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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静海传销史:北派限制人身自由,南派注重精神控制

2017-08-04 记者论坛 李现亮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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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全国传销看北海,天津传销看静海”……他对鉴闻特别强调,“静海属于北派传销,北派限制人身自由,具有暴力行为,南派相反,更注重精神控制。京津冀都属于北派传销模式,但不都是蝶贝蕾,而静海区几乎都是蝶贝蕾。”


作者:龚龙飞 文章来源:搜狐号鉴闻


  静海区位于天津市西南处,据史料记载,静海乃退海之地。3000多年前,静海尚属泽乡,海河平原出现后逐渐成为陆地。


  7月14日,静海郊外的一处水坑,求职少年李文星的尸体被打捞出来。根据警方通报,尸体头朝西,背朝上漂浮在河沟内,衣着完整,经法医对尸表进行检查,未发现有外伤。公安部门根据李文星随身携带的传销笔记等物证,分析认为其极有可能误入传销组织。


  有人戏称,“全国传销看北海,天津传销看静海”,盘踞在静海的非法传销窝点屡禁不止。根据《中国工商报》报道,自2008年至2014年6月间,静海区工商、公安机关累计集中开展打击传销行动近 400 次,累计取缔传销窝点1300个,解救被限制人身自由人员300名。


  李文星尸体被发现后,静海区公安部门承诺,将围绕打击传销工作,加大清理整治力度,对存在非法传销活动的重点区域反复开展打击清理行动,对非法传销构成犯罪的坚决依法处理。


  骗入传销和解救的故事,一直在这里上演。


  陈云波在传销组织内部偷拍下签署营业执照的过程,一张营业执照需要交纳2900元。受访者提供。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28岁的陈云波,生活似乎和传销拧在了一起。


  他两次逃出传销人员的控制,又三次参与打击窝点的行动。就在李文星死讯爆出的前一天,陈云波还将自己的解救视频放在贴吧上,“传销太害人了!我一定要做点什么!”


  陈云波单身,今年5月刚刚丢掉工作。在社交网络上认识一年的女网友曹春娟知道后,从天津静海区发出工作邀请,语气热情。5月12日,陈云波赶往天津,下午4点半,陈云波的火车还没到静海站,曹春娟就打来电话慰问,并要求他“别挂电话,两人见面之后再挂。”


  包括曹春娟在内的一行4人到火车站接陈云波,陈云波有些感动。一见面,曹春娟就拉住陈云波的手。吃饭的时候,曹春娟提议要玩陈云波的手机游戏。


  饭后,他们来到名为文苑里的小区,在小区东北角的一栋房子的四层,屋外的防盗门似乎被砸过很多次,有些扭曲,里面的木门裂开了一个大洞。他有些恐慌,提出要给家人电话报平安,但遭到拒绝。曹春娟以玩陈云波的手机游戏为名,控制着他的手机。


  进门后,70平米的房间里挤着16个人,显得阴暗潮湿,每个人却很热情,又是来握手又是来发烟,还不断有人来与他搭话聊天,他们称这里是“家”,公司名为“广州市蝶贝蕾精细化工有限公司”。


  已有几年社会经验的陈云波显得非常谨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恐怕是传销了”。他告诉搜狐号鉴闻,“我特别害怕,整整两天晚上没睡觉”。每晚,他起来上5次厕所,都有专人跟着。


  16人一律打地铺,早上6点起床,都要搬着小板凳去听课,当黑板上出现以百万元为单位的奋斗目标时,陈云波就想逃走,但一到客厅,那道门马上有人守着。傍晚时,他们也带陈云波去公园散步,但始终都有人跟踪。


  上课内容是“五级三晋,三商法”之类的金字塔传销教材,这种等级森严的秩序也辐射到他们的生活里,吃饭和做游戏都要求整齐一致。


  吃饭时,大家高喊“领导先吃”,坐中位的领导李志伟开始动筷,这个27岁的河南鹿邑人开动以后,再由他的左右次第夹菜,菜只有一个,“盐拌黄瓜”。


  第三天,陈云波发现,“家”里大多是20到24岁的人,“80%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工作不久,他们都是轻信朋友、同学介绍工作而进来的。”


