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作家眼中的农村：我那魂牵梦绕却千苍百孔的故乡
每年春节临近，随之而来的思乡情绪也越来越浓，这种乡愁给异乡为客的游子带来的煎熬是外人难以理解的，尽管出外工作、生活多年，对故地的牵挂和想念却是一点也没有减少，无论再忙，每年的假期我都尽量要回家待上一段时间。
但是说实话，近几年家乡的变化实在令人触目惊心，作为这个时代的见证者，我只想用自己的笔，对故乡鲜活的生存状态作一个描述。
曾经的青山绿水
如今已满目苍痍
每年回到家里，我都喜欢四处转转，看看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由自主回忆起童年时的快乐时光。
我们老家附近有一条河，名叫刁河；附近有一座山，名叫永青山。
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去河里洗澡，或者捉鱼。当时河水清澈，大约十余米宽，在口渴的时候，甚至可以捧一口河水喝下去，感觉甜丝丝的，爽透了全身，妙不可言。
河里有两处深潭，洗澡时女的在上边，男的在下边。两个谭离得很近，甚至女人们嬉笑打闹声都能听到，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年少时曾经在河里曾经度过无数快乐时光。
当时的永青山也是生机盎然。当时由于植被好，我们这些小伙伴们总喜欢上山玩。春天山花烂漫，夏天去采草莓，秋天吃野果，冬天去山上拾柴火。
不同的季节，还能看到不同的动物，比如躲在灌木丛中的野鸡，速度很快的野兔，在山上一路狂奔的麂子，有着漂亮的大尾巴，经常露出机警的眼睛的狐狸，松鼠和黄鼠狼也经常出现，甚至偶尔还能听到野猪和狼的嚎叫……
对于这些动物，有害怕也有惊喜，比如在山上时，生怕一只狼突然出现，甚至还经常借此吓唬胆小的小伙伴，但也会套到兔子这样的小动物，拿回家做一顿美味的大餐。
但是现在，河不是那条河，山也不是那座山。刁河如今已变成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小河沟，而且河水臭不可闻，让人到河边只能掩鼻而过；山也光秃秃的，到处都是被开挖的痕迹。老家的亲戚告诉我，河水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干枯，由于上游的养猪场的废水都排到河里，刁河就变成如今的样子；山上由于被开发严重，青山变光山也在所难免。就这样，本来山清水秀的地方在人为的破坏和无尽的掠夺下，变得贫瘠而满目疮痍。
造成如今的局面，谁应该承担这样的责任？
堂弟带着侄子回来相亲
生存环境尽管改变很大，但乡情尚在，过年时，很多在外的人都纷纷返回，平时冷冷清清的村子热闹了许多。
但是大家回乡的目的也各有各的不同，比如说我堂弟回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带着侄子相亲。
堂弟和我一天过生日，比我晚出生两年。堂弟在河南北边的一个城市做水果生意，但是侄子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他说当地的姑娘不好找，还是希望儿子在老家找个对象。堂弟年轻时风流倜傥，追他的姑娘成群结队，却不料时过境迁，如今在自己儿子的婚事上遇到了难题。
堂弟对我说，回来已经相了好几个姑娘，他没有想到的是，现在的姑娘简直太挑剔了，有个本来说好去人家家里拜访的，对方却临时改变了主意。为此，堂弟愤愤不平地说：妈的，看不中咱，我还看不中他们呢！要是按照我年轻时的脾气，早和他们翻脸了！
如今的农村姑娘身价不菲。
堂弟让我看侄子几个相亲对象的照片，从上面可以看出，至少从外表上，她们确实配不上我那一表人才的侄子，但是比侄子“抢手”多了。
我和堂弟开玩笑：那就翻脸吧，你年轻时不是一找一大把吗？
堂弟叹口气，一副英雄气短的样子：唉，此一时彼一时啊，小珅（侄子的名字）今年已经23岁了，再不说以后更难找！
这在目前的农村确实是普遍现象。农村女孩少，而且大都在外面打工，难得回来一次。因此在我们老家，几乎每个农村姑娘过年回家，都是不断地相亲，相亲。女少男多，自然会很挑剔。
在我们那个年代，因为男女是均数，大家了解的时间也长一些，那种感情纯真无邪，醇厚质朴，而现在农村的婚姻也已经逐渐商品化了。
二江的儿子跑了
城市化带来的变化，除了老家的房子越来越新，人也变得越来越时髦，但是在很多新的观念的冲击下，极大地破坏了乡村原来的风气。
