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甘北
前情提要,我爸老年再就业,找了一份月薪2600块的保安工作。经过一年多的辛苦耕耘,现在工资已经涨到了2800,并且攒下了四万块积蓄。恰恰相反!他现在抠得像个守财奴,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都不及我爸一半抠门。去年我们全家去安徽玩儿,我,我妈,老梁,我公婆,咕咕,集体兴致勃勃,行李收好,车票买好,酒店订好,我爸出幺蛾子了,说啥都不愿一块去。我气得心肌梗塞,就为了一天八十块的工资,别墅不住啦,合家欢不要啦,天伦之乐不享了。为了这件事,我跟他反反复复吵了一个星期,求也求了,闹了闹了,哭也哭了,老头对我的态度就是八个字: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算了,懒得跟他吵,我还正当壮年,不想英年早逝。爱去不去,不去拉倒。那一回的确玩得得相当好,吃的喝的玩的,都是神仙级别的,一天七八个小视频丢群里,我们的热闹衬托得老头相当寂寞,每晚贼兮兮地给我们打电话:“你们今天玩了啥啊?”哇塞,老头不错啊,得不到就诋毁,这一招运用得很不错嘛!兴许是外卖太难吃,又兴许是一个人实在太寂寞。老头对这次旅程充满了好奇,回头不断盘问我们:“你们在那儿吃了什么呀,玩了什么呀,开不开心啊?”尤其是得知我们回程坐的是飞机后,老头由衷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他还没坐过飞机):“飞机长啥样啊,里面宽敞不,有地方吃饭不?”并且我还见缝插针地嘲讽他:“怎样,后悔了吧?下次跟我们一块儿去不?”岂知,老头把嘴一撇:“切,我才不去,上班一天能赚八十呢!”
老读者大概还记得,年初疫情闹得凶那会,个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有我爸,依旧坚守在岗位上,雷打不动地跑出去上班。出于对金钱的狂热,他在我们一家子懒鬼面前,简直像个劳模。我和老梁总之是不上班的,咕咕念书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学期有半学期在请假,唯有我爸,我至今都没搞明白,他老人家六十岁的高龄,是怎么坚持全勤一年多的。上个星期,我外婆和姨、姨丈从湖南过来玩。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一次意义非凡的“探亲之旅”。因为外婆已经八十五岁高龄了,来一趟广东真的不容易,这也是老人家第一次来广东。这样的大日子,我提前半个月安排好了工作,搁置了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生意,腾出了那几天全程作陪。我妈,把全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老梁,错峰带我婆婆去医院放疗。就连我四岁的儿子,都做好了迎接太婆的准备。他的说辞是,那几天正好上晚班,白天在家休息,是可以陪外婆聊天的。我的亲爹耶,快六十的人了,晚上通宵上班,白天再做地陪,身体能吃得消?我:“怎么会呢,那你同事平时请假,去哪找人代班?”敢情说半天,这老头是想既要人代班,又不给人钱?这白嫖的风气是从哪儿沾染的?以前没这么抠啊。我:“给人付工资不就好了吗,按两倍给,我来掏钱,行吧?”得了,也不劝了,基于上次的经验,我现在很有自知之明了。别说是家庭层面的聚会了,我甚至怀疑我拿诺贝尔文学奖、奥斯卡影像奖、当选联合国主席的那天,所有亲朋好友都来道贺了,我爸依旧不会请假。并且,我向我爸求证了这件事:“假设我现在当选了联合国主席,你会请假来看我的就职演说吗?”
按照正常的逻辑,一个月薪2800元的人,是不可能在一年多里,攒下四万块的,对吧!我爸就不同了。我爸牛逼得很。他有一套精密的理财计划,即:在他能赚钱的日子里,都花我的钱。等他不能赚钱了,再花自己的钱。这是他为了维持晚年尊严,所精心策划的一条绝世好计。兴许是抖音刷多了,他老担心我以后会是个逆子,给他气受,不伺候他,等他不能动弹了,不给他饭吃。于是我爸采取的攻略,就是趁还能干活,拼命地攒钱。他现在住我的房子,穿我买的衣服,每月还从我这里顺走大几千的生活费,一应衣食住行,理所当然地由我承包。然后把挣下的每一分工资,都妥妥地存进了银行卡里。我爸:“我准备攒下三十万,以后不能动了,吃喝拉撒就用自己的钱,谁都不能给我气受!”我????逻辑竟意外很顺畅耶,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既保障了现阶段的衣食住行,又保证了晚年的生活尊严,试想一下,等哪天真不能动弹了,亲戚朋友来看他,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花的都是自己的钱,一点没麻烦子女!”我还能怎么办?只能又好气又好笑,默默陪他演完这出绝世好戏。然则即便如此,我爸还是不太放心,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拷问我一次:“等我老了,你不会给我气受吧,应该不会吧?”我爸:“那可不一定,很多人说变就变了,开头不坏,后面坏得很!”小时候看电视,里面的老人既敏感又谨慎,内心充满不安全感。晚辈们只能一遍遍地陪着他们演戏,哄小孩似地哄着他们。真没想到啊,一眨眼,我也到了哄老人的年纪。嘴上说自己一点都不怕死,万一有个中风偏瘫的,也不用治了,直接拔氧气罐。下一秒测到血压稍微高一点,吓得老脸苍白苍白,水都来不及倒一杯,就生吞了一粒降压药。都别说中风偏瘫了,稍微有点头