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甘北&祝东风
首发公众号:甘北
虽然我和她之间隔着代际和地域的差异,但丝毫不影响我内心与之产生共鸣,并非寻得知己后的酣畅淋漓,而是对于东亚女性普遍生存困局的哀叹。这是一本在韩国热卖100万册的书,也造就了一部男性平均评分1.61,女性9.44的同名改编电影。电影的女主角郑裕美,因为接受这个角色,从全民女神变成直男公敌。疯狂的韩国男性网民,甚至不允许女星有阅读这本书的资格——“韩国第一美颜”裴珠泫,在2018年的粉丝见面会上分享了这本书,然后,就有极端男性粉丝上传了焚烧她照片的视频,并将剪碎的照片寄给本人。并没有,这本书只是一个平淡到类似流水账的记述,更像是女性认命的呓语和叹息。成千上万的女人在这本书中,读到了自己的命运和无奈,那些在心底若隐若现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甚至有个画外音在耳旁响起:你怎么就活成这样了?是啊,那么多曾满怀憧憬的女性,怎么就活得那么窝囊呢?82年生的金智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连名字都那么常见,有点类似于我们上个年代的“招娣”或者“招弟”。不走心的名字,仿佛从开始,就昭示了不会被认真对待的一生。大学里失恋,无意间听到温和的学长,背地里评价她是“被人嚼过的口香糖”;结婚后,逢年过节都要陪老公回婆家过年,而近在眼前的娘家,却难得回去一趟;职场里遇到爱劝酒又开黄腔的男领导,还被能力不如自己的男同事抢走晋升机会,可却只能默默隐忍,因为挑战“潜规则”的代价,就是失去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即使能力出众的女主管,鼓励她生育后不要放弃工作,可她不带孩子,谁来孩子呢?因为家庭需要成为全职妈妈,然后自然而然地经历了“丧偶式育儿”,身心俱疲的同时还要被“伟大的母爱”绑架;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上学,想再次找一份工作,却发现根本无法与年轻人竞争,即便拥有大学学历,也只能从事毫无技术含量的重复性工作……这是金智英,身后还跟着一群金智英,眼巴巴地与中国 “招娣”们隔海相望。
作者赵南柱说,写这本书是因为受到一个词的启发:妈虫。“妈虫”原意指没有带好小孩的年轻妈妈。后用来贬低没有收入、依赖丈夫的全职太太。一个在21世纪被发明出来的词,里面满满的恶意让人咋舌。这大概也是韩国进入生育“零时代”的原因——2018年,韩国生育率跌至0.98,成为全球唯一一个生育率跌破1的国家。相信很多女孩不愿意在失去生活的同时,还要被冠以如此丑陋的绰号。“妈虫”在书里是这样出现的:金智英推着女儿在公园休息,却因为手捧一杯折合人民币九块钱的咖啡,被男性上班族毫不避讳地指点调笑:“我也好想当一个拿老公赚的钱买咖啡喝的‘妈虫’啊!”我相信,类似的委屈时刻注定不少,但能够理直气壮地怼回去:“我拿我老公的钱买咖啡怎么了”的女人绝对不多。包括金智英后来在和丈夫倾诉自己的委屈时,重点也在于那杯咖啡只要九元。是无事生非的鄙夷,和呼之欲出的“不挣钱就没资格花钱”的强盗逻辑。做个比较世俗的类比,现在一线城市的保姆和月嫂动辄月薪上万,全职太太不声不响、分文不取地同时扮演这两个角色,挑起家庭内部大大小小的所有事物,为什么要被视为理所应当?她们在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个家的同时,男人却在自己的角度,开出了一张张莫名其妙的工资单。前些年,有个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物化女性事件。一个新婚丈夫跟朋友抱怨,说自己娶老婆,礼金花了八万元,觉得很贵。他的朋友就开导他说:“如果你的妻子能跟你生活到八十岁。那么,每天只需要支付不到四块钱,你就能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去哪找这么便宜的保姆?”他听了觉得很有道理,笑逐颜开当成段子发到网上,然后被好好地上了一课。气愤之余,让我感到无力的是,这种言论存在的前提,是现实中确实有这样“贤惠”顺从的女性存在,而且数量不少。
