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贞、毁容、遭万蛇咬啮,这个女人畸形的爱,被误解了多少年?
本文作者:甘北
今天随便叨点童年记忆。
2000年,香港TVB拍过一部《碧血剑》,林家栋饰演袁承志,江华饰演金蛇郎君。
整部剧都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尤其是里面的五毒教,毒蛇、毒虫、毒蜘蛛,狠辣诡秘,令人毛骨悚然。
五毒教里有一个狠角色,叫何红药。看这扮相就不像什么善茬。
在金庸的原著里,对她的相貌描写是这样的:
坐入第三张椅中的钩鼻深目,满脸伤疤,赫然是个相貌凶恶的老乞婆。
这乞婆的形相丑恶可怕之极,满脸都是凹凹凸凸的伤疤,双眼上翻,呵呵冷笑,举起十只尖利的爪子,又向我猛扑过来。
就是这个“老乞婆”,让我很长时间都抗拒《碧血剑》。
印象中的她总是凶神恶煞,爱金蛇郎君爱到走火入魔,极尽病态地作践他、蹂躏他、摧残他,将他囚禁日夜用荆棘鞭打,直至没有一块好肉。
那股因爱而生的扭曲恨意,简直可以跟李莫愁一较高下。
试问,又有哪个同龄人,小时候没被这张脸吓过呢?
为此,我一直以为,何红药的设定,就是个凶狠的坏女人。
直到近来无聊,翻看了金庸先生的原著,才发现她的命运,竟是所有人中最令人唏嘘的。
年轻时的何红药很美。
原著中,有一段她年轻时肖像的描写:
二十岁左右少女,双颊晕红,穿着摆夷人花花绿绿的装束,头缠白布,相貌俊美。
那时的她天真浪漫,一日外出抓翠鸟,遇见了前来偷蛇毒,却意外中毒的金蛇郎君。她不舍他毒发身亡,便把他带回了家。
金蛇郎君向她吐露心事,原来,他身上负了血海深仇,全家都被恶人害死,奈何对方人数众多,他便想偷学五毒教的武功,用毒来对付敌人。
何红药听了于心不忍,又想多留他在身边一段日子,于是便告诉他,五毒教中有三样祖传的至宝,可以助他报仇,而她当然甘愿为他盗来。
三宝藏在玉龙雪山的毒洞里,要入洞者,必须赤身裸体,全身涂满蛇药。
少年男女,干柴烈火,因此发生了关系。
那一刻的何红药,是幸福的,满怀憧憬的。
她挚爱金蛇郎君,爱到甘愿为他身犯奇险,背叛教门。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算计,金蛇郎君拿到三宝后,便再没有依约来找她。
他天涯远去,留她独自一人,面对教规的惩罚。
少女何红药被扔进了蛇窟,受万蛇咬啮之灾,明艳娇俏的美人儿,从此毁尽容颜,变成了开头那阴森可怖的“老乞婆”,二十年来,行乞江湖。
而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曾恨他。
原著中,何红药如此对待这二十年来的清苦:“那日我带他去毒洞,这结果早就想到了,也不能说是他害我的。”
乃至多年后,金蛇郎君的女儿骗她:“他(金蛇郎君)孤苦伶仃,独自一个人,可怜得很。”
何红药竟凄然道:“他在哪里,我去服伺他。”
短短九个字,足以令人心酸落泪。
何红药受尽苦刑时,金蛇郎君在做什么呢?
原著中,何红药直到小说的后半部才出场。前半部写的,是金蛇郎君跟另一个女人温仪的爱情故事。
如果说,金蛇郎君对何红药是欺骗、是利用。那么对温仪便是人生只得一次的真爱无疑了。真到童年懵懂的我,都无比盼望他们能厮守终生。
温仪人如其名,温柔多情,仪态万方。
金蛇郎君原该与她不共戴天,他辛苦寻觅的灭门仇家,正是温仪的家人。光是冲破这苦大仇深相恋,便足以可见,金蛇郎君对她用情之深。
狂放、邪恶、狡诈的金蛇郎君,只在温仪面前流露天真犹如少年的一面。
他为她唱歌,哄她开心,甚至为她放弃报仇。
书中还有一个极为动人的细节。
温仪的家人借温仪之手,骗金蛇郎君喝下了有毒的莲子羹。
他原本万念俱灰,不愿再反抗,可当得知下毒的不是温仪,他竟刹那忘了身中剧毒,突然跳了起来,很开心的道:“你不知莲子羹有毒?”
如此挚爱,狂热如痴。
及至金蛇郎君临死前,没有一刻不在惦记温仪。
他留下两段感人至深的遗言:
“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石梁,寻访女子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
“此时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悔甚恨甚!”
如果说这个疏狂冷血的男子,人生只有两个主题,那便一样是复仇,一样是温仪。
半点无关何红药。
看到这里,不禁喟然长叹。
何红药对他的执念、歹毒、折磨,此刻都有了合理而残忍的落脚点。
金蛇郎君对温仪的爱有多深,何红药对金蛇郎君的恨就有多深。
她为他丧失了所有,地位、尊严、容貌、贞洁、纯真。她从明艳动人的少女,变成了可憎可恨的老乞婆。她为他倾尽所有,直至一无所有。
可他的心里,半分没有过她的位置,从一开始,就只有欺骗和利用。
如果说,李莫愁的恨,是强词夺理的。那么,何红药的恨,便是证据确凿的,它有根有枝,金蛇郎君亲手为那株恨根,捧上了一抔黄土,浇灌成参天大树。
28岁这年,我终于理解了何红药。
她有过至纯的爱,也有过至深的恨,她并非凭空乍现的魔头,相反,她有最深重的磨难,和最唏嘘的苦衷。
正如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为爱找一个归宿,这世上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为恨找一个出口。那些找不到出口的恨,面目可憎,扭曲不堪。
可它不是凭空而来的,它有它的土壤。
就像好多年前,历史课本上的吕后,心狠手辣,将戚夫人活生生地做成人彘,令人骇然。
可你再细细一翻,也是一本冤有头债有主的账。
她年轻时陪刘邦打天下,枪林炮雨,九死一生。可是她老了,刘邦就有了戚夫人,年轻,漂亮,还有一个儿子。
戚夫人抢了恩宠,还要抢皇位,她劝说刘邦废除太子刘盈,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刘邦竟真的动了心思……
你看,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去处,每一个人也有他的来处。
我们不是平白无故成为今天这样的。
从来命运,身不由己。
—甘北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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