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全:作为政治反对派的俄共及俄罗斯共产主义运动
一、从苏共分支到俄联邦共产党
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以下简称“俄共”)经历了从苏共的分支到独立政党的建设和发展过程。俄共是苏联后期成立的。苏联由15个加盟共和国组成,每个共和国都有自己的党组织,如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共产党,唯独俄罗斯联邦没有自己的共和国党组织。这是因为,俄罗斯联邦是苏联的支柱,俄罗斯共产党组织无论在人数还是组织数量上均占绝大多数,在苏联共产党内发挥重要作用,因此俄罗斯联邦境内的党组织受苏共中央直接领导。
赫鲁晓夫时期,为了满足俄罗斯联邦党组织要求,1956年苏共中央二月全会成立了苏共中央俄罗斯联邦局,赫鲁晓夫亲任俄罗斯联邦局主席。勃列日涅夫取代赫鲁晓夫担任苏共领导人后,也兼任苏共中央俄罗斯联邦局主席。苏共中央俄罗斯联邦局的机构设置与各加盟共和国共产党中央的机构设置没什么差别,内设领导国民经济各部门的职能局。俄罗斯联邦境内各边疆区和州党组织第一书记大都是苏共中央俄罗斯联邦局的成员。1966年苏共第二十三次代表大会决定撤销苏共中央俄罗斯联邦局,俄罗斯联邦境内共产党组织恢复由苏共中央直接领导。
戈尔巴乔夫改革后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民族分离倾向日益明显,苏共党内在改革方针问题上的分歧日益加大,尤其是到了1989年,随着苏联中央权力日益削弱,中央和地方的关系日益紧张。部分不同意戈尔巴乔夫改革方针的共产党人计划建立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为了安抚俄罗斯联邦那些试图建立共和国党组织的共产党人,阻止建立俄罗斯联邦共和国党组织,苏共中央在1989年十二月全会上成立了苏共中央俄罗斯局。全会决议指出,苏共中央俄罗斯局的任务是“协调俄罗斯联邦州和边疆区党组织的活动,贯彻苏共政策,对执行苏共代表大会、代表会议及中央全会和政治局决议的情况进行监督”。苏共中央总书记戈尔巴乔夫兼任俄罗斯局主席。进入俄罗斯局的还有莫斯科和列宁格勒党组织第一书记普罗柯菲耶夫和吉达斯波夫、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沃罗特尼科夫、俄罗斯联邦部长会议主席弗拉索夫以及俄罗斯地方党组织(州委和边疆区区委)的书记。此外,苏联科学院副院长科普丘克、乌拉尔重型机械厂钳工队长科罗廖夫、科斯特罗马亚麻厂纺织女工普列特涅娃以及苏共中央书记马纳因科夫和乌斯马诺夫也进入了俄罗斯局。
戈尔巴乔夫成立苏共中央俄罗斯局的本意是阻止俄罗斯出现共和国党组织,维护自己在党内的地位,但是俄罗斯局组建后,尝试建立俄罗斯共产党组织的努力实际上并没有停止。1990年出现的“共产党倡议运动”(Движение “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ая инициатива”)就是以建党为目的成立的。“共产党倡议运动”代表大会声明,运动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基础上”团结俄罗斯共产党人,阻止苏共内部的分离主义倾向,维护苏联的统一和完整。
