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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婵娟:如何证明自己是一个女人

2017-11-06 曾瑞 苍山夜语

此图为李婵娟本人提供



本文经李婵娟授权而写,承她提供素材,并且更正不实之处,特此感谢。


01


李婵娟是一个很生猛而深情的女人。初读她的诗,令我很意外的惊讶。她在《证明》中写道:“我有马蹄莲般的阴户/纯洁、害羞又渴望怒放/无人采摘”。读到这里,我只觉她大胆,敢写。如今,为求关注,不惜出卖色相,敢写自己身体的女诗人,已经很多。

李婵娟写到山峰般的乳房,平原般的小腹,马蹄莲般的阴户,只是在众多身体写作中,又多了一个而已。当我读到:“我拿什么证明我是一个女人/我唯一能证明的是我还活着/当我又一次半夜醒来嚎啕大哭/又一次感到撕心裂肺的疼”。一下子,她的表达击中了我的内心。

让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竟然跟我是同乡。阴差阳错,我们就“认识”了。通过微信语音,我们进行了一次交流。我们聊得很多,关于童年,关于诗歌,关于爱情,关于远方。虽未谋面,从语音传达的信息能感知,李婵娟富于激情,固执而倔强,从不服输。

她的作品中,更是传达出了这一点。读她的作品,给我最大冲击的是,在她骨子里,涌动着近乎受虐的痛苦与狂喜。我用受虐这个词,不涉褒贬。这种受虐思想,应该来自童年时父亲给她留下的创伤记忆。

我们都出生在鄂西恩施大山深处的某个村庄里,但她有一个我无法想象的童年。在《童年》这首诗里,她如此写道:“在无数个梦里,我的童年/倒挂在一棵苦辣子树上/被父亲的鞭子抽打”。乡下孩子或多或少都有挨打的记忆,像李婵娟写到的这般残忍而恐怖,读来实在令人发寒。

童年对每一个人来说,无论有过多少辛酸,还是难免回忆的甜美与温馨。而李婵娟写到的童年,充满黑暗与绝望,还有仇恨。“天黑了,我不敢回家,我怕/我怕父亲抽破我的花裙子/抽烂我用糖纸扎好的麻花辫子”童年里,她跟父亲关系特别紧张,三天两头遭受父亲的鞭抽怒骂。

中国有句老话:棍棒下出人才。父亲的抽打,没能使她规矩听话,反而激发了内心的仇恨。这导致,幼小的她,本是单纯快乐的年纪,却很暴力。

小学五年级时,听说弟弟被隔壁家孩子欺负,幼小的李婵娟怒火冲天。她竟然命令那孩子脱了裤子,当着弟弟的面跪下,她用一根竹条,一边骂一边抽打那孩子的下体,直抽得他生殖器又红又肿才罢休。

那孩子的娘闹上门来,说是孩子的下面坏死了,要她以后跟自己孩子结婚,还抓走了她家的鸡,给孩子补身体。当时,她在山上放牛,听弟弟如此这般一说,翻身跑回去,让弟弟偷来一盒火柴。夜里,她点燃那家的谷垛,转身逃跑。星月无声,山路寂静。她连夜跑了十几里,去到一个陌生地方,在稻草垛里躲起来睡觉。

几天后,实在饿了,她偷偷跑回去找点东西吃,被父亲一把擒获。她又遭受了一顿毒打。结果,她家的谷子全部赔给了隔壁家,没谷子交任务粮,没谷子换钱交学费,她只得辍学。那年,她12岁。后来,她父亲去城里建筑工地干活,挣了钱,她才重新上学。

可以说,尚未踏入社会之前,同龄人都还在父母荫蔽之下时,李婵娟已经饱尝了人世的艰难。作为一个农村孩子,童年里,她经常吃不饱,吃的最多的是南瓜,导致以后她见到南瓜就恶心。

吃不饱,还要干繁重的农活。“我每天早出晚归干农活,田里地里总有干不完的活,油菜,芝麻,花生,黄豆,红薯,高粱,玉米,稻子,麦子,还有各种蔬菜,家里全部都种了。三十亩田地没请过外人帮忙。我每天累得像死狗一样。”那时候,她就在心里暗暗发誓,长大了宁可当婊子都不做农民。

对山里孩子而言,唯一的出山路,是读书。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她家里又特别艰难,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上学。因此,上完初中,她奶奶不准她再读书,好省下一点钱。幸好,父亲觉得她是读书的料,坚决要送。她用功读书,高中毕业考上武汉理工大学。

此时,为一个女人,她跟父亲再一次闹翻。父亲坚决不送她读大学,她只得又辍学。辍学打工挣够钱,她再次高考,然后带着自己的工钱去了重庆读大学。大学毕业,她被保送到复旦大学读研。那年,她父亲中风,眼睛也瞎了,无法再挣钱。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在读书,非常艰难。她只得放弃读研,出社会工作,挣钱供弟弟妹妹读书。