  陈云波一看没有谈钱,上课倒是认真了许多。作为奖励,一个名为张佳佳的“大导”带他去另一个“家”结识人脉。那是位于东平道的一个四合院。同样是16至17人的规模,也以20岁出头的稚嫩面孔居多。最高级别的负责人叫郭建伟,25岁,河南省濮阳县人,郭建伟告诉陈云波,自己是刚毕业的“重本”大学生,是蝶贝蕾8个“家”的领导人之一。


  第七天,陈云波提出回北京,被郭建伟拒绝,他从下午四点聊到晚上八点,郭建伟发现无法说服陈云波。次日,李志伟直接告诉陈云波,传销是合法的,是国家暗中支持的行业,并用手机给他看了一段“秘密视频”,“李志伟告诉我,在静海,有特别特别多的人搞传销。”


  陈云波被折磨的精疲力竭,他摁了手印,签了名字,以2900元的价格购买了一张“营业执照”,“全家”开始庆贺他,因为“一个新的百万富翁诞生了”。


  第十七天,也就是5月29日,陈云波再次提出回北京,遭到反对。下午,他提出要买10张营业执照,即29000元。薛陆军大喜,陈云波说要去银行提款,那扇门终于开了。


  薛陆军安排刘家雄跟踪,刘家雄比陈云波强壮许多,并且对薛陆军忠诚。在去银行的路上,陈云波趁刘家雄打电话的间隙跑了。刘家雄察觉后,穷追不舍,陈云波边跑边喊“救命”,进了死胡同。住户都出来看了一眼,“听说是传销,又都回去了!”陈云波有点绝望。


  就在跟着刘家雄回去的路上,马路上驶来一辆警车,有人报警了。5点,两人进了静海分局西城派出所。6点,警车到达文苑里时,门房被锁,人去楼空。警察用斧子砸开门,陈云波拿走了行李,随行的警察带也带走了厨房里的煤气罐。


  陈云波买了当晚8点26分回北京的火车票。但他万万没想到,在广场上等火车时,薛陆军和李志伟会去堵他,“他们经常这么做,因为静海只有一个火车站”。他们一面威胁,一面安抚,要求陈云波继续留下。陈云波提议先退票,但他进了站后,就直接上火车了。“或许是因为有乘警的缘故,他们不敢乱来。


  回到北京的陈云波不敢睡自己的住所,就搬到朋友家,“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2016年9月10日,天津市公安局经侦总队会同公安静海分局,组织开展打击传销违法犯罪百日行动集中统一行动。来源:平安天津


  “几乎都是蝶贝蕾”


  王明在静海区生活了20多年,他是京津冀反传销救助中心的负责人。他曾说,“静海的窝点,我能掌握到百分之六七十。”4年来,他的反传销团队解救了近千人,平均两天一个人,他的微信头像是九个汉字:“主攻京津冀,全国接单。”


  作为一个民间反传销协会,王明没有再相关部门登记注册。他帮助解救被困人员,但也开出了一个人16000元的高价,这样的价格和灰色身份,给他带来了不少质疑与风险。


  他对鉴闻特别强调,“静海属于北派传销,北派限制人身自由,具有暴力行为,南派相反,更注重精神控制。京津冀都属于北派传销模式,但不都是蝶贝蕾,而静海区几乎都是蝶贝蕾。”


  4年来,他接了不少活都是解救陷入“蝶贝蕾”的受害者。


  早在2006年,“蝶贝蕾传销案”就轰动全国了,是当年公安部挂号的传销大案。根据《法制日报》报道,当时涉案者多达50余万人,涉案金额达20亿元,犯罪嫌疑人遍布全国30多个城市,成为当年有纪录以来,破获的最大传销案。


  王明告诉鉴闻:“静海区的蝶贝蕾大概是2005年左右开始有的,蝶贝蕾对外称直销,主要以感情邀约,介绍工作,并给出高薪来利诱。在受害者到来以后,以恐吓、威胁,甚至对其进行人身伤害,来控制受害者。入门费为2900元一套产品,每人可以购买1-30份,也可以拉下线。”


  “蝶贝蕾主要分5个级别,底层称为老板(就是新人),再往上是小导,大导,经理,商。商也就是他们的最高领导人,一般都在国外。”


