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9.5！《中国奇谭·鹅鹅鹅》的背后不止浪漫
近年来，关于“中国人的浪漫”被反复书写，“中式审美”屡屡成为热议的话题。最近有一部“中式动画”获得了广泛的赞誉，那就是仍在更新中的《中国奇谭》，它仿佛是一只精美的漆器宝盒，里面装着几代人心中的中国故事，展现出中国传统文化中至美至善、至真至幻的一面，其中第二集《鹅鹅鹅》将这种“中式审美”和中国人的想象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鹅鹅鹅》的动画风格独树一帜，以黑白红为主色调，兼有中国水墨画的含蓄缥缈，观众只要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志怪故事。没错，它的故事脚本正是改编自一部志怪小说——南朝梁时期吴均所著《续齐谐记》中的一篇《阳羡书生》。
现在有个网络梗叫做“禁止套娃”，但不得不说，《阳羡书生》就是一个绝绝子的“套娃”故事。
故事发生在东晋的阳羡县，有个叫许彦的人正背着鹅笼在山里走，走着走着碰到一个书生，书生称脚痛走不动了，请求许彦让他坐进鹅笼里。许彦正纳闷，没想到书生真就钻进了鹅笼，奇怪的是，笼子没变重，鹅也不惊。
许彦继续往前走，累了便在一棵大树下休息，此时书生发话：为表示感谢，我为您摆一桌薄宴吧。接着，书生便口吐一铜盘匣子，内有美酒佳肴，许彦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三杯两盏酒后，书生说，其实我有一女子相随，我把她叫来一起吃酒，可好。说着，书生便从口中吐出一妙龄女子，“容貌殊绝”。三人便一起吃起酒来。书生也许是酒量不济，不久便醉了。
女子偷偷对许彦说：虽然我与书生相好，但其实怀怨，我还偷偷带着一个男子，既然书生睡着了，我就把他叫出来，还望您保密。许彦说没问题，于是女子从口中吐出一名俊男，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颖悟可爱”。他三人继续喝酒。过了一会儿，女子觉得醉卧的书生要醒了，便口吐一张精美屏风作为遮挡，俯身与书生一起休息了。
俊男此时也对许彦说起了自己的秘密：这女子虽有情，但也不是一心一意的，我也偷偷带了女子随行，请您别声张。估计此时的许彦已经见怪不怪了，说没问题啊。于是俊男也从嘴里吐出一名美女，两人共酌，调情许久，直到听见屏风后有动静，俊男才赶紧把美女吸进了嘴里。
之后，屏风后女子走了出来，说书生要醒了，赶紧把俊男吸进了嘴里，装作没事的样子。书生走了出来，对许彦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睡了这么久，您坐着挺无聊吧，天色已晚，我要和您告别了。说完，书生把女子连同杯盏器皿一起吞进了嘴里，只留下一个二尺多宽的大铜盘，作为礼物送给了许彦。许多年后，许彦做了官，将大铜盘赠送给一位同仁，那人细看铜盘，发现上面还有字：东汉永平三年制作。
“套娃”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太过奇幻，这故事便一直流传了下来，还衍生出一个成语式的典故——阳羡鹅笼，幻中生幻。
关于这个故事的内涵，B站上有一群“up主”在做解读赏析，“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好故事从来便是如此，给读者以广阔的讨论空间。而对中国经典笔记小说深有研究的陆春祥先生（浙江省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奖得主）早就在其所著《袖中锦》一书中讲过“阳羡书生”的故事。而关于这个故事的来源，就要牵扯出中国文学界的另一位“大佬”——鲁迅先生。
要知道，鲁迅在中国笔记小说研究方面也是翘楚。按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研究，这个故事其实是脱胎于印度佛教《旧杂譬喻经》中的一个故事：昔梵志作术，吐出一壶，中有女子与屏，处作家室。梵志少息，女复作术，吐出一壶，中有男子，复与共卧。梵志觉，次第互吞之，拄杖而去。
你看，原来“套娃”的传统古而有之，源远流长，“屡禁不止”啊。
陆春祥先生说，虽说这是个佛经故事，暗喻的却是人间诸事；虽是男女之事，映照的却是全社会全领域。但是吴均的构思，已经明显高出原文本一筹，结构和空间更加广阔，内涵更深。
再来看《鹅鹅鹅》这集动画，故事相比《阳羡书生》又多了一些奇幻瑰丽，导演甚至还给许彦安排了一段稍纵即逝的暧昧情愫，一娃套着一娃，一层比一层精彩，一个比一个意外，所以说，中国人的浪漫想象力，永无止境。
在历代笔记小说中，关于鹅的故事并不少见，在南宋洪迈的《夷坚志》中，也记录了一个和鹅有关的故事——《鹅涎》。
洪迈写道，浙江嘉兴有个小孩，在晒谷场上因芒刺卡在喉咙里，痛苦不堪，大人当即捉来旁边悠闲散步的大鹅，将鹅涎灌到孩子口中，不一会儿孩子便转危为安。原来，鹅的口水能够化软喉咙里的鱼刺或是稻谷的芒刺。
陆春祥对《夷坚志》非常感兴趣，他选取了其中百余则笔记，结合数十年阅读笔记小说的心得，于2021年出版了一本《夷坚志新说》，以现代思维来重述南宋洪迈笔下的故事。他还在序言中详细介绍了洪迈的家族和生平，认为洪迈是中国笔记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重要作家，他一生醉心笔记写作，其中《夷坚志》整整写了六十年，420卷的体量，可谓波涛浩荡，几乎可以和北宋的《太平广记》有得一拼。
但可惜的是，我们现在能读到的只有一半左右，其余都已散失，它包含了志怪笔记中的各种故事，尤以神仙、鬼魂、精怪、灵异、前定、因果报应等居多。当然，也有不少忠臣、孝子、节义、阴德、禽兽、医术、梦幻、奇异等门类，内涵丰富，不妨将其看作是两宋三百多年间民众的生活史、风俗史和心灵史。
在陆春祥的眼里，《夷坚志》是宋代的官场现形记，争斗和邪恶，暴虐和欺诈，贪婪和狡猾，淋漓尽致；《夷坚志》也是立体的《清明上河图》，市井与烟火，情爱与善良，金钱与道德，活灵活现；《夷坚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山海经》，凡人与鬼神，想象与传奇，因果与报应，充满隐喻。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陆春祥说，他要感谢洪迈，并努力在《夷坚志》中，打通现实，寻找自己。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也要感谢陆春祥老师这样的作者，钩沉那些湮没在历史烟波中的笔记，重新焕发“中国奇谭”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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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坚志新说》陆春祥/著
广东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