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阵、半月,八卦、一字长蛇,这些军阵阵法,历史上真存在吗?
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披澜读史
编者按:阵型是军队作战时所采用的作战队形,对于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而言,合理的阵型可以充分发挥军队的战斗力,克敌制胜,而以整胜乱、以整胜散在集团军作战时更是常态。正因如此,冷兵器时代的军事家们都在试图改进己方军队的阵型以获得军事优势。在历史上,也不乏依靠完备的阵型以弱胜强的例子。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排兵布阵是一个复杂的工作,一支部队的人数经常成千上万,其对于组织力、协调度的要求极高,这就需要士兵们必须用较多的时间去训练和掌握。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阵型的样式虽然与名字相关联,但这种联系有时并不大。这就意味着,人们如果忽视排兵布阵的基本原理,仅仅通过名字来想象其形制,那这样的脑洞产物与真实的阵型往往南辕北辙,因此有些我们异常熟悉,听上去又不明觉厉的阵型,可能和我们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
古希腊比格拉斯学派认为圆是一切平面图形中最完美的圆形,因为通过圆心竖一根对称轴,按此轴旋转至任何角度,都能与原图重合。于是问题来了,在敌军将至,地势起伏不平的战场上,一位一辈子可能只看过一两本兵书的将领,如何指挥自己手下上万名目不识丁的大头兵们,去摆一个让比格拉斯都赞叹不已的圆?
当然,他们或许不需要去真的摆成一个哪怕看上去与圆近似的阵型,但实际上,任何与圆、曲线相关的东西,都与阵型本身存在的意义相悖。
军阵能够保持强大战斗力的关键在于整个军阵协调一致、行动统一,战阵中的士兵尤其是步兵,限于视野问题,多数时候只能注意周遭士兵的动向和状态。因此,想要做到令行禁止,最简单也最实用的方式是以中小规模编制结成方阵,注意,这里说的方阵是指各小队、中队组成的小方阵,而非大阵的形态。
如唐李靖兵法中以50人为一组结成的小编队,或者以3个小编队组成的中队,都是这种小单元的方阵元素。按照谷霁光先生在《古代战术中的主要阵形一方阵》一文中的论述,由3支小编队组成的中队可以组成长方形或者锐型,5支小编队则可以合为长方形或者横阵,而9支小队合为一队,变化更多,可以组成相对平滑的曲型或者横队。
而最终由七军一同结成的大阵,会因为各部分的形状不同,呈长方形或者圆形。因此,古人在实战中使用的圆阵,绝不可能是平滑如圆的圆形阵,只是由于相较于长方形的方阵,这才被人们称为“圆阵”。
《唐李问对》同样曾经提到圆阵,与《孙膑兵法》的“十阵”说法不同,方、圆、曲、直、锐被认为是李靖九军阵法的五种阵形变化,将领需要根据实际地形来排兵布阵。
有趣的是,依照宋人的理论,诸葛亮八阵图、《唐李问对》中提到的李靖九军阵法、六花阵有着或明或暗的传承关系。对阵图极为热衷的宋神宗认为,八阵图起自黄帝,逐鹿之战时他以此阵破蚩尤于巨鹿,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隋朝韩擒虎学会此阵法后教给了自己的侄子李靖,改名为九军阵法,后因为种种原因将九军阵法改为七军阵法,九军阵如同九宫格,将领居中指挥,七军阵的外形则如同六瓣梅花,六军为外侧花瓣,中间一军则是将领。
《宋史·兵志九》:“七军者圆阵也。盖阵以圆为体,方阵者内圆而外方,圆阵即内外俱圆矣。故以方圆物验之,则方以八包一,圆以六包一,此九军六花阵大体也。”
以上的说法出自宋神宗,这种比附至黄帝的传说是否真实尚且不论,有一点倒是值得赞赏,宋代官家极其喜好阵图,为削弱武将兵权,实现“将从中御”,从宋太宗开始到宋徽宗结束,北宋诸帝通过临战授予大将阵图的方式遥控军队。赵光义这位登基过程耐人寻味的二代目暂且不论,就连痴迷道教,企望长生久视的宋真宗都不能免俗。相比之下,宋神宗虽然同样有这样的黑历史,但从其对于军阵的了解来看,起码在理论上,神宗比真宗、仁宗等人都要深入一些。
不过理论和实践毕竟不是一回事,熙宁八年二月,神宗亲到校场校试王震等人复现的七军营阵,为确定其实用性,遣官兵二万余人,结果却相当感人,“分数不齐,前后牴牾,难为施用”。嘴强王者距离最强王者还是差了一些距离。
和圆阵类似,却月阵或者说半月阵有时也会让人望文生义。中国古代却月阵最著名的战例当属义熙十三年刘宋武帝刘裕以两千精锐步兵大破北魏数万骑兵。此战中,刘裕指挥军队抢渡黄河北岸后,在距离黄河不足百步处部下大阵,军阵两翼接河,河岸如同弓弦密布战船,而防御战车则呈弧形排布。在战船、战车的配合下,刘宋步兵撑住了北魏骑兵的冲击,待敌方骑兵失去速度后以大锤锤凿步槊杀敌,最后,失去战斗意志的北魏军“一时奔溃,死者相积”。