到了1989年,不仅苏共开始失去领导地位,苏联实际上也开始解体。不仅各加盟共和国在谈论退出苏联的问题,连俄罗斯也有人在谈论这样的问题。在苏联各加盟共和国分离主义情绪占主导地位的形势下,苏共内部的分离主义倾向也愈演愈烈,加盟共和国共产党逐渐与地方民族主义势力合流。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共产党员要求建党的呼声日益高涨。戈尔巴乔夫不得不再次作出妥协。在1990年的苏共中央三月全会上,戈尔巴乔夫表示:“鉴于党章草案所包涵的解决共和国党组织问题的原则和立场,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在俄罗斯建立共和国党组织。无须赘言,俄罗斯作为苏联强大的支柱发挥着特殊的作用,俄罗斯共产党员在保证苏共统一和完整方面也发挥特殊作用。今天,大多数州党组织非常坚决地提出了建立俄罗斯联邦共产党的问题。比如在列宁格勒,列宁格勒州委通报说,全民公决过程中,80%的共产党员主张建立俄罗斯联邦共产党。我认为,这个问题应该由共和国共产党员自己决定。”
1990年3月16日,苏共中央全会通过决议:在苏共28大前召开俄罗斯共产党代表会议。代表会议的代表应该由俄罗斯联邦党组织选举产生,代表会议代表将同时是苏共28大的代表。1990年4月21日,俄罗斯共产党人倡议代表大会在列宁格勒召开,600名代表出席大会,代表着俄罗斯37个边疆区和州的145.5万共产党员。代表大会的决议要求在召开苏共二十八大前成立俄罗斯共产党。俄罗斯党代表会议的日期定在1990年6月19日。为贯彻苏共中央全会的决议,俄罗斯局成立了由87名代表组成的代表会议筹备委员会。
俄罗斯党代表会议分两个阶段举行。第一阶段是1990年6月19~23日,第二阶段是1990年9月4~6日。1990年6月19日,也就是在俄罗斯共产党代表会议召开的当天,苏共中央宣布苏共中央俄罗斯局停止履行职责。6月20日,代表会议宣布这次会议是俄罗斯共产党成立大会。代表们讨论并通过了《关于建立俄罗斯联邦共产党的决定》《俄罗斯联邦共产党成立大会声明》《告各加盟共和国共产党员、告俄罗斯共产党员和人民书》《关于当前形势和俄罗斯联邦共产党的首要任务的决议》《关于苏共第二十八次代表大会的纲领性声明草案和苏共党章草案的决议》《关于俄罗斯联邦共产党成立大会对俄罗斯联邦媒体的态度的决议》。И.К.波洛斯科夫当选为俄罗斯联邦共产党第一书记。在俄罗斯联邦共产党建党代表大会的第二阶段,即1990年9月苏共28大召开后,俄共宣布继续忠于改革的社会主义方向,因为苏共28大纲领性文献中已经没有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表述,实际上放弃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原理。从此,俄共与戈尔巴乔夫分道扬镳了。
俄共一开始是作为苏共内部的共产党组织建立的,因此没有自己的党章,俄罗斯境内的所有基层组织成员都是俄共党员。这意味着俄共成立时党员人数就达到近1 000万,但是到1991年8月1日只剩下680万人。在1991年8月6日召开的俄共中央全会上,波洛斯科夫被解除第一书记职务,8月8日,瓦·库普佐夫当选第一书记。8月23日,即“8·19”事件后,叶利钦颁布俄罗斯联邦总统令,暂时停止俄共的活动,而同年11月6日,俄共被取缔。俄共于1991年8月停止活动,只存在了一年多时间。可以看出,俄共的成立过程有几个显著特点:首先,俄共反对戈尔巴乔夫放弃马克思列宁主义;其次,俄共维护苏联统一;第三,俄共继承了苏共的所有组织分歧和矛盾,因此从一开始就不是团结的具有活力的组织。
1991年底,苏联解体。俄共面临非常严峻的生存环境。实际上,俄共被禁止后,一直没有屈从现实,而是以劳动人民社会党的名义为掩护开展活动,制定了不与叶利钦当局直接冲突的斗争策略。与此同时,俄共努力通过合法程序获得合法活动的权利。俄共和苏共部分领导人伊·雷布金、根·久加诺夫、库普佐夫、B.佐尔卡利采夫等人倡议发起致俄罗斯联邦宪法法院的呼吁书,要求宣布总统关于禁止苏共和俄共的命令是违反宪法的。1992年俄罗斯宪法法院作出裁决:总统关于解散俄罗斯领土上的苏共领导机关和作为苏共组成部分的俄共领导机关的命令是符合宪法的,而针对俄共基层组织采取的这些措施则不符合宪法。与此同时,法院认定,俄共基层组织的活动合法,并且有权建立自己的新中央领导机关。这个裁决对于俄罗斯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具有转折性的意义。
