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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年后,遗弃我的亲妈,找到养父母家:“他是我儿,还我骨髓。”

甘北 甘北 2020-08-31

本文作者:甘北&祝东风

首发公众号:甘北



吴勇是槐柳镇远近闻名的恶人。

不是坏人,而是恶人。

每次谈到他,大家都是又恨又怕,还有些不解:从来待人和善的老吴家,怎么养出这么个东西。

吴勇爸是个老实的农民,勤劳本分,话不多,眼神总是诚恳的,看人还带着点说不上来的怯意。

吴勇妈腿脚不好,一到雨天关节就疼得厉害,不能干重活。平日坐在院里缝缝补补,见谁都笑嘻嘻的。在吴勇还没有那么坏的时候,十里八乡的村民有个什么事,都会把孩子托付过来。

孩子让吴勇妈带,谁都放心。

而且接回去的时候,男孩的口袋里往往有几块糖,女孩则扎着两个翘翘的羊角辫。吴勇妈要一路把孩子送出三里地,才恋恋不舍地往家走。

她爱孩子,但是生不出孩子。

她跟吴勇爸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医生,吃了多少药,菩萨庙也求过,做法的也请过,孩子就是不来。

吴勇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没少给吴勇妈气受,甚至不止一次撺掇着,让吴勇爸再找一个。

吴勇爸不找,因为问题出在他身上;吴勇妈也不吱声,默默忍下婆婆的冷言冷语。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但因为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吴勇爸妈的心是连着的,他们是彼此的依靠。

吴勇的来临是个意外。

有天晚上,吴勇妈听见屋外好像有孩子在哭,一个劲儿地推吴勇爸,但吴勇爸睡得迷迷糊糊不愿动,明早还要下地干活,咕哝一句,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吴勇妈枕着哭声,怎么都睡不着,还是披了件衣服起来看。

果然,屋外的石阶上,有个小小的篮子,吴勇躺在里面,声音已经哭得沙哑。篮子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孩子的出生年月,还有一些嘱托和感激的话。

吴勇妈心头一动,抱着孩子屋前屋后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还是把孩子抱进家来。

可能是感受到温暖的怀抱,吴勇渐渐平静下来,闭着眼睛睡着了,眼睫毛还是湿的。

看着小小的人儿,闻着淡淡的奶香,吴勇妈心化成一汪水。

就这样,吴勇在他们的抚养下慢慢长大。

吴勇的童年是非常幸福的,在其他孩子被父母打得上蹿下跳的年纪,他从没挨过巴掌。

老吴家的两口子是好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村民们也没有追问太多,都对吴勇不错。

直到吴勇上初中时,一个女人的出现,打破了吴勇平静的生活。

她叫周艳,是吴勇的生母。

怀上吴勇时,她只有16岁,男朋友口口声声说着会对他们娘俩负责,结果,周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男的也一天天害怕了,借口出去打工,再也没回来。

当初跟着男朋友来到槐柳镇的周艳,举目无亲,无奈之下萌生了把孩子送人的想法。知道吴家夫妇心好,又没孩子,咬咬牙直接把儿子丢在他家门口,眼见着吴勇妈把孩子抱回去才放心。

周艳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十几年来,她也确实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偶尔她也会想起吴勇,但那更像一个飘渺的噩梦,细细咂摸,苦到人心里。

所以,她来找吴勇,并不是母爱使然的内疚或思念,而是她的小女儿,患上了急性白血病。

她和丈夫的骨髓都配不上,无奈之下,日思夜想,周艳想到吴勇,这个14年前被她丢弃的孩子,或许他的骨髓可以。

吴勇没出过槐柳镇,打听到他的下落并不难。

见到周艳的时候,吴勇懵了一下,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但这种熟悉感马上被摔得粉碎。

周艳很直接,或者说,救女心切根本容不得她扭扭捏捏:“我是你的生母,对不起……你妹妹生病了,你救救她,我求求你,对不起……”

周艳语无伦次,乱糟糟的头发堆在脸上,喉头紧得好像在沙漠里跑了三天三夜。

吴勇没明白周艳在说什么,但他打心底里觉得害怕。他用力推了一把周艳,扭头就往家跑。

老远就闻到家里的饭香,妈妈在做他爱吃的藕夹。这才是他的妈妈,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刚才那个女疯子是哪来的。

吴勇踏进家门,甩下书包,端起桌上给他晾好的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噗通乱跳的心脏总算回了原位。