  根据静海公安的通告,2017年7月初,静海公安在多部门配合下,抓获静海“蝶蓓蕾”(笔者注:同“蝶贝蕾”)传销组织高层人员7名、传销骨干人员25名,缴获、冻结赃款100余万元。并称按照“掐头去尾、赶中间”的思路,“成功将盘踞于静海地区的传销组织连根拔起”。


  2012年,张某顺的“蝶蓓蕾”团伙扎根静海,它以见网友、招工、创业等名义将外地群众骗至静海实施“洗脑”,蛊惑群众参与传销并缴纳加盟费、产品费。并使出恐吓、威胁、拘禁,殴打等暴力手段,威逼利诱被骗群众屈服。6月16日晚,抓获25岁的上线领导李某存,以及27岁的郭某卫,7天后,抓获该网络中参与时间最长、级别最高的“领导”张某顺,28岁。警方称其为最终“BOSS”。另有25名骨干人员,遣返传销参与者数百人。


  静海公安称“蝶蓓蕾”多达7千余人次,涉及全国多个省市。其中,在静海及周边地区发展传销人员就多达1600余人。


  王明说,“近些年解救人里,大学生越来越多了,都是孩子。”

  7月6日,静海公安发布抓获“蝶蓓蕾”传销网络的通告。来源:静海公安


  解救和逃离


  屡打不尽的传销,就像无法愈合的疮口,成为静海难言的痛。


  根据《中国工商报》报道,自2008年至2014年6月间,静海区工商、公安机关累计集中开展打击传销行动近 400 次,累计取缔传销窝点1300个,教育遣返参与传销人员3.5万人次,刑事拘留传销组织者和骨干分子近百人,解救被限制人身自由人员300名。


  限制与逃离,在这片147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不断上演。鉴闻检索到的两份判决书,还原了两名被骗入传销的受害人的经历。


  2015年7月4日,受害人梁白被骗入静海传销窝点。传销骨干吕方等人采用扣留手机、锁门等方式轮流对其看管,其间还伴随恐吓、谩骂。7月7日7时许,吕方等三人带领梁白外出活动,途中,梁白借机逃跑。三人追赶,梁白被迫跳入静海镇瀛海桥附近的运河内,但最终还是被三人控制。幸得他在被三人押回途中,遇到了前来救援的警察。吕方三人被判为非法拘禁罪,均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几天后,一个名为蔡建的年轻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到了7月中旬,传销骨干侯本顺,将蔡建骗入位于静海区大口子门村的蝶贝蕾窝点。为防止蔡建逃跑,魏鑫等四人对蔡建采取了看管、威胁、跟随、限制人身自由等手段。7月25日16时许,为逃避公安机关的搜捕,魏鑫等三人带着蔡建提前向其他窝点转移,行至天津市静海区西环路附近的一个鱼塘时,蔡建跳入鱼塘,溺亡。魏鑫等人报警,谎称是朋友落水。归案后,三人如实供述了犯罪事实。经调解,侯本顺等4人共同赔偿被害人蔡建父母经济损失40000元,并取得了其谅解。法院判处侯本顺等三人非法拘禁罪,三人均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2017年4月24日,《京华时报》报道了一位名为童亚萍的平面模特被禁锢在静海传销组织11天的故事。她逃离后,试图带警方重返窝点却不得,只能对记者强调:“农家院里还有几十人被囚!”


  3天后,《北方网》报道了静海分局端掉传销窝点5个,查获65名传销组织者的消息。


  5月末,《北京青年报》报道了被静海传销团伙殴打,勒索至身无分文后放逐的青年郑某,他本是去“见女网友的”,他告诉记者“窝点内还有被骗的100余人,静海有大范围传销窝点。”


  6月初,《天津日报》报道了静海公安调集50余名警力开展了打击传销第六次集中打击非法传销行动,捣毁了传销窝点2处,查获传销参与人员22人,解救被困人员1名,刑拘3人。


  7月14日,李文星的尸体在静海郊区的一处水沟被发现。


  (为保护隐私与法律要求,陈云波、曹春娟、王明、侯本顺、蔡建、梁白、吕方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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