静安苹果店的风波依然让我感到不安。从大妈出境时的准备和视频制作后期看，并不是大妈个人临时起意。事件发生的时间节点和背景，更是耐人寻味。

上海是一座伟大的城市，点亮了中国现代化工商业的第一座灯塔。我们的城市、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权利、我们的灯塔，都需要我们用心守护。

关不羽授权转登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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