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论文开不了头时,我该如何办?
作者简介:晨星,男,湖北武汉人,副高职称,理学博士,高级程序员,IAMG(国际数学地球科学协会)会员,省级医学人工智能与大数据专委会委员。
1
那年博三,又是一年开学季,蝉声已经消退了,但暑热还停留在重新热闹的校园里。我站在实验室的窗口向外望着天上飞过的白云,眼看着傍晚咖啡色的夕阳就要落下,隔着郁郁葱葱的樟树林还能听见有人操场上奔跑。我知道夏天里星湖上的雨要逐渐远去,而秋天阶前的落叶和冬天屋顶的雪即将来到了。
但我的第一篇论文还没有开头,眼见得延期毕业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情,我心情逐渐开始烦躁。
又过了几周,情况依旧。同以前一样,虽然我并没有闲着,整天绞尽脑汁地想着论文的主题,但有几次当我满以为自己发现一个好的idea,就赶紧地坐到工位前,急促握紧鼠标,噼里啪啦地敲动键盘。我开始查阅相关的文献资料后,然后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那些自以为得计的所谓idea,要么难度过大,不具备可行性,要么早有美玉在先,idea和别人撞车了。蛮以为滴水不漏的计划最终漏了个一滴水不剩,如果模仿钱钟书先生的语气,那就是每次那感觉富有创意的念头总是像支火箭,经过严肃的思考后到落地时,火已熄了,走近一看才发现自己收到的只是一段枯炭。
于是,苍白的脸色、散乱的头发、佝偻的背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我在那段日子的写照。当然这还不是最后的暴击,更严重的危机是中秋节的来临。因为照惯例,我和我的同门们如果在武汉的,基本会同去导师家里度过这起源于上古时代、普及于汉代的传统佳节。由于迟迟不能动笔写论文,我已经不像一二年级那样可以气定神闲坐在导师家里,一边大吃美食,一边高谈阔论了。即使导师不会问我,估计聚在一起的同学们会进行时间逆序的灵魂三连问:“论文发了吗?” “论文投了吗?” “论文写了吗?”。
但该去还得去啊。月圆之日,大家相约一起来到导师,而我的心里多少有点惴惴不安。好在大家都忙着大快朵颐,导师和其他人没有对我那三连问,只是席间有人兴奋在谈论着自己的第N论文即将见刊,让我十分地受刺激。大家宴毕尽兴归去,我一声不吭地低着头跟着同学们出了导师家门。我知道第一篇SCI论文对我的博士生生涯非常重要,如果扩展开来,对我的人生来说真的也很重要。论文开不了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倾诉也是可以稍微爽一点的。于是,在银色的月光,我掏出手机,一阵操作猛于虎,开始了发泄满腹牢骚。
2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实验室,打开电脑,继续枯坐屏幕前,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抄着双手看了一份文献很久,连我自己感觉都有点困了。突然有个衣诀翩跹的身影从我身边掠过,拿起了桌子上一个月饼,我侧身一把夺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干什么啊,你?听你昨天晚上在电话里吐槽时,精神也没这么亢奋咧。”她一边理着裙子一边嗔怪。我面无表情地说:“赶紧洗手去。”她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很无奈的样子,然后悻悻地走开,还不忘回头给我一个鬼脸。当她作出这个表情时,我绷紧的脸面神经感觉松弛了一下。
她是曾经和我在同一所教室奋斗了半年的考友,考研后便成为了我的女朋友。当她毕业工作后,我继续由硕士而博士。
当她转回来,开始一边小口啃着月饼,一边嘴里含糊地说道:“你的月饼味道还不错,哪买的。”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导师家拿的,每年中秋节都有。”她点点头,然后咕嘟了声“你导师对你不错嘛”就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精致的小鼻子会皱起来,就像一个孩子。但这时候,我有些惊恐地发现她的眼睛里开始明亮四射,一种熟悉的笑容再次地浮现出来。我看见她现在又笑得和一朵花一样了。不过,我里突然感觉不妙,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可是根据先验的知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每一次她这样对我有几分谄媚地笑都是我即将倒霉的时候,鬼知道她古灵精怪的脑袋里又在想了些什么。
果然不出意料,她笑吟吟对我说:“9月的天气不错啊,乘着秋高气爽我去请几天年假,咱们去海边转转吧,看你写论文写得脸都绿了。”我听了心里一沉,无奈地反驳道:“什么时候能把脸写绿就好了,我还没有开头呢。”接着,我为难地说:“就这样你还让我出去玩,我怎么和导师去说。都不好意思开口。”她继续笑盈盈地以赶头牛上山的架势说:“你不去试试,怎么能知道导师同不同意呢。”我有些怒了,气馁地回答:“要去你去,我可不好意思现在这种状态去见导师。他要问起我的论文进度,我该怎么回答。“她一愣,脸色一变,放大了声音:”这不正好嘛。就是写不出论文才要出去转转,你这个样子就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回来后就思如泉涌。”然后她作势要走的样子,威逼道:“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我不逼你”。我一把拉她,只有无奈地说:”这么重大的事情,我还是当面和导师说吧。“这才她满意地笑了,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好吧,我只有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她的目光下走向了导师的办公室。导师的办公室在实验室走廊的另一头,没多久我就站在导师的办公室门前,我感觉自己几乎连敲门的力量都没有,心里直打鼓。我硬着头皮轻轻扣响着门,声音虽很小,但似乎能振动我的手心。我自己都感觉我敲出了一手的薄汗,只盼望导师此刻不在办公室最好。