在原来的记忆中，家乡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是景色秀丽，人情味浓郁。每次回到家乡，看到乡邻那种真诚、热情的笑脸，会感觉心里暖暖的，热乎乎的。最近几年家乡明显变了，能深切感受到那种无序，污浊，以及浮躁。
大年刚过，村里就有传闻，邻村二江家的孩子大年三十跑了！
二江和我同岁，小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这个人比较蔫，平时沉默寡言，却很能吃苦。他只有一个儿子，对儿子自然是娇生惯养，平时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为了儿子，二江可谓是竭尽全力，他用这些年打工的钱，给儿子盖了漂亮的两层小楼，全新的家具，并且给儿子找了一个对象，计划今年结婚，他万没想到的是，在腊月二十八早上，儿子居然离开家门，手机不接短信不回。
二江心急如焚，以为儿子出了意外，直到消息传开，债主登门，二江才明白儿子闯了大祸：儿子不知道啥时学会了赌博，除了把家里的十多万存款偷偷拿走输完，外面还借了十几万的外债，而且都是高利息。这在农村可不是个小数目，儿子实在无力偿还，只好一走了之。
赌博在农村已经成为常态。
得知真相后，二江的心态很复杂，一方面知道儿子安然无恙，另一方面，这些欠债加上利息，可是个天文数字，自己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二江给我打电话，问自己该怎么办，我建议他报警，因为他儿子十有八九是被人下套了。二江却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能这样撕破脸皮，对儿子的名声也不好。
几番周折，最终二江和对方达成协议，只还本金，不还利息，这对于他来说，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如今赌博在农村来说，已经彻底成为常态。在我的印象中，过年去亲戚家，一般都有一大桌好吃的菜肴，如腌牛肉、卤猪肉、凉拌莲菜、家常豆腐、农家扣碗等等。大家在一起聊聊家常，展望对新的一年的计划，感受到浓浓的亲情和实实在在的欢乐。
如今，这种景象已经很少，或者说亲情在不断地稀释。拜年不过是个形式，很多人和老人打个招呼后，就匆匆离别，以最快的速度组成一个牌桌，然后打得昏天黑地。即使不打牌，也都在低头玩手机，说话也心不在焉，言不由衷。
因为通讯更发达，大家的腰包里也多少有点钱，除了传统的打麻将、推牌九等赌博模式，还是新兴的黑彩等，更是坑人不浅。不少人在外辛辛苦苦一年赚的血汗钱，过年都送给牌桌了。
现代化的脚步无所不至，家乡的农村就像一艘行驶在大海上的小船，但是没有船长，没有路灯，没有方向，被浪潮吹的七零八落。有的人抓住了机会，涅磐重生；有的人则被卷入其中，酿成悲剧。
二江的命运就是其中的代表。
大学梦越来越遥远了
很多乡亲们把二江儿子的悲剧，归结为他对儿子过于娇生惯养，对儿子教育不够。坦白来说，周围像二江儿子这样的事例并不少。不得不说，曾经承载了无数乡亲改变命运的教育，也不容乐观。
记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每年暑假的高考成绩公布后，就会很快传遍十里八乡。那些金榜题名的学子也会迅速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我的中学老师也经常教育我们：如果不好好上学，总有一天你会追悔莫及！
当年对文化的重视，和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但是考上大学，就是我外婆家门口有个年轻人在《南阳日报》发表一篇文章，都能传到十里八乡，据说乡长还亲自去看他，小伙子的命运也得到了彻底的改变。
如今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上学的机会比原来也少了许多。比如我们老家最有名的中学，每年的招生名额中，只有一半是通过划定分数线考进来的，剩下的一半则留给那些家境好，但分数不够的学生。因此一些学习成绩较差但家境好的孩子，都能进这所学校。有时一分甚至价值几千块，对于家境贫寒的农村孩子来说，几乎等于剥夺了他们上学的机会。因为他们的父母没有关系，也没有钱，对教育也未必重视，如果孩子不是天赋异禀，只能选择退学，然后去外地打工。