有全职太太的家庭里,丈夫通常会把一部分工资给妻子操持。这个行为却被阴险地偷换概念成,妻子是只会要钱的“妈虫”。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实际情况分明是,钱更多地用来购买家用,女人往往是不舍得花多少在自己身上的。可就是这样蛮横无理的观念,给了许多男性莫名强势与高傲的底气,全职妈妈们也都畏葸起来,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兼职工作挣点外快。让人痛心的是,此举的出发点并不在于“独立”这一意义,仅仅是因为“我不好意思再问他要钱了”。比强盗逻辑更可怕的,是不自知的受害者,正在适应和接受这种逻辑,并且对自身进行无意识的二次施压。为什么,女人习惯勤勤恳恳做家务,却没法大大方方接受钱?要知道,全职太太并不是什么平庸的低智“职业”,相反,它对于一个女性各方面的要求都非常高。
而且,互联网公司好歹还能996,更多的全职妈妈正在007。我看到一个全职妈妈的日程表,基本上和我儿子三岁前的我,状态差不多。
做家务无法被量化为kpi或奖金,日复一日,渐渐变得和拧开龙头就会流出来的自来水那样寻常。女性作为女人的独立身份完全消泯,只剩下一台顶着“妻子”“妈妈”“儿媳”混合称呼的永动机,在不知疲倦地运作着。可是,热衷于“无私奉献”的女人,反而生活得没那么幸福,因为外界判断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往往取决于她让别人看到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别低姿态的位置,即使是家人,也会习惯于你的付出,最后麻木于你的付出。并不是说每段亲密关系都有出现白眼狼的可能,而是,你得先看见自己,别人才会看见你;你先重视自己,别人才会重视你;你先爱自己,别人才会爱你。金智英不是“无私奉献”的女人,她有过挣扎,这也是书中最振聋发聩的一段对话。她的丈夫劝她要个孩子——“智英,我觉得你不要只想着自己会失去什么,要多想想你会得到什么。成为父母是多么令人感动又有意义的事情啊!……我会负责养你们的,不会让你出去辛苦赚钱。”“你不是说叫我不要老是只想着失去吗?我现在很可能会因为生了孩子而失去青春、健康、工作,以及同事、朋友等社会人脉,还有我的人生规划、未来梦想等种种,所以才会一直只看见自己失去的东西,但是你呢?你会失去什么?”孩子快出生时,夫妇俩开始认真讨论起养育问题,最终结论是需要一方放弃工作,那个人只能是薪水较低的金智英。郑代贤安慰失落的妻子:“等孩子大一点,你再找个其他工作,我会帮你的,放心”。此时的金智英,终于无法控制地爆发了:“能不能不要再说‘帮’我了?!这难道不是你的家、你的事、你的孩子吗?”很明显,在孩子出生之前,金智英有着强烈的女性意识,但最终没有坚持。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才是最致命的,如果意识不强,心甘情愿为家庭成员付出,也能自洽;如果足够自我,大可以出了月子继续工作。可怀揣着不那么情愿的心理,半推半就地成为全职,最终,作者赵南柱只能给出“金智英患上抑郁症”的结局。生孩子确实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它不仅是生时的危险与剧痛,还是生后的蹉跎和消耗。那道门一旦打开,孩子呱呱坠地,再难的路,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其实,每当我在后台看到留言,读者的ID是××妈时,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缠绕在心头,我无意于去评判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因为顶着这类ID的女性,或许真的为有一个可爱的宝宝而感到幸福和满足。可是,相比于她们的孩子叫什么,我更想知道我的读者——“她们”是谁,“她们”叫什么。我更愿意,全职太太们打开手机时,会有更多的时间了解自己想看的信息,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是顶着××妈这个已经熟悉到深入大脑皮层的ID,还没放松一会,就被班级群里老师的@全体成员匆忙召回,保持队型去回复一个“收到”。每个年龄的女人,都有每个年龄的美;每个阶段的女人,也应该有每个阶段的美。希望我的读者中,能少一些金智英。希望整个社会,都能少一些金智英。第三者的报应:我处心积虑抢来的男人,居然是个“暴力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