可惜我的希望是徒劳,导师非常客气地开了门,引了进去,并且热情给我泡了杯热腾腾的茶。待我坐定,寒暄结束,导师开门见山地看着我说:“你来找我,我很高兴。如果下次有必要,我觉得你还可以随时来找。如果我不在,有什么事情也可以线上说。“导师还是非常地和蔼可亲,如我当初作为路人学生甲看到的那个样子。于是,我鼓起勇气,但因为紧张,却对导师说:“我现在论文还没有开始写,您能指点我一下吗?您也知道,我的专业方向偏工科,要发SCI论文还是有点困难的。”我都有些惊讶我的发言,不过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幸好我把后面半句“隔壁那个教授教了自己学生很多,而且每天学生都是跟着老师学习”没有说出来。导师听了我这埋怨式的要求,语气依然不急不缓。老师回答我说:“自己的导师,客气话就不用多说了,我昨天看你的情绪不佳,也没有去问你最近的情况。今天我们可以好好聊聊。说实话,关于论文的内容,如果我知道结果,那我要你来这边念书做什么?所以要我们共同探索一个问题、一个未知的领域。可以说,有些前沿问题我都没有你更熟悉。你的专业方向确实发SCI论文困难一点,但你是博士生,是要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需要逼一下自己。不逼一下自己,怎么知道自己的能力。”我听导师开诚布公的语言,心情也渐渐不再紧张了。
接着,导师解释了其实被导师带着学和自己学习这两种教法都有用处。他自己的经验是内驱力更强的学习可以让学生得到很大的成长。当然带着学和自己学两种方法没有绝对的好坏,但是最好的方式就是将这两个方式结合起来。他强调在博士生这个阶段,学习应该是一种自主学习(autonomous learning)、自我教学(self-teaching)及自我研究(self study),并且是在老师的引导下的自主学习(autonomous learning)、自我教学(self-teaching)及自我研究(self study),而不能再像本科生那样都是纯粹用听讲来学习的,虽然汲取他人的宝贵知识也很重要。在这个阶段的学习要基于对研究问题有一定聚焦性的好奇和兴趣,要带着一颗热忱的心来探索这个领域。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如捣蒜,心想这次请假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当我走出导师办公室时,她正站在走道另一头的转角对我笑,于是我给她作了一个V字型的手势。
3
几天后我们去了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一望无际的大海,郁郁葱葱的大榕树,柔软如绵的沙滩,怪石堆积的礁阵,即将沉入大海尽头的夕阳,当时我们感觉还能有比这个更美的?
走过一片浅浅的沙滩,登一片高高的礁石,我们坐一块迎着海浪的礁石,看飘在外海远处几片淡淡的浮云,看它们缓缓地从我们眼前掠过。几只白鹭在海面上上下翻滚,进行着飞行表演,然后瞬然悄向海天相接的地方,一直飞向眼际的尽头。海天之大,竟无自我的感觉,只有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度假归来,重新回到东湖之滨珞珈山下的青青校园中,我又重新抖擞精神,与小论文继续斗争下去,同时也开始养成了不定期和导师交流的习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着“东一榔头西一棒”风格的兴趣,而是围绕着一个特定的主题为出发点,来聚焦探究这些知识。
大概四个月后一天,我的SCI论文终于完稿了,然后是漫长的更加艰难的投稿期。我在收到“This is to acknowledge your manuscript XXX”、“We have received the reports from our advisors on your manuscript”、“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letter dated 16th Aug, and the comments from reviewer.l am very grateful to your comments for the manuscript SCIM1078.”这样的邮件中继续煎熬,直到一封含有“We are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r manuscript, "XXXXXXXXXXXX", has been accepted for publication in XXXXX.”的通知邮件到来。
或许,写论文可能就是这样:想作,不如去作;去作,不如在作。在做,不如做好;做好,不如做完。而我在博士学位论文结尾处那些致谢并不是无感而发,全是发自肺腑的谢意,只是“导师”、“父母”、“同窗”及其他的人身份并没有改变,她的称呼却已经由“女朋友”变为“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