02



在李婵娟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有两个男人给她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一个就是父亲。她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早年,她简直把父亲当成仇人。让她尤其气愤的是,父亲在城里有了份体面工作后,竟然找了别的女人。

当时,她17岁,正读高中,那女人只比她大两岁。一气之下,她去城里找父亲算账。父亲不在,她就跟那女人打了起来。那女人虽比她大,却不经打,被打得头破血流。父亲回来后操起凳子砸她,到如今,她眼角还留着一道疤。

后来,父亲中风,瞎了。他后悔自己伤害过妻子连累了孩子,而遭此报应,喝农药自杀,幸亏救了过来。到这时,李婵娟才发现,曾经咬牙切齿恨不得他死,真到了这一天,她根本无法接受。她想起父亲对自己的点滴恩情,忍不住在医院里嚎啕大哭,仿佛他真的死了。

另一个男人,可以说是她的伴侣。此人是个画家,大她十几岁,离过婚。他们在一起,同居了多年。最后,这人得了癌症,不幸去世。彼时她才二十多岁,爱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画家,瞒着家人,私奔,只求在一起。这段感情,是否可以解释为“恋父情结”?

一度,她害怕父亲的鞭子,天黑了也不敢回家。最后,她爱上了父亲的鞭子。“我常常自虐到欠抽,尤其是我做错事,爱错人时,永远有一条隐形的鞭子在将我抽打,只是鞭子已经不在父亲手里了。”她爱上的这位年长的画家,是不是在内心里虚构了一个完美的父亲的影子?

画家去世后,她非常痛苦,多年走不出来,再也无法爱别人。她说,一个女人的幸福结束在什么地方,她就会一直活在那里,而在其他地方死去。

她之所以会写诗,就是因为失去爱人后难以抑制的痛苦,需要一个出口。当时,她痛苦到不能正常思考,头脑混乱,只感到剧烈的疼。此前,她写过东西,但写得少,对诗歌也很陌生。剧烈的失亲之痛,迫使她拿起笔,宣泄情绪。每次,她只能写几行字,便泪流不止,无法再写。

“一个女鬼在深夜里嚎啕大哭/那不是我/一个女鬼撞击墙壁如同撞击棺木,那不是我/一个女鬼提着头颅如同提着灯笼/满世界寻找你/那不是我……”;“再也没有眼泪/没有眼泪去思恋/思恋已经死亡/爱人啊,你不在身边”。这些短小的文字,她并不是有意要写成诗,只为了卸下内心的沉重。

李婵娟就像火热的玫瑰,诗是她在灵魂的黑夜里绽放出的惊艳。她的诗,带有心灵的痛苦,与身体的高烧。“在浴室里冲水,自己抚摸自己/从饱满的乳房到结实的臀部/边流泪边手淫/在高潮时喊出你的名字/假装你在,假装被爱”。她毫无修饰,没有技巧,只是如实表达失去爱人后,心灵与身体的巨大疼痛与空虚。

可以说,她的痛苦体验,还未能被美学浸染,显得如此血淋林的真实,甚至是毫无羞耻的真实。与同类书写身体的女诗人相比,她的诗因这真实而能直击人心。同时,在行家眼里,难免失于技巧,不够克制。诗歌作为一种精深的语言艺术,自然有其内在的标准。艾略特曾说过,诗歌是对感情的逃避,而非宣泄。就此而论,李婵娟虽出手不凡,但还需要磨炼。

人世间最有情的可能是文学创作者,最无情可能也是文学创作者。为了艺术的表达,创作者必须放弃某些真实,甚至放弃某些感情。一个创作者,若是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绝难写出惊世骇俗的作品。艺术的感染力,来自美的表达,与深沉的内在感情。这要求创作者必须跳出自我痛苦,坦然接受生命中发生的一切,才可能把个体经验上升到人类终极关怀的高度。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

对李婵娟而言,也甚为苛刻。她还需要时间,不是忘记,而是能坦然 43 34089 43 14748 0 0 8090 0 0:00:04 0:00:01 0:00:03 8089对自己的过去。“我需要一点一点找回你/我需要夜夜占有这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像天生的婊子,淫娃,荡妇……”由于爱人的缺失,她的受虐思想复萌,以在文字里自我作践的心态,聊以自慰。显然,她还无法坦然面对。


03



李婵娟体内,除了有对父亲受虐式的爱,有对感情的炽烈燃烧,还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这颗心,迫使她不甘于平庸的现实,总是要出发去远方。“我们都是江湖儿女/漂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漂在这个星球上/漂在自己的一生中/为了一日三餐/为了人模狗样的活/像蚂蚁一样/去到一生中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原本她在武汉端着铁饭碗,而沉闷的工作,一成不变的生活,使她感到无比乏味,根本无法习惯。为了出发去远方,寻找生命的激情,她要辞职。父亲咬牙切齿,声称一旦她辞职就断绝父女关系。她不顾反对,毅然辞职去了云南。

