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 | 十年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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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小九
外婆有干眼症。天气干燥时她总是默默流泪，再干一点她就看不清楚路。但她总是记得外公的坟在哪里，外公走过的路她闭着眼都能走到。
外公去世已有十年。外婆一个人住在他们走了49年的村庄里。她没有随舅舅去城里生活。外婆床头上挂着外公的遗像，每每睡觉之前，她都要与他聊上一翻。
外婆说外公年轻时很英俊，一袭黑马英姿飒爽。外公喜爱看书，看时大都自己细心做批注。遇到某处不能理解，就让舅舅找人来下围棋。几局下来，总有收获。随后让外婆煮上酒，炒几个小菜，同友人闲聊。而外婆则是抱着母亲坐在一旁，笑呵呵看着外公，做着手上的细活。
外公身上虽有儒雅之气，也是会武的。他可与朋友同猛虎作战，战胜后回到家，虽一身狼狈，也算猛将。后来外公投身于党，誓死保卫国家，离开了外婆，这一走竟是十几年。因为外公的这份忠义，外婆更加敬佩他。我想，外婆的倾心与外表应该没有多少关系，而是外公的那颗赤子之心吧。在那个战争年代，有多少像外公一样的人远离妻子去为国家安定而战斗。我了解的实在太少，只是从母亲和外婆口中略知一二。
母亲小时候，外婆总是喜欢讲故事给他们听。尽管外婆识字少，但每次都能把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外婆还会编曲，母亲说小时候外婆不唱曲他们还不肯睡呢。
那个年代的书信少得可怜，每次外公寄信回来一家人就像打开珍宝一样细细品读。信的角落里已经磨得不光滑了，上面的字也渐渐模糊起来。外婆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了。我想，外婆等外公的书信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烽火延绵天，家书抵万金。听说很多人因为等不来一封信而自杀、改嫁的都有呢。
外婆背坨得厉害，母亲说这是因为外公出去的时候外婆一个人拉扯5个孩子。家里的一切重担都压在她瘦小的肩上。外婆要挑水库，做公分，还要在生产队干活。
外婆有5个孩子，后来死了一个，病死的。母亲说，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外婆挑完水库从坝上回家，疲惫的她坐在椅子上休息。还没有来得及吃饭大哥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身体一直抽搐、发抖、口吐白沫。外婆急忙背起他去山外赤脚医生家。因为她害怕，那种症状在那个年代简直是催命符。
山里到山外十几公里，没有大路，只有泥泞小路，下着大雨。外婆像箭一般冲出去，雨水不停地冲刷着她的脸。她把唯一一块塑料布盖在大哥身上，自己却淋着雨。她的心里很沉。泥泞道路显得更长，仿佛一个世纪都走不完。外婆心里祷告菩萨给她可怜的儿子一个机会。她加快步伐，鞋子早就已经登破，脚趾都是血迹。到了镇上人已经没救，外婆一屁股摊在地上，头发上都是水迹。她背起大哥从赤脚医生家里走回家。
我无法想象外婆是如何走出赤脚医生家门的，我只知道她又走了十几公里把大舅背了回来。大雨一直不停。外婆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路上雨很沉，风更深。我一直无法想像外婆背着死去的孩子在路上走十几公里的情景，更无法想象她那双刨土挖坟的手，是怎么样把她的儿子亲手给埋下去的。
家里一片沉寂，大家都不敢说话，怕外婆想不开。外婆没有被悲伤吞噬，她从坟前站起来，朝着回家的路走去。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我无法想像一个20多岁的女人瘦小的肩上可以承受那么多的苦痛。好在后来外公回家了。但是日子却依旧过的艰辛。不只外婆，所有的村庄里都充满了痛苦，哀怨，还有麻木绝望的眼神。我无法用苍白的言语来表达这些字词，那些过往要如何才能抚平。外婆额角的皱纹像她这一生，苦不堪言。
年后，外婆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外婆见到我很激动，她已有一年多没有看见我，我也不跟她通电话。她枯木一样的手握住我的手，眼泪就这样流淌着。我一把抱住外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想把这些年她所承受的苦痛慢慢拍去，留下的全是美好。
我大概问了一些关于外公的事情，外婆也算说了不少。我躺在沙发上无法言喻。我脑海里只有那幅画面——她点灯招魂，坟前烧纸，喝着酒与外公聊天。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一个74岁的老人在经历丧子，丧夫，战争摧残、生死别离之后。尤其是那十几年的苦痛无法抹平。我流泪了，月光照进房间，刚好照在外婆脸上，枯木寒冬外婆已经没有多少生命迹象。她只能静静的看着岁月流淌，积淀。那些生命中的苦痛犹如河流一般，渐渐流淌，越走越远。
外婆大抵很爱外公，因为她总是念叨着外公对她的好，外公的每一个习惯动作表情她都记得很清楚。看着睡熟的外婆，脸上都是淡淡的笑容，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外公，而后看到了马背上的英姿飒爽，然后甜甜的笑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不是一种悲凉，而是一种厚爱。有多厚，我说不出来。
小九，浙江诸暨人，曾读空乘专业，机场安检小美女一枚，后来辞职学写作。有颗对文学充满好奇的心，痴迷于历史真相，擅长写书评、影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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