吴勇爸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掏出几块奶油饼干,这是他今天赶集时换的。

吴勇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今天,有个女的到学校找我,说她是我妈妈……”

吴勇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帮吴勇把额前汗湿的刘海抚到脑后,然后,他僵住了。

他不敢动,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那样僵在那里。

不是送给我们了吗?……

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是想把孩子要回去吗?……

死一般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周艳很快就找来了。

她“噗通”一声跪在吴勇爸的面前,十分凄厉地喊了一声:“叔……“

几十平米的砖瓦房,压根就不隔音,即使被爸妈“赶”去自己的卧室,吴勇也能把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慢慢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冻得很硬很硬,掏出来砸在地上会裂开,每个切面都像刀一样锋利。

原来,他喊了整整十四年的人,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原来,他是一个被丢弃的孩子。

原来,如果不是因为妹妹生病,等着骨髓,他的生母压根不会来找他。

……

周艳声泪俱下地求,本来生的是女儿,婆家对她就颇有微词,丈夫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是受影响的。

女儿生病以来,几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却丝毫不见好转。再加上周艳没办法,咬咬牙袒露了自己曾有个孩子的过往,丈夫直接提出了离婚。

她的婚姻很可能走到尽头,她不能再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儿!

吴勇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说话。吴勇妈就在一旁抹眼泪。

周艳丢弃孩子是不对,但16岁的她,说到底也算遇人不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而且,14年来,他们带着吴勇,确实度过了非常幸福的三口时光。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觉得,吴勇是上天送给他们的礼物。

他们对周艳是感激的,但也是畏惧的。养父母在亲生父母面前,永远觉得自己矮了一头,至少不具备对孩子生活完全的支配权。

吴勇爸抽完最后一根烟,去敲吴勇的房门。

吴勇不开,他抱住浑身发抖的自己,感觉眼睛都要流血。

吴勇爸清了清嗓子,像老了十几岁,“儿啊,话你都听到了……跟你妈去看看你妹妹吧。”

周艳走出吴家,站在吴勇卧室的窗外,一声接一声地求。

吴勇隔着窗户让她“滚”,可周艳就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像,坚韧地道歉,说着自己的苦楚。

乡亲街坊人来人往,很快就围成一团,不一会儿也都听明白了什么事。

他们围着周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指责她的,也有劝她的。周艳当年的男朋友早已举家搬走,只有几户人家对他们还有印象,唏嘘不已。

他们觉得,某种意义上,周艳好像也算得上半个槐柳镇的人,再加上她的遭遇确实可怜,有些人加入了周艳的行列,也隔着窗户叫吴勇出来,跟他妈妈回去。

吴勇妈在家里哭成泪人,她觉得对不起吴勇,又心疼周艳的女儿。

最后,吴勇爸把吴勇的房门撬开,却发现这孩子出奇的冷静。他捂着耳朵一动不动,两条泪痕挂在脸上,歪歪扭扭的。

父子俩就这么僵持着,末了,吴勇开口道:“你想好,如果你让我跟这女人走,去捐骨髓,我就不再是你们的孩子。”

吴勇爸心都要碎了,他唯唯诺诺地说:“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妹妹去死吧……”

“她不是我妹妹!”吴勇大吼一声,背着书包冲出家门。

吴勇爸赶紧跟在后面追,周艳也踉踉跄跄地跟上,村民们七嘴八舌地伸长了脖子看,不知谁喊了一声:“吴勇妈晕倒啦!”

吴勇辍学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不是一个坏孩子,只是很难再面对养父母,他甚至有点恨槐柳镇的人。

这些人,一个个明明知道实情,却瞒了他整整十四年,还帮外人说话,让他去捐骨髓,甚至有人指戳他见死不救。

吴勇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心狠得要命,一点都不像老吴家养出来的。”

可不是嘛,自己只是养子,怎么可能像吴家夫妇。

在外闯荡后,吴勇总是这样跟别人介绍自己:“你好,我是武永。武功的武,永远的永。”

他还把这个名字纹在手臂上,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这种和原名发音一样,却截然不同的存在,让吴勇能短暂地确认,自己并不属于任何人。名字是自己给自己取的,生活是自己决定的。

