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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野夫先生为师

2017-09-16 曾瑞 苍山夜语




  

文丨曾瑞

01


能拜野夫先生为师,是我平生莫大的造化,其中过程,也真有些曲折。说起来,我和先生本是同乡。先生出生利川,我出生恩施,相隔不远。作为一个文学小青年,多年里,我却从未听说过他。大二的某天夜里,我站在老家吊脚楼上,给远在武汉的诗人张执浩老师打了个电话。电话中,张老师特地向我推荐了一个人。他说,你们恩施出现了一股伟大的文学力量,你应该去读读他的作品。我问是谁。他说是野夫。我便去寻找先生的书。网上一查,才知道要买到先生的书有点困难。无法买到书,我就去网上直接看。

我读的第一篇文章,是《江上的母亲》。文章一开篇写到:“这是一篇萦怀于心而又一直不敢动笔的文章。是心中绷得太紧以至于怕轻轻一抚就断裂的弦丝。”从第一句话开始,我的心也像弦丝一样,被突然绷紧,绷紧,再绷紧。文中沉重的感情,简直使我无法呼吸。阅读所带来的疼痛,十分突然,异常猛烈。读完《江上的母亲》,我很久再也没去读他其余的文章。我害怕,需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才敢再次阅读。先生的文字,来得很猛,像土家汉子慷慨悲歌一样,冷峻而深沉,足以让人撕心裂肺。在写作时,野夫,这个高呼“拍剑东来”的男人,我相信,他的泪一定浸湿了每一张稿纸,他的血也写进了每一个文字。

先生说,有时写完一篇文章,他身心极度疲惫,会在沙发上躺着睡一整天。这不是写作,而是拼命。他使足了劲,蘸着血和泪,为远去的亲人树碑立传。那文字,可以刻在石碑上,供子孙凭吊,也可以付梓成书,传之世人。这写作,在苍凉的人世,是祭奠,是呼唤,是哭诉,是对亲人的默默怀念。他写外婆的《坟灯》,我读了一半,不忍再读,欲放下,又放不下。写好友李如波的《别梦依稀咒逝川》,写幺叔的《生于末世运偏消》,写仇老汉的《大水井孤独的守望者》等等,都读得我肝肠寸断,五内崩裂。每读完他的一篇文章,我也身心俱疲,如同死了一次,需要休息很久,才能活过来。

先生于1978年考进湖北民院(那时叫华师恩施分院),我于2008年也进了那所学校,因此可以说,他是高我三十届的师兄。当在他的文章中读到“舞阳坝”,读到“三孔桥”这些熟悉的地方时,我不觉顿时一阵恍然。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恩施,一群为着梦想的青年,在那里争论文学,朗诵诗歌。三十多年后,时代完全变了,变得那么快。以至于,那些不久前发生的事在我的很多同学听来,似乎已是远古的传说。但还是有那么一群青年,在物非人非的地方争论文学,朗诵诗歌。他们也同样感受到了孤独,感受到了不合时宜,感受到了作为一个诗人的尴尬。我相信,多少年后,不管时代怎么变化,依然会有那么一群青年,他们在一起争论文学,朗诵诗歌。这就是青年,心怀梦想的青年,永远的中国的青年。我们心中装着同一个东西,那就是自由,闪烁着永恒光芒的自由。

毕业后,我到广州工作。刚到广州时,我还不知道这座城市有公共图书馆。只要有空闲时间,便去体育西路的购书中心看书。有一次,我看见书架上赫然摆着先生的《乡关何处》。那时,他的《乡关何处》刚在国内出版不久。我拿起那本书,找一个角落,坐在地板上,开始读。有些文章我早已读过,专挑没读过地读。最后,我又把读过的,再读一遍。很多文字,我虽在网上读过,而阅读纸质书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个人觉得,电子书阅读只是快餐式的,阅读纸质书籍才能更有效地感受到一本书内蕴的力量。读完,我合上书,靠在书架上,内心无法平静。我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购书中心,赶快回到租房的小书桌前,静下心来,书写一个自称叫野夫的男人。

穿过购书中心杂沓的人流,乘坐电梯,走上喧闹的大街。我感觉那个自称野夫的男人,就和我站在一起。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并肩走在浮华的广州,心中牵念的唯有那遥远的故乡,以及远去的故人。这个世界的喧嚣再也打扰不了我,熙来攘往的人群不过是我身后的背景。从这背景里滚滚涌出的,是“父亲的战争”,是丢失在恩施的童年,是“江上的母亲”,是“拍剑东来还旧仇”,是“磨损胸中万古刀”,是二十世纪的中国,是我和先生先后出生的那个大山深处。行走在广州,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走在最前面的人,走得最快的人。