俄罗斯宪法法院的裁决为俄共恢复活动扫清了障碍。1993年2月13~14日,在莫斯科郊区召开了俄共第二次非常代表大会。来自俄罗斯各地的695名代表(代表着45.5万党员)、新成立的俄罗斯各共产主义政党代表和原苏联加盟共和国共产党代表出席了会议。代表大会决定,俄共作为独立的政党恢复活动和组织建制。代表大会通过的纲领性声明和党章指出,俄共是现存制度的反对党,利用议会和议会外的各种方法进行政治斗争,拥护改革,特别是主张维护劳动者利益的改革,为使国家回到社会主义发展道路而斗争。代表大会承认,俄共是苏共在俄罗斯领土上的财产的全权继承者。大会选出了由89人组成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和中央监督检查委员会。在2月14日举行的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上,选出了由主席和6名副主席组成的主席团。主席是久加诺夫,副主席是尤·别洛夫、维·库普佐夫、斯·戈里亚切娃、B.佐尔卡利采夫、米·拉普申、伊·雷布金。在选举俄共中央执委会主席时发生一个插曲。最初,代表大会计划党内设立以库普佐夫为首的共同主席制。但是,马卡绍夫将军提出,库普佐夫追随戈尔巴乔夫,不适合担任党主席,建议由久加诺夫任党主席。结果,久加诺夫当选俄共主席,并与6位副主席组成7人主席团。
二、从不妥协的反对派到促进社会稳定的体制内反对派
在俄罗斯激进改革年代,人民的利益受到粗暴侵犯,国家财产被一小撮接近权力的人和与权力相勾结的人攫取。俄共作为社会动荡受害者的代言人在政坛上以当局不妥协反对派面貌出现。恢复和重建的俄共此时最需要解决的是斗争策略和斗争形式问题。是继续鼓动人民走上街头抗议当局的执政方针,还是根据变化的形势改变斗争策略,是俄共面临的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1993年尤为迫切。
1993年在俄共发展史上,甚至在俄罗斯共产主义运动发展史上是非常重要的年份。苏联解体后获得独立的俄罗斯面临政治、经济、地缘政治、价值观体系重建的历史任务。从苏联继承的最高苏维埃和俄罗斯总统制执行机关在权力分配上出现了严重分歧。1993年2月对立双方的天平开始向立法权力机关倾斜,标志性事件是俄共召开了恢复代表大会,久加诺夫成为党主席,号召人们同反人民的叶利钦政权斗争。最高苏维埃主张“一切权力归苏维埃”,这是十月革命的口号。而叶利钦认为,自己是唯一民选总统,更具有合法性。形势发展的结果是俄罗斯权力陷入深深的危机。1993年9月21日夜,最高苏维埃代表宣布停止叶利钦的总统权限,副总统鲁茨科伊走上最高苏维埃讲坛,宣誓就任俄罗斯联邦代总统。1993年10月3日,叶利钦派炮轰最高苏维埃(白宫),以武力和流血方式结束了这场僵持不下的危机。“10月事件”后,俄罗斯司法部决定停止一些共产主义和民族爱国主义组织的活动,实际上是查禁了这些组织,包括民族拯救阵线、俄罗斯共产主义工人党和俄罗斯劳动者联合阵线、“劳动俄罗斯”运动等等。俄共也被禁止活动两个星期(1993年10月4~18日)。《真理报》《苏维埃俄罗斯报》等共产党报纸也被查封。不过,这次被查禁时间不长,没有影响俄共参加1993年年底国家杜马选举的讨论与决策。