他是自己的天,是自己的地,是自己的父,是自己的母。

人一旦无所畏惧,就会丧失某些判断能力。很快,吴勇就学坏了。

他起初跟着火哥,到处去收保护费。话少、心狠,打架时豁得出去,很快就赢得了火哥的信任,也成了小团体的“二帮主”。

吴勇喜欢打人的感觉,尤其是,他特别喜欢直击别人的鼻子,看见鲜红的血涌出来,他会有种奇异的快感。

他偷偷去看过自己的“妹妹”。好巧不巧,当时,那个女孩正在流鼻血。周艳很心疼的样子,一边无措地找纸给她擦,一边掉眼泪。

吴勇站在窗外的角落里,周艳脸上的神情,他在养父母脸上看到过,却没在生母脸上看到过。周艳更多的,只是把他当作治愈妹妹的药引子,从来都是渴求的卑微的内疚的,但里面没有关心,更没有爱。

他绝不会给“妹妹”捐骨髓,因为那不是他妹妹。他的生活被搞得一团糟,他恨死了周艳,周艳给了他生命却又毁了他的生活,他要看着周艳肝肠寸断。

后来,火哥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了七年。

大哥进去了,自己还要继续生活,不仅如此,还得好好生活。吴勇带走了大部分钱,和愿意跟着他的小弟。

忠诚这种事,往往只是因为能力、机会或者诱惑不够。

戒于前车之鉴,吴勇不再采取收保护费的方式来赚钱,又蠢又傻,来钱还慢。

但是,也受此启发,他决定做高利贷。

在道上混过的人,太清楚城市的哪个角落有利可图,这世上从不缺缺钱的人。

他们不能等人来找钱,钱应该先去找人。

很快,吴勇就把自己的目标用户定在了那些好赌的男人身上。他们好赌,但往往手头拮据,因此一次头只能玩点小的,不过瘾、手又痒痒。

讲白了,来赌的人,缺的都不是胆子,而是钱。只要你敢给,他们就敢拿。

吴勇看准几个赌徒,主动给他们放贷,果然一抓一个准。30%的利息,按年结,收益相当可观。而且还款周期长,人往往容易麻痹,总觉得还钱的事还远着,同时又源源不断地再来借。

到年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已经赌出这么大一个窟窿,这是挖了整个家的心脏。

有些男人会跑、有些男人会躲,但总有男人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还钱,而且这样的人才是大多数。

因为吴勇不是好惹的。钱还不上,轻则跟踪恐吓、搬空家当,重则断手断脚。

起初,吴勇的小弟们都不太敢操刀。以前打架用的多是拳脚,即使钢筋酒瓶也多是做做样子,真正打下去都是钝钝的。

可是刀不一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齐整或歪斜的切面,支棱出来的白骨,还有人歇斯底里的惨叫,都叫人心惊肉跳。

所以前几次,都是吴勇带头。

手起刀落,桌上就多了几根手指、或一只手、或一条腿。根据欠债者欠了多少钱来定。

肉偿分两种,吴勇对上面那种无感。

他还是更喜欢女人的“肉偿”,尤其平日里那些看起来誓死不从的贞洁烈妇,是吴勇最喜欢征服的对象。

他曾经看上过一个有夫之妇——惠子。惠子的皮肤很白,聘婷婀娜,从吴勇面前走过的时候,身上的桂花味让吴勇蠢蠢欲动。

吴勇有意无意地占过几次惠子的便宜,但都被惠子嫌恶的避开。吴勇来了兴致。

人都是有弱点的,惠子的弱点不在丈夫,而在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是出了名的赌徒,吴勇找到惠子哥哥,第一次就借了他三万。看着桌上整齐的三沓钱,惠子哥眼睛都直了。

吴勇从不找惠子哥要钱,也不上门,只是吩咐下面的小弟,把这个事情散播出去,尽量让惠子妈知道。

果然,不出几天,惠子就眼睛红红地来找吴勇,说的话像是从嘴里磨出来:“求你,别再借钱给我哥。”

“凭什么?你能代表你哥?”吴勇抽着烟,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我求求你。”惠子深深地鞠躬,眼睛闭着,眼泪直往下掉。

吴勇从惠子的领口看进去,嘴角的笑意变了味:“你打算怎么求我?”

“我哥是我妈的命……”惠子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这我知道,不然我干嘛借他钱呢。”吴勇的眼神就像蛇的信子,在惠子的胸脯舔来舔去,好戏在后面,前戏越压抑,最后的爽感才越强,他有足够的耐心。

吴勇再度加码,又借出去五万,他根本不求惠子哥来还这笔钱,他只想看到一个骄傲的女人,如何亲手摔碎自己的骄傲。

意料之中的,惠子成了吴勇的女人。

花了近十万才弄到手的女人,还没到一个月,吴勇就玩腻了。

玩腻了的女人并不值得疼惜,很快,惠子和吴勇的关系就传了出去。

惠子的丈夫不敢找吴勇麻烦,就在家狠狠地打惠子,用拳头、用扫把、用板凳。

惠子的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层叠着一层也掩不住心里的痛,终于在一个黎明上吊自杀。

这件事让吴勇的心里有些许的触动,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吗?