02



想拜先生为师的个中缘由,要从第一次见到他时说起。我能见到先生,仰仗中山作家谭功才先生的引见。我能结识谭先生,又幸得武汉诗人张执浩老师的推介。几年前,看完先生的《乡关何处》,我写下一篇文章——《野夫拍剑啸江湖》。该文从未发布。去年,我将此文略加修改,以《有个男人叫野夫》为题,发在自己公号上。张执浩老师分享了,野夫先生便看见了。谭功才先生也读到了,联系上我。网络世界就是如此神奇,能在瞬息之间,将原本陌生的人,关联起来。谭先生欣喜地告诉我,野夫先生受中山恩施商会的邀请,即将前来广州,在中山讲座,到时可以给我引见。于是,我就见到了传说中的先生。

第一次见到先生,我很惊讶。他状貌奇伟,笑容迷人,几乎是光头,上身T恤,下着牛仔裤,走路总是反剪着手。此前,我读过写先生的不少文章,也读过先生本人的很多作品。柴静说,野夫一半像警察,一半像土匪。他自己写诗便是:白头休废名山事,拍剑东来还旧仇。这绝对是一个身怀利器的男人。而眼前的先生,却是浑身儒雅,一脸慈祥。他的笑,真是特别迷人。

先生的声音雄浑有力,极具磁性。我们本是同乡,交谈用的是恩施方言。恩施方言很土,很粗,只有两个调,抑扬顿挫不够,难以表达深沉的感情。而经先生说出来,那雄浑舒缓的腔调,便使这平淡的语言,顿时有了别样的韵味。先生的语调慢条斯理,很沉稳,不随便开口。不管谁说话,他总是安静地听,再作回应,不抢话,也不冷落对方。我们一路交谈文学,毫无隔膜。

在广州多年,我深感写作的荒谬。北岛在香港发出过如此感叹:一个人在香港仍要坚持写作,只能说明他非写不可。广州跟香港一样,金融发达,文化薄弱,人人都在谈项目挣大钱,谁还要坚持这赚不来钞票的写作,实在有点不务正业。若不是非写不可,他还写来干嘛。先生问我为何写作,我只能如此回答。

他又问我在做什么。当时,我已辞职,正在写一本书。他听说我没在工作,专门写作,深表担忧。他说,如今能靠写作活命的,少之又少,劝我多去见识社会,不要急于写作。他的意思,我明白。但有些事,必须得做。无论结果如何,成败如何,做了都无怨无悔。毕业四年里,我南北流徙,东西飘荡,做过各种工作,也写了几十万字。我知道自己的路怎么走,至于能不能走出来,正如歌中所唱: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他的劝告,也让我重新审视生活,及时作出调整。

与两位先生在中山背朝大海

萌生拜先生为师的想法,是在归途中。我们坐在车上,前往白云机场。他问我会不会写剧本。他说,如今要靠写作吃饭,写剧本是一条出路。我说勉强会。我曾在北京跟过一个导演,做她的助理。工作之余,我大量观看经典影片,一直揣摩剧本,阅读相关书籍,也参与过剧本撰写。对剧本撰写,略有心得。从北京铩羽而归,我还在广州干过编剧工作。每天编写网剧,嘻嘻哈哈,各种逗逼与恶搞,实在令我生厌,不久便辞职了。

先生听后,沉吟着说,写剧本需要有师父带。我说,您要觉得我还凑合,就收我为徒吧。在北京时,那位导演要收我为徒,签五年师生协议。在写作上,我的确一直在寻求高人指点。而那位导演,并非高人。思之再三,我没答应。其后,迫于种种原因,我不得不离开。野夫先生是高人。高人总是与众有别。在收徒方面,他肯定很谨慎,只说,你把文章发给我,看看你适不适合搞写作。我们在白云机场握手而别。很快,他就发来了地址。书自印出来后,我便邮寄了过去。

他看后作何感想,我没敢问。拜师的事,我也没主动向他提起。当时我想,他若真能收我为徒,实在平生造化,若不能,也无妨。一切随缘,不可强求。其实,就写作而言,我已经是他的学生。他的文辞,他的思想,他的江湖道义,深深地影响着我,改变着我,指引着我。

多年来,在文学这条路上,我未遇高人指点,又的确承受过很多人的膏惠。诸如鲁迅、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北岛、李亚伟、万夏、张执浩等,我何尝拜过他们,却受益颇多。搞写作的人,都在暗中独自摸索、碰撞,寻找自己的语言与声音。摸索中,会不断的自我调整,以求更有效地表达。但能得高人亲手指点,绝对是幸运的,可以避免走无谓的弯路。