“10月事件”后,俄罗斯着手通过新宪法。新宪法草案明确规定俄罗斯联邦实行总统制。俄罗斯联邦会议是俄罗斯联邦的代表与立法机关,由联邦委员会和国家杜马两院组成,其中议会下院——国家杜马由450名代表组成,由居民选举产生。根据有关选举法,国家杜马代表中有225名由党派竞选产生,其他225名按照多数制原则在单名制选区竞选产生。是否参加国家杜马选举,对俄共来说,是一个困难的抉择。而俄罗斯其他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党派几乎一致抵制国家杜马选举。俄共领导人深思熟虑后,作出了“历史性妥协”,其实质是,党不再把夺取全部政权作为努力目标,而是与国内主要政治力量,首先是与作为政治经济精英为主力的“政权党”实施战略妥协,努力“参政”。俄共妥协的政治战略客观上既是党本身的性质决定的,也是由外部环境决定的。俄共领导人意识到,不可能恢复苏联的政治制度和社会经济制度,而且基层党的积极分子也不愿意参加未经批准的社会活动。显而易见,既然没有足够的力量使社会倒转,俄共只能同意参加既定的经济和政治改革。归根结底,妥协的实质在于俄共意识形态中的国家优先思想。在苏联解体后新俄罗斯依然摇摇欲坠的形势下,俄共不同于“左翼”激进分子,其战略是巩固国家,而不是努力摧毁国家。
1993年12月,俄罗斯第一届国家杜马选举如期举行,刚刚恢复活动不久的俄共和俄罗斯共产党人取得不俗成绩。考虑到俄罗斯农业党实际上由共产党人组成,第一届国家杜马中共产党人有80多个议席。1995年12月,俄罗斯举行第二届国家杜马选举,俄共获得157个代表席位,占国家杜马总席位三分之一以上,而以俄共为代表的左翼党派和竞选联盟控制了议会下院半数以上席位。这个结果对俄罗斯政坛产生了巨大影响,因为与当局在国家发展道路问题立场相左的左翼议会党团有使当局政策的立法工作陷于瘫痪的危险。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了这个判断。90年代中后期,正值俄罗斯转轨的关键时期,苏联政治、经济和文化体制被彻底摧毁,少数金融寡头掌握了国家经济命脉。“休克疗法”改革的沉重负担均转嫁到普通百姓身上。国家杜马选举结果反映出民众对当局和现状强烈不满。俄共在议会讲坛上揭露社会黑暗面,为民众鸣不平;俄共党团在国家杜马全面抵制激进自由主义改革的立法草案;在确定政府总理人选时成功抵制盖达尔的政府总理提名,把俄共认为是民族利益代表者的切尔诺梅尔金扶持为政府总理。
1996年的总统选举最能说明俄共当时的影响。虽然叶利钦和强大的资本集团使出浑身解数,对叶利钦展开全方位宣传,对共产党候选人久加诺夫进行全面封锁、诋毁,久加诺夫在第一轮投票中还是获得了32.03%的选票,与第一名的叶利钦(35.28%)相差不到3个百分点。久加诺夫第一轮投票中获得了2 400多万张选票,而在第二轮投票中则获得近3 000万张选票。这是选民对执政当局态度的最好体现。与此同时,俄共与掌握国家行政和金融资源的利益集团能够在政治格局中保证“三分天下有其一”,足以说明其影响力。虽然久加诺夫最终未能赢得总统大选,但是俄共在议会中的席位足以让它施加必要的影响。值得指出的是,国家杜马不仅是俄共表达立场、批评当局政策、维护劳动者利益的舞台,更是俄共的指挥中心和中央机关活动的重要场所。
90年代初期和中期,处在恢复重建中的俄共经济状况非常艰难。虽然俄共宣布是苏共继承者,包括苏共财产的继承者,但是苏共的财产已经被当局没收。俄共尤其是地方组织,既没有稳定的办公地点,也没有开展活动的资金。根据俄罗斯相关法律,政府财政对参加国家杜马选举的党派和由政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根据其获得的选票数量给予财政拨款支持。目前拨款门槛是3%,即一个政党在选举中获得3%的选票,就可以获得财政补贴。每张选票的价值在不同时期有所差别。2006年以前,每张选票获得5卢布,2006~2008年每张选票可获得20卢布,2012~2014年是50卢布,2015年每张选票涨到110卢布,从2016年起,每张选票获得152卢布。目前这部分资金对于俄共来说几乎是绝大部分党的活动经费。比如,2016年国家杜马选举中,俄共获得700万张选票,因此获得10亿多卢布的财政拨款。这部分资金占俄共总收入的90%以上。