来到远方,她发现一切虽美好,还是逃不脱现实的苟且。在云南,她一度落魄潦倒。最惨时,行李被盗,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一并丢失,钱也没有,工作也不好找。她一天只吃一个红薯,饿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晚上没地方睡,就睡在女厕所。“那时候胆小,不敢睡马路,更不敢讹人/那时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去街边写‘求一碗饭’……”

她很倔,再大的困难都能面对,自己的选择决不回头。她说,最穷无非讨饭,不死终会出头。最后她找到工作,从三千元会计做起,三年做到财务总监。

三年后,挣了些钱,又借了些,她在南盘江边租了三千亩地,种玫瑰种葡萄种菜种树,还在树林里养鸡。一年时间,她成了又黑又瘦的小土豪,给弟弟妹妹在武汉买了房,也给爱人看病。可惜好景不长,遇上十年不见的天灾,毁掉了她的玫瑰园,一夜之间她又变成了穷光蛋。“车子卖了,房子在乡下卖不掉。天天有人来踢门讨债,最后把所有家具都搬走了。”

元旦那天,没米下锅,她坐在门口喝风,突然看见远远又有债主上门,因为前几次差点挨打,她翻身就跑。债主在后面追,大声喊,别跑了,我不是来讨债的。问来干嘛。债主说,今天过节,来喊你去家里吃顿好的,你跑什么跑啊,憨包。

她后来不断折腾,已非当初离开武汉那样只因年少轻狂,对远方不知死活的向往,选择租地种玫瑰主要是因为爱人病了,需要更多钱看病。“不管是因为爱情还是恩情,总之对自己好过的人不能忘记。”

她回忆在爱人没有生病的那几年,应该是她最快乐的日子。他们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养鱼养狗养鸟,他画画,她填词,他拉起手风琴,她在他身旁手舞足蹈,他抱着她在山坡看日出,他背着她在田间地头看日落,身后还跟着他们的狗……不忙时也经常结伴出行,去腾冲,去漾濞,去大理,去丽江,去香格里拉……走遍了云南的山山水水。

人生的幸福总是那么短暂,似乎唯有孤独才是永恒。爱人病后,她坚持送他回家乡大医院看病,让他的儿子照顾他,她来挣钱解决医药费。

在云南的生意一败涂地,她来不及颓丧,也没时间细想,就选择去了之前有业务往来的新疆。虽然人生地不熟,且在想象中很恐怖的新疆,迫于爱人急需医药费,她义无反顾地去了。日常的艰难自不必多说,在苦寒之地,对爱人的思念和担忧每日都折磨着她。

在《乌鲁木齐的风吹乱了我的长发》这首长诗中,她将爱人化名孜亚,遥寄相思与痛苦。“乌鲁木齐的天还没亮/乌鲁木齐的风好冷/孜亚,我想你了/我痛恨我在别处”;“孜亚,你多穿衣/在这倒春寒的天气”;“可是孜亚,你在哪里/没有一个男人像你/原谅我,除了做爱/我已经感觉不到爱”。不久,爱人医治无效,溘然长逝,留下她孤苦伶仃,空荡荡的心,独对天地不仁。

早年,李婵娟心灵里有一道伤,是父亲留下的。后来,又多了一道,是那位画家留下的。这心灵的伤,对景难排,对人难说,化成文字,犹如血泪,滴出一行一行的诗。这诗不够节制,经常撕心裂肺,甚至不顾羞耻,肆意绽放人之本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因为爱的缺失,爱的死亡。

直到多年以后,她才逐渐接受爱人永久离去的事实,试图重新开始。在《相亲》中她写道:“她在等一个崭新的男人……她终于尝试将你亲手埋葬……她准备好了去扮演别人的妻子”在《旧爱》中她写道:“走夜路的女人走在桂子山下/听见桂花树下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酒是陈年香,爱是新欢好’/她熟悉那声音……”逝去的爱人,犹如幽灵,永远跟随着她。

爱人去世后,李婵娟结束了流浪生活,离开新疆,回到武汉开始为自己而活,实现了曾经做记者的梦想。这些年,她一直单身,想寻找一份真爱,却是那么难。她说自身的处境很尴尬。同龄中优秀的,都已结婚成家,顶多想跟她来一段婚外情。她说年少时深知母亲的痛苦,长大后不愿成为自己厌恶的人,不当第三者。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她也无法将就。

她有过曾经,不想勉强现在,与其跟一个不爱的人为结婚而结婚,不如单身一人。爱过就够了,能否再爱一次并不强求。在一首诗中,她写到:“我需要这样一个男人/他用无与伦比的才华/勾引我,招惹我,玩弄我,但从不抛弃我/我需要就这样爱着一个虚无的男人/像一生在用纸包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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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夜语


-作者简介-


曾瑞,80后,做过教师、编辑、导演助理等,正向编剧奋进,业余写作,有个人公号:风尘七侠。


-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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