03



不久,野夫先生开山收了两个徒弟,按江湖老规矩例行仪式,引起轩然大波。收徒当天,他发了个朋友圈,六张图,一行文字,说,“今天破天荒,收了文武二徒,皆朋友之子。从此望他们正直为人,薪火相传。”图中,设有拜师礼牌位,供着关公塑像。先生身着黑布汉服,手持文明棍,端坐太师椅,好不威武。我自嘲式的评论了一句:看见破天荒三字,看来我是拜师无望了。但我还是鼓足勇气,写了一封半文不白的信,向他提出拜师一事。

信中,我写到:“先生文章泰斗,铁肩道义,呼吁自由,匡扶道统,游走江湖,一身侠气。曩昔,晚辈就读民院,闻先生大名,观先生著作,顿足捶胸,拍案大呼,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自此,引为同道。先生撰文,情义炽烈,嘻哈疯癫,道破真相,多为当局不容,屡禁之。幸有网络,开启自由天窗。晚辈搜读先生之文,感佩之至。

“今年炎夏,幸与先生得见。青莲诗云: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先生纵横江湖真丈夫,晚辈屈身底层愣头青,本当不仰高山,只揖清芬。然,自与先生见后,难忘音容,每常窃思,若能拜先生为师,何等造化。晚辈酷爱文学,摸索多年,苦无良师点拨,如夜黑行路,无灯烛照,不辨方向。毕业后,为谋生计,天涯蓬转,南北流徙,几度辞职,专心写作,欲成一家之言,不负此生。奈何,晚辈虽勤勉自奋,终无良师点拨,左冲右撞,亦难成气候。念兹在兹,深感惶惑。

“南庠地处江左,六代帝都,千年文脉,学术之风,精微宏赡,广大圆融,谈者称美。若夫诸师之学,各具堂奥。伏惟先生风神平远,识度闳深,望性情而欲友,仰道术而可师。此真吾师也矣。今不揣冒昧,奉书以闻,至如先有所属意,或以余才不堪教,并祈赐复,顺颂铎安。”

先生亲切得就像邻家大哥

信写好后,没有邮寄,为求速达,直接通过微信传递了过去。子夜传递,凌晨四点回复。他说,“甚感!过些日子再来。”先生答应了。我知道,他肯定经过反复考虑,才答应。在紧随其后的电话联系中,他说,既然拜师,就意味着你要来大理,不然没有意义,而来大理,首先需要解决吃住问题。他考虑得很多,甚至将我的终身大事都考虑了。他说,我轻易不答应,既然答应了,就要帮彻底。紧接着,他开始安排我去大理的事。在这人世间,突然有一个人,为我的前程如此费心,实在是莫大的造化,深为感动。

年初终于去到大理,一切早已准备妥当,让我十分感激。见到我,先生笑眯眯说,你来了,亲切得就像邻家大哥。每次与先生聊天,都是几个小时。先生特别健谈,讲起故事来,慢条斯理,眉飞色舞,非常有趣。给我讲剧本,每讲到紧张处,他都会像魔术师一样双手一拍,然后指着虚空里。一波一波剧情,就在拍手之间,接连甩了出来。偶尔,先生会沉默。沉默时,他总是抽着烟,一脸沉思,双眼炯炯地望着远方。我想,无数个深夜,他也是这样燃烟沉思,一人独酌,凝神望着窗外深沉的黑夜。可惜好事不长。由于地球人都知道的原因,我们的一切美好设想,最终成为泡影,不得不离开大理。半年师生情义,很短,但先生教给我的,已经足够我受用了。

先生说,我是谁,我就是江湖子弟。这种江湖侠义与文脉道统,似乎是巴蜀文人与生俱来的,深入骨髓,虽遭摧残,仍不断绝。我视先生为同道,为知己,为良师。当此末世,一代巴蜀文人,尚有硬骨,便能重建江湖,不惧庙堂,睥睨天下。先生的江湖很大,各路豪杰,八方才俊,遍布海内外。他说,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江湖。何等豪情。他的硬汉精神、江湖道义,令我最为佩服。此种精神必须代代相传,方能江湖永在,道义不灭。这世界,有规矩,有道义,才会变得正常,变得有趣,让人值得一活。为此,我愿终生追随先生。先生常说,江湖儿女江湖见。好,江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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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夜语




-作者简介-


曾瑞,80后,祖籍湖北恩施,现客居大理,有个人公号:风尘七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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