在叶利钦时代,俄共通过调整、改变斗争策略和主要活动形式,成功地在俄罗斯政坛上稳住阵脚,获得相当选民支持;几届国家杜马选举的成功,使俄共获得影响政局的手段;在俄罗斯左翼甚至共产主义力量中,俄共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是遥遥领先的。
1999年12月31日,叶利钦突然辞职,由普京代行总统之职。2000年3月,普京在总统大选第一轮中获胜(普京获得52.94%的选票,久加诺夫获得29.21%的选票)。普京从叶利钦手中接过的是一个政治上动荡不安、经济上濒于崩溃、社会上民怨沸腾的俄罗斯。他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整顿宪法秩序,遏制寡头干政,“净化”媒体空间等,而在提高立法效率和完善政党制度建设方面,普京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建设强有力的政权党,二是削弱最大的反对党俄共。
政权党建设是1993年宪法通过后俄罗斯执政当局一直关注的问题,但是直至“统一俄罗斯”党在政治舞台上做大以前,政权党在俄罗斯政治舞台上始终没有发挥决定性作用。1993年10月成立的“俄罗斯选择”运动是组建政权党的首次尝试,目标是赢得1993年底第一届国家杜马选举。这个由总统支持、高举自由主义旗帜、有着强大资金支持的竞选联盟最终仅获得15.51%的选票,远远落后于名不见经传的“黑马”——俄罗斯自由民主党(22.92%)。连刚刚被解禁、政治处境十分艰难的俄共获得的选票(12.40%)也接近“俄罗斯选择”运动。1995年4月,为迎接第二届国家杜马选举,当局成立了以时任总理切尔诺梅尔金领导的“我们的家园——俄罗斯”运动,这是一个中间偏右翼型政治运动(政党),其纲领性目标是在稳定和秩序的基础上建设民主共和国,巩固俄罗斯国家,党的意识形态取向是自由主义和中间主义。执政当局希望这个运动(政党)能够改变立法机关被反对派控制的状况,但选举结果是,“我们的家园——俄罗斯”仅仅获得10.13%的选票,而俄共在这次竞选中获得22.30%的选票。
今天俄罗斯政坛上一家独大的政权党一开始就与普京的政治活动联系在一起。1999年8月普京就任俄罗斯政府总理。同年9月,成立了旨在支持普京的跨地区“统一”运动(又译“团结”),领导人是时任俄罗斯联邦民防和紧急状态部部长、联邦安全会议成员绍伊古。“统一”竞选联盟在1999年议会选举中成绩不俗,获得23.32%选票,组成国家杜马第二大党团。2000年5月27日,“统一”运动正式改组为政党。2001年“统一”党与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领导的“我们的家园——俄罗斯”竞选联盟共同组建“统一俄罗斯”党。在2003年第四届国家杜马选举中,“统一俄罗斯”党获得37.57%的选票,与其他同盟者组成议会宪法多数。从此,作为普京铁杆支持者的“统一俄罗斯”党一党独大至今。
俄共支持者的社会群体相当稳定,而俄共的理念、意识形态与俄罗斯执政集团的理念是相抵触的。因此,当局在建立有效的政权党后,即有计划地削弱反对派俄共。当时负责俄罗斯内政的总统办公厅副主任苏尔科夫的想法是,俄罗斯应该建立两党制,政权党以外还要建立一个大党,吸引左翼选民。此举目的是要分流俄共选民的选票,削弱俄共的影响。2006年10月,俄罗斯“祖国”党、退休者党、生活党和统一社会党在莫斯科宣布成立社会主义政党“公正俄罗斯—爱国者—追求真理”党,简称“公正俄罗斯—追求真理”党,后来社会上习惯称之为“公正俄罗斯”党。上院议长谢·米罗诺夫任党主席。在克里姆林宫的支持下,新成立的“公正俄罗斯”党的确发挥了吸引左翼选民的作用,俄共的选票明显减少,但是它还是无法取代俄共成为第二大政党。与此同时,俄共也在不断调整斗争和活动策略。俄共虽然依旧坚持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反对政府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但是对普京整顿宪法秩序、遏制寡头参政、强调社会政策的执政方针,相当程度上是理解的,尤其对普京的对外政策完全支持。