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节，雨雪如约而至。

记得小时候特别害怕清明，因为所有的节日都弥漫着欢乐祥和，只有清明节不是。

中国人特别忌讳“死”这个字眼，却在清明节时集体谈论。

最瘆人的地方就是墓园了，一眼望去，大家都在哭。

他们会带好色泽鲜艳的果蔬、精美的点心，摆好后再把一盅好酒洒在墓前，对着死者的墓碑低语很久很久。

小小年纪的我并不懂何为哀思，除了恐惧死亡本身，并无过多敬畏，只是隐约明白——哦，可能长辈们的某位长辈，再也不会笑了。

想让一个人长大，最高效的方法是什么？
让他见识一次死亡。

爷爷去世的那年，我十三岁。

印象中的爷爷个子很高，总是骑着他那台黑色二八自行车接送我放学，穿过一条弯曲、狭窄、被斑驳高墙围绕的旧石板路，就是家。

他很少言语，最爱吃的点心叫“炉果”。在发现我吃炉果比他还起劲儿后，家里的炉果再也没断过。

不知人是不是一瞬间老去的，因为某天起他再也不骑自行车了，反而躺在床上的时候更多。

反复住院几次后的一个雪夜，他再也没有醒来，从此他的床边再也没有我的爷爷，而是一张黑白照片。

亲人去世是怎样一种感觉？

是一个胆小鬼一样的我，可以整晚守着冰冷的爷爷。

那晚，我爸对我说，爸爸再也没有爸爸了。

遗体告别的时候，我甚至摸了摸他满是褶皱的大手，有些凉。我不明白亡灵与尘世的关系，但我知道，躺在那里的不仅仅是一具尸体，还是给我无尽爱护的我的亲人。

我想让他记住我，也想让自己也千万别忘了他。

从此，我不再害怕死亡。因为即使离开这个世界，我也不会孤单。

如果说世上真的有鬼，我还挺想见见他，说不定，他长着一副我爷爷的模样。

江南在《龙族》中提到：人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在他停止呼吸的时候，从生物学上说他死了，他失去了思考能力；

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过往和人生，然后在社会上他死了，活着的世界里不再会有他的位置；

第三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是真正的死了，永远的死了。

这让我想起电影《寻梦环游记》的情节——

供奉的遗像是牵引家人回家的通道，驻留的记忆是保持亡灵存续的神力，热闹的音乐是唤醒思念启封的药引。

被撕去照片头像无法在人间得到供奉的曾曾祖父埃克托，在米格的努力下，唤醒了曾祖母Coco对他的记忆，才免去了亡灵消散的命运；而埃克托的吉他老友猪皮哥，只能眼看着自己的亡灵一点点灰飞烟灭，因为死时无人在意，死后更是无人惦念。

所以当主题曲“Remember Me”响起，人们才哭着明白：原来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面对生死，我们的确无能为力。

但死亡绝对是生命最好的发明，因为终将逝去，所以活着和拥有才更显珍贵。

我的好朋友阿多在前年失去了母亲，去年陪她扫墓时，她在母亲目前啜泣不已：

“妈，每次清明，我才有勇气去想你。

你说，女孩子还是要学会自己做饭，要不真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离家在外，外面的饭总是不太干净，现在我学会了，不会饿肚子；你说，女孩子还是要有方向感，出门在外才不会老是做错车，现在我能自己开车了，很方便。

妈，我真的很想你，爸爸也想你了，我们都想你了。

在想你的日子里，我一年年自己长大，勇敢到再次想你的时候，再也不会轻易掉眼泪了……”

她的话让我明白，死亡不单单是告别，它也兼具爱的力量。

清明清明，清生命之惑，明伦常之理。

也许清明节的内核便是爱与怀念，这是对死亡开出的，最好的止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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