由于这一战的胜利着实惊世骇俗,半月阵也几乎成为南北朝时期车阵克制骑兵的代表。
但有意思的是,从西晋咸宁五年(公元279年)到梁天监五年 (506年 )的二百多年时间里,有史可查的战车阵破骑兵的记录多达18次。除了刘裕的这一场胜利外,剩余的17场中,有4场提到战车结为函阵(方阵),有4场则是“以车为方营”,无一次再提却月阵。
有人认为,摆却月阵需要战车、战车和劲卒,缺一不可,因此在此之后再无南朝军队以却月阵对抗北方铁骑,但考虑到各类文献行文方式的差异,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利用战车布阵时,所谓的函阵、方阵抑或却月阵,并非有着明显的限定,在面对骑兵时,南朝军队最常见的阵型就是函阵或者说方阵,以战车为障,抵消骑兵的冲击力,并利用重弩、长槊进行反击。
刘裕当时之所以让军队“去水百馀步,为却月阵,两端抱河”,是因为在此之前北魏骑兵对刘宋军队轮番袭扰,为了驱赶和杀伤北魏骑兵,刘裕不得不抢滩登陆,利用重弩战车占据一块可以布阵的滩涂。唯一的优势在于,利用背水的地利,刘宋军队只要确保正面以及两翼与黄河相接部分的阵线稳定,就不容易崩盘,无需担心敌方骑兵利用机动力绕后突袭。
但需要注意的是,“背水”并非完全是好事,所谓背水一战的成功战例上下五千年也只有寥寥数例,反之,背水作战一旦战败,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于是,却月阵完全可以视为方阵在特殊地形的变种,这也与古代军阵讲究的互变、分合等特性。
当然,除了我国古代外,“半月阵”的记载也出现在西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坎尼之战中,迦太基人的部队就展示了这一变化,只不过,在这场大战中并无用来抵抗骑兵冲击的战车。按照波利比乌斯的说法,汉尼拔所率领的迦太基军队按照部落和兵种一字排开,两端是骑兵,两端再往中间是训练有素的阿非利加步兵,最中间分别是伊比利亚和凯尔特步兵。
当迦太基的步兵线向前推进后,迦太基军队的中央部分(即伊比利亚和凯尔特步兵)纵深逐渐变浅,变成了半月形状。从以上描述来看,迦太基军队尤其是中央部分的军队似乎是主动变阵,来吸引罗马人的攻势,已达到之后的包围目的。
《战争艺术史》的作者对于这种说法持反对意见,所谓的半月阵绝不可能是真正的圆弧状,他认为,如果迦太基人的骑兵位于大阵两端且所有兵种以方阵队列依次排开,那么骑兵不可能会率先接敌,而且阿非利加步兵也不可能像记载的那样快速机动包围对手两翼。
因此,他推测当时只有中间的伊比利亚与凯尔特步兵方阵摊薄至与罗马方阵等宽,同时,由于中部士兵的前进速度要高于两侧士兵,在行进过程中,方阵中部产生凸起(古代战阵中,由于中央部分的士兵两侧均有同伴保护,往往会在前进中无意识的快过两翼)。
而阿非利加步兵则保持纵列行进,以便在适当时机迅速包围对手,因此在行军时后部会拖拽一条远比中央军更长的纵深队伍。如此一来,以罗马军队中央的视角观察,整个迦太基军队就好像中途由一字长蛇变阵为半月一般。
虽然汉尼拔用半月阵破敌的记载让人时常有出戏的感觉,但要论脑洞,欧洲人可比不上我国明清时期的小说家。《李卫公问对》曾提到,由于“史官鲜克知兵,不能纪其(阵法)实迹焉”,这也给了人们发挥的空间。
《三国演义》开始,明清小说家在阵法上的描绘就愈发放飞自我了。从命名来说,一数到十,有几本小说就能编出多少个组合,比如《薛仁贵东征》从一字长蛇阵到九曜星官阵、十面埋伏阵就有数个不同版本,各种与动物有关的阵法更是信手拈来,像长蛇阵、金龙搅尾阵、火牛阵、万蜂阵,简直俯拾皆是。
至于与乾坤阴阳相关的阵法就更多了,如太极阵、 混元一气阵、先天纯阳阵等等等等,甚至只要拿出两三个听起来高大上的词汇进行排列组合就能瞬间造出几个大阵,而各类阵法的功效更是一个赛一个夸张,在一些稍微“写实”一点的小说中,尚且能见到一些贴合实际的阵法,而到了《绣云阁》这样鬼神乱舞的异次元,倒转阴阳都只能算是洒洒水。
军阵的目的是保持整齐的队形,以集中强大的冲击力和防御力,因此,如何厚集兵力,整齐统一才是各种战阵在残酷的战争中脱颖而出的关键。而由于阵法的使用需要训练和研习,想要让普通士兵得以发挥战阵的威力,阵法的设计必须考虑操练和熟习的难度,因此,越是复杂多变的阵法越是难以统一一致,正因如此,像演绎小说中那种结合阴阳五行、乾坤八卦、神乎其神的所谓阵法,大家看了还是只图一乐为好。
参考文献:
1、李兆成《论魏晋南北朝的车阵与诸葛亮八阵图》
2、郑立娟《<唐李问对>与宋代阵法建设》
3、王路平《北宋末年至南宋初年阵法及其影响》
4、周媛《明清章回小说中的阵法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