俄共逐渐从不妥协的反对派过渡到建设性反对派,最终成为俄罗斯政坛上的“体制内反对派”。在某种意义上说,虽然克里姆林宫没有实现两党制的目标,但是体制内反对派,即俄共、自民党和“公正俄罗斯”党共同发挥第二大党的作用。这是当前俄罗斯政局稳定的重要原因。体制内反对派是俄政坛引人注目的现象,在对待像纳瓦利内这种有境外背景的反对派时,体制内反对派的立场与克里姆林宫没有差别。针对纳瓦利内对普京腐败的指责,国家杜马俄共党团代表呼吁追究纳瓦利内的刑事责任;久加诺夫明确指出,纳瓦利内是西方反俄势力制造的“产品”。
总之,俄共作为左翼政治力量,在俄罗斯政坛已经获得稳定地位。在自身建设方面,俄共不断吸收年轻人加入,最近4年约有6.4万人加入俄共,多数是年轻人。目前俄共党员约16万人。在2021年4月党的代表大会上,久加诺夫再次当选党主席,带领俄共参加2021年9月份的国家杜马选举。
三、俄共与俄罗斯共产主义运动
在俄罗斯,主张和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左翼政党不仅有俄共,还有许多其他政党。俄共与这些政党的关系、分歧与矛盾构成了俄罗斯共产主义运动的主要内容。俄罗斯大多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性质的政党是在戈尔巴乔夫改革后期成立的,这是戈尔巴乔夫改革导致苏共分裂的结果。苏联解体初期,除俄共外,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组织主要有俄罗斯共产主义工人党、劳动人民社会党、俄罗斯共产党人党、全俄共产党布尔什维克、共产党人联盟以及“劳动俄罗斯”运动等,其中有些组织在“10月事件”后被查禁。这些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性质的政党开始整合,并且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出现严重分歧。这些问题包括:谁是苏共继承者,共产党应该坚持何种思想体系,以哪个组织为基础重建统一的俄罗斯共产党,是否参加俄罗斯国家杜马即议会选举,未来的主要斗争方式是街头抗议、革命还是以议会斗争为主要方式,等等。
在谁是苏共继承者问题上,各组织争论不休,俄共也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1993年2月俄共召开恢复代表大会时就声明,俄共是苏共在俄罗斯领土上的财产的全权继承者。但是俄共的做法遭到一些组织的反对,如全苏共产党布尔什维克认为俄共重建是“右倾机会主义进攻,共产主义运动的分裂和社会民主主义立场的强化”。俄罗斯共产党人党则谴责俄共中央前领导人破坏共产主义运动的联合。俄罗斯共产主义工人党走得更远,他们干脆于1993年2月13~14日在莫斯科召开平行代表大会。
俄共恢复活动后,部分共产党人还在搞恢复苏共的活动,一些新成立的共产党组织建立共产党联盟,思路是建立一个没有苏共“缺点”的共产党。1992年8月8日,俄罗斯共产党人政治协商协调委员会(Роскомсовет)成立,由全苏共产党布尔什维克、俄罗斯共产主义工人党、俄罗斯共产党人党、共产主义者同盟和劳动人民社会党领导组成。这个跨党派机构的宗旨是“把分散的共产主义政治力量联合起来,未来成立一个思想上和组织上的联合组织”。俄共第二次非常代表大会召开半年后,俄罗斯共产党人政治协商协调委员会恢复活动,但俄共领导人拒绝参加该委员会活动。1993年12月26日,俄罗斯各共产党领导机关召开第二次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全俄共产党布尔什维克、俄罗斯共产主义工人党、共产党人联盟、俄罗斯共产党人党和俄共内部的“列宁主义立场派”,俄共没有参加会议。