对于绝大多数农村孩子来说，大学梦已经越来越远。
我一同学曾经多次说：咱们那时读书成本低，要是在现在，肯定没机会读出来，只能在农村种地或者出去打工！确实如此，如今在农村，真正靠上学改变命运的确实太少，亲戚对我说的最多的是“孩子上不进去，能有啥法？”
正是基于这种想法，父母对子女在上学上大多也没有抱太多期望，没时间也没有水平管理孩子的学习。除了出去打工，回来大都沉湎于打牌，或者是各种电子产品。孩子从出生到长大，基本上成长的环境就是牌桌。这折射出家乡的变化，也表明的这一代父母对孩子教育的态度。这和城市里家长对孩子极大的付出与热情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今后这种差距也只能越拉越大！
我曾经问邻居一个女孩，她很直接告诉我，最多上到初中就准备出去打工，其实我很理解她的想法，因为父母一直在广东打工，她也想尽早生活到父母身边。
家乡的明天在哪里？
除了环境恶化、赌博盛行、不重视教育、男女比例失调等，家乡还存在很多问题。比如村子越来越空壳化，随处可见孤独无靠的老人、荒芜的土地等等，让人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伤痛和无奈。
是什么改变了家乡的命运，是什么改变了亲人们的性格？当我看到那些孤独的老人和无辜的孩子，以及一直劳累却无法改变命运的亲人们，内心总是充满了无奈和伤感。从古到今，大家早已习惯了承受；在面对各种问题时，总是从自身找原因，而不是埋怨命运的不公。他们之所以变得浮躁、功利，也只是对冰冷现实无奈的回应。
故乡的风景遭受破坏，乡亲们也为此做过抗争，并且上访过，但是在“经济利益”面前，最终也只能放弃。何况大多数青壮年已经出去打工，再加上对政策几乎一无所知，在面对自己的利益遭受侵害时，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在某些地方，农村甚至成了小官污吏、地痞流氓的天堂。
对于赌博、孩子上学、择偶等问题，他们也努力过，但最终只能屈服于现实。
比如孩子择偶，在面对越来越多的女孩宁愿在城市单身也不愿回农村的现实，无法在城市立足的适龄男性只能默默地承担高额彩礼和女孩以及家人挑剔的眼光；在赌博的狂潮背后，我见到亲人悔恨和辛酸的泪水，但是面对他们认为能改变命运的诱惑，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自制力；对于孩子的教育，绝大多数人更是无奈，乃至绝望。
在以前的体制下，读书确实有可能改变命运，但是在现在教育资源极度不平衡的今天，农村的孩子如何跟城里孩子竞争？即使幸运上了大学，在就业十分紧张、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的今天，他的孩子能否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这对于抗风险能力极低的乡亲们来说，确实不敢把全家的筹码都放在“上学”上，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辍学，出去打工。
这片荒芜的土地，折射出农村现在的真实面貌。
如何缓冲现代文明对农村的强烈冲击，不让城市和农村之间的差距进一步拉大，让家乡的亲人获得精神层面的归宿？我想除了政策实实在在地扶持，比如加大农村教育的投入，吸引农村人才回乡创业，治理地方恶势力和贪官污吏，让法律代替人情，让明规则代替潜规则等等，也应该增加生长在他们骨子里的传统文化的复兴，以及对农村新秩序的重建的憧憬和愿望。
所有这些，也需要我们每个人尽一份力，特别是常年在外的游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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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唐山水，祖籍南阳，出生在灵宝，现居郑州。河南省作协会员，《知音》等杂志签约作者，2015、2016年《知音》杂志金奖获得者，经常深入民间，在很多轰动性事件中，都曾留下寂寞的身影。个人微信号394444810，随时联系，来者不拒，接受商业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