很快,头脑活络的吴勇又发现,除了赌场外,高利贷还在一个地方特别好用,那就是医院。

虽然医药费大把砸下去很可能血本无归,但是威胁病人家属的方式就简单多了。如果人还活着,就天天上门讨债让病人不得安宁,或者干脆买通医院停药;人走了就去挖逝者的坟,百试百灵,家人卖血卖肾都会来还钱。

惠子的事情过后,吴勇不愿身上再沾血腥味,赌场那块基本全权交给心腹,自己主盯医院,消毒水和死亡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让他着迷。

因为他,老吴家成了槐柳镇最早的万元户,他也是槐柳镇最有钱的人。所有人恨毒了他,又怕死了他,对吴家夫妇也是避之不及。

吴家夫妇守着越堆越高的钱,却在镇上几无立锥之地。他们不知道吴勇的下落,也从没去过吴勇的住处,只能在吴勇难得回家的时候,苦口婆心地道歉,劝他收手。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不怪吴勇。吴勇被周艳伤得很深,也被他们伤得很深。没有一对父母,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出去捐骨髓,那得受多大的罪。

何况,他们明知道吴勇恨极了周艳,还帮着她劝,无疑是站在了孩子的对立面。14岁的男孩,从娇生惯养的小皇帝,到一夜之间“众叛亲离”,谁都受不了。

吴勇不接受他们的道歉,而且越来越看不得养父母那双怯生生的狗一样的眼睛,好像骑在他们的脖子上拉屎,他们都不会吭声。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欠我的,也不用对我负责。至于你们的养育之恩,我还清便是了,不就是钱嘛。

家算什么,江湖才是他的家。

父母算什么,兄弟才是他的家人。

走到哪里都有人簇拥着叫大哥;身边的女人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带重样。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这样的人生才是人生。

很多时候,吴勇都觉得,他是整个世界的王。

吴勇再也不恨上天了,上天太公平了。

出身虽不好,后天都加倍补给他了。

直到火哥出狱。

火哥进去后不久,就知道吴勇带走了大半的人,后来还用他七年牢狱之灾换来的钱作为启动资金,赚得盆满钵满,早就恨他入骨。

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暗戳戳地找到吴勇在赌场的心腹。虽然在里面坐了七年,但有些人情关系也都还在,而且他在里面认识的几个狱友,全都来头不小。

几人联手,东山再起完全不是问题,彼此间互相扶持,资源再置换下,八个吴勇也弄得倒。

吴勇的心腹是个明白人,火哥的复出来势汹汹,而且他早就不满足于自己赌场的那部分收入,想都没想就答应帮火哥。

慢慢的,他们悄悄知会了一批兄弟。尤其是曾经跟过火哥的,几乎全部倒向火哥的阵营,还摆出一副卧薪尝胆终于等到这一天的激动。

所谓兄弟义气,不过是利益面前的见风使舵。人人都只有一条命,你是谁啊,我凭什么要彻底卖给你?

那一天来得很突然,吴勇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警察的手上握有那么多或真或假的证据。

后来才知道,自己的心腹全去自首了,而且串供着把所有罪名都甩给了他。高利贷还没有入刑法,几个兄弟最多的判了八个月,有些连拘留都没有,没收了几本营业执照,交了一大笔罚款后就被放走了。

但吴勇却因为故意伤害罪、非法经营罪、非法拘禁罪,强奸罪等数罪并罚,直接判了死缓。

直到站在法庭上,吴勇都是懵的。曾经那么信任的兄弟,如今胸有成竹地指证他,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女人,如今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如何被强奸。

倒是那些真正被他伤害过的人,出庭的寥寥,基本没怎么开口就声泪俱下,难以连篇累牍地说上一两个小时。

站在那里的时候,吴勇觉得魔幻,台下的听审座位中,还有火哥。这个他刚一入行就跟着的人,如今搂着他的女人,带着他的兄弟,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有,近十年的奋斗,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一个曾自认为站在世界顶端的人,现在跌得粉身碎骨。

吴勇崩溃了,这种崩溃,比小时候被全村人劝着捐骨髓,还要让人分裂。

第一次庭审过后,吴勇提出了上诉。他不知道上诉有什么用,但就是莫名的不甘心。

没想到,第二次开庭,他的养父母出现了。

吴家夫妇看起来老了很多,在庭审现场不停地给原告以及证人鞠躬道歉。

两个老人的背已经很弯了,头发也花白,彼此相携着,每个躬一定要鞠到90°,然后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那种吴勇最厌恶的可怜巴巴的眼神。

法官不忍,别过头去,吴勇只是恨恨地看着,心里翻江倒海。

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我死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这些年这么冷漠地对待你们,为什么你们还愿意对我好?

……

第二次庭审过后,吴勇因为得到原告们的谅解,被减到无期徒刑。

后来,吴勇才知道,他这些年给家里的钱,吴家夫妇一分没花,反而过得更加省吃俭用。他们笃定吴勇这样下去,势必有一天会出问题。可他们管不了他,也劝不住他,只能尽可能地帮他兜底。

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时候,他们拿出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和棺材本,挨个挨个找到证人,上门赔偿,给人道歉。

包括火哥,他们也去找了。

吴勇服刑时,总是不自觉地想,过了这么多年心惊肉跳的日子,以倒计时的方式等待末日来临的养父母,该是怎样的心情。

从他被警察抓走,到二审宣判之间的几个月里,老两口是如何走破了鞋、跑断了腿,只为了给他争取再活一次的机会。

吴家夫妇来了好多次,带着吴勇爱吃的东西,但他就是不见。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他错了,错得太远了,远到拉不回来了。

这辈子没带给他们任何荣耀,亲子之欢也不过短短十余年,却要他们赔上整个中年和全部的晚年。

这份爱太重了,重到吴勇抬不起头来。

他没脸面对他们,只能在父母失落地转身走后,眼巴巴地望着。爸爸的腰,好像又驼了一些;妈妈小小的,整个人又矮了一截……

一个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可是后天的选择余地好像也很小,你不知道上天会在什么时候跟你开什么玩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际遇会突然毁掉你的一生。

火哥来看过他,没有想象中的奚落或者嘲讽,他只是淡淡地说:“你小子命不该绝,有这样的父母。”

吴勇长久地沉默,也不逞强,到底还是喊了那声“哥”:“我爸妈,你多担待。”

吴勇第一次愿意见养父母,是吴勇妈去世了。

消息传来之后,吴勇彻夜未眠,第二天在接见室,看见了老到佝偻的养父,他就像一颗皱到瑟缩的橘子。

吴勇妈是癌症去世的,没钱治,就死在家里,撑着最后的力气,给吴勇炸了他最爱吃的藕夹。

很多年没吃过了,那是妈妈的味道。

已经有点变味,不知道是妈妈没做好,还是过了几天,已经放坏了。

吴勇一口接一口慢慢地咬,细细地嚼,他知道,自己以后都吃不到了。

吴勇爸抖着手,从包袱里摸出一些照片,张着没几颗牙的老嘴说:“儿啊,这是你妈和我的照片。我也快死了,我们走了以后,你愿意记着我们,就看看。”

吴勇的眼泪汩汩而下,他伸出手,贴在了玻璃上。

吴勇爸继续说:“你做了那么多恶,如果哪天能出来了,一定要好好地赎罪,多做善事积德。我跟你妈没有怪过你,是我们不好,没教好你。其实你小时候很乖的,是个好孩子……”

吴勇不忍再听,要求停止接见。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好孩子”这三个字?

他一直在想,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慢慢走到今天这一步。

今生好像没被人真心待过,被抛弃、被伤害、被欺骗、被背叛,唯独他的养父母,这对跟他毫无瓜葛的亲人,他们苦了一辈子,念了他一辈子,也爱了他一辈子。

他们的身份重要吗?自己的身世又重要吗?

有些事情懂得太迟,其实就不重要了,也来不及了。

知道吴父去世的第二天,吴勇在狱中割喉自杀。

有人说,薄薄一层刀片是吴父夹在照片里混进来的;也有人说,刀片是吴勇劳动改造时偷偷藏下的。

但是,真相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吴勇爸送来的一叠照片中,有一张黑白的全家福,大概是在吴勇七岁的时候。那时,所有伤害都没有上演,不知是谁在照片背后,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来世再做一家人。

也不知道是谁,用指甲在下面抠出了一个:好。

-祝东风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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