会议审议了共产主义运动的状况、战略和策略、目的和原则以及团结共产主义运动的措施。会议对俄共的思想立场作出评价,认为俄共正在“分阶段脱离共产主义运动”,其具体表现是没有抵制国家杜马选举,没有参加11月7日十月革命纪念活动,拒绝参加俄罗斯各共产党领导机关会议等等。但是会上也有人指出,俄罗斯共产主义运动思想分化严重,组织薄弱,在工人中的影响非常有限。这说明,俄罗斯共产主义运动存在严重的分裂。对于许多共产党人来说,苏共就是他们的一生,是他们的过去,这种感情并没有因为苏联解体而弱化,反而在强化。因此,恢复苏共的想法有一定市场。但是,分散的共产党组织领导人有一种拉帮结派,甚至“自我封官”的现象。前苏共马克思主义纲领派协调委员会委员C.斯科沃尔佐夫倡议建立的全苏共产党人统一委员会(Всесоюзный комитетза единство коммунистов ,ВКК)于1992年5月16~17日在莫斯科州热列兹诺多罗日内召开所谓的“俄罗斯联邦统一共产党”成立-恢复代表会议。7月4日,C.斯科沃尔佐夫集团召开所谓的苏共第29次代表大会,但是新成立的各共产党代表没有出席代表大会。1992年10月10日举行了所谓的苏共第20次全国代表会议,来自苏联13个加盟共和国和俄罗斯大部分地区的500多名代表出席会议,通过了关于在1993年3月举行第29次代表大会的决定,并组建了苏共第29次代表大会组委会。组委会成员主要来自共产党联盟和布尔什维克纲领派。1993年3月26~27日,一些组织举行了苏共第29次代表大会。来自原苏共13个加盟共和国的416名代表(他们不是代表加盟共和国共产党,而是个别党组织)和俄罗斯60多个地区的代表出席会议。俄共代表作为观察员出席会议。代表大会通过声明,临时(在苏共重建以前)将苏共改组为国际社会政治组织“共产党联盟—苏共”(共联—苏共),声明共联—苏共是苏共唯一合法继承者。代表大会还通过了共联—苏共纲领和章程,规定参加联盟的各党由于面临的任务不同在组织和纲领问题上可以保持独立性。第29次代表大会选举产生了共联—苏共总委员会和政治执行委员会。共联—苏共总委员会政治执委会主席是苏共中央前书记、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成员O.舍宁。从29大召开到1993年7月1日,又有几个没有参加代表大会的政党声明加入苏共,包括塔吉克斯坦共产党、吉尔吉斯斯坦共产党。
于是,共联—苏共成了原苏联框架内活动的共产主义运动的统一中心。但是,共联内部的力量分布,包括其领导机关内部的力量分布,总体上很像俄罗斯共产主义运动的状况,即在思想上百花齐放,纲领性文献各有千秋,战略和策略方针五花八门。由于在俄罗斯领土上没有组织基础,共联—苏共实际上只是原苏联加盟共和国成立的共产党的协调和信息中心。
俄共与共联成员党的主要分歧表现在:(1)在斗争目标上,俄共宣布自己的战略目标是用合法手段从权力系统中取缔反人民的黑社会买办集团,即取缔民族卖国党,建立劳动者、爱国主义力量的政权;维护俄罗斯国家的完整性,恢复更新的各苏维埃人民联盟,保证俄罗斯人民的民族统一;加强联盟的政治独立性和经济自主性,恢复其在世界上的传统利益和地位;保证社会公民和睦,通过合法手段用对话的方式解决分歧和矛盾。而共联各政党的主要战略目标是让国家重新回到社会主义发展道路,他们的出发点是:社会主义失败是暂时的,资本主义复辟是可逆转的,不转向社会主义国家就不能走出危机。(2)在战略问题上,俄共领导者认为,“俄罗斯不能搞革命和国内战争”,而共联主张进行二次社会主义革命。俄共主张通过选举或者其他和平的、非暴力形式建立广泛的“左翼力量、中间力量和爱国主义的人民民主力量”联盟,共产党人成为这个联盟的核心。而共联各政党则提出更激进的纲领,希望共产党人通过发动大规模罢工运动,通过组织全俄政治罢工和公民抵制运动来夺取政权。(3)关于民族问题,俄共纲领中不再承认民族自决权,甚至分离组建独立国家的条款。久加诺夫在竞选纲领中表示:“只有在每个民族承认俄罗斯国家统一的情况下才承认民族自决权。”此外,他在自己的文章《动荡》中指出,如果今天坚持列宁的民族自决权原则,则“不仅引爆后苏联空间,而且引爆整个战后欧洲”。(4)关于恢复联盟国家问题。虽然俄共纲领中有关于必须恢复联盟国家的条款,但是久加诺夫认为,恢复过去的苏联已经不可能,主张首先实现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的联合体。而共联各政党则主张无条件恢复苏联。
普京时期,随着俄罗斯社会不断趋于稳定,法制建设逐渐理顺,经济形势不断好转,俄罗斯社会上对稳定的期待既有利于当局的执政环境,也给左翼政党的活动提出挑战。在现实生活中,那些没能够根据俄罗斯政党法在司法部注册的政党渐渐淡出社会政治舞台,那些以恢复苏联为目的的政党无论在俄罗斯,还是在后苏联空间其他国家,都失去群众支持和活动基础。这种形势也向俄共提出了新课题。俄共既要处理好组织建设问题,也要处理好与自己支持者,既要处理好与传统选民的关系,同时要处理好与当局的关系。
俄共非常重视组织建设,最近一次代表大会(2021年4月24日)进一步完善组织建设工作,提出发展新党员的目标,还提出对新党员增设预备期,显示俄共已经不再为组织的数量担忧,开始关注党员的质量。虽然党员人数为16万左右,不及90年代50万人的规模,但是年龄结构不断改善,活动能力不断提高,已经成为俄罗斯重要政治力量。只要俄罗斯社会结构不发生重大变化,政府经济政策不作原则性调整,社会上就有相当居民支持俄共。俄共是参政党,俄共的党纲以及领导人的演讲显示,俄共意识形态在不断发生变化。久加诺夫呼吁全党同志“在自己的工作中创造性地对待现实,从现实出发,而不是从意识形态神话和空想出发”,既是一名“突破性”思想的勇敢创新者、代表者,又是祖国经验的坚定捍卫者和保护者”,“不惧怕民族传统,甚至主张创造性保守主义”。
在处理与当局关系方面,俄共支持普京总统强调国家作用,加强和巩固国家在世界地位的努力,反对政府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努力维护劳动者权益。俄共认为,普京总统的执政理念中有俄共的要素,比如俄共一贯倡导俄罗斯思想,很多已经被当局接受,或者说与当局倡导的理念是吻合的。总而言之,俄共在俄罗斯政治舞台上已经站稳脚跟,而这与俄罗斯整个政治生态有密切联系。综合俄共的发展历程,可以归纳一些结论性的观点:(1)俄共在俄罗斯共产主义运动中能够脱颖而出,在于俄共能够根据形势发展不断调整自己的战略和策略,而不是固守成规。(2)俄共能够得到相应选民的支持,始终是国家杜马中的重要力量,在于俄共是社会底层的代言人。(3)俄共发展到今天,在于俄共与俄罗斯执政集团的执政理念存在某种程度的契合。在某种意义上,选民需要俄共,当局也需要俄共的配合。(4)俄罗斯完成修宪后,政治稳定性将进一步加强,政治力量格局将在相当时期内保持稳定。这有利于俄共继续加强组织建设、思想建设和活动能力建设。
但是,俄罗斯政治生态不可能一成不变。在现有体制下,俄罗斯政权党的高支持率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民众对总统的支持和当局治理能力,俄共相对稳定的政治地位在某种程度上也源于俄政局保持稳定这一内在因素。因此,俄共要实现久加诺夫经常强调的那样,既保证继承苏联时期的优秀成果,又满怀信心地面向未来,还要面对和克服来自自身和外部环境的诸多挑战。
作者简介:李永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特聘教授、中国俄罗斯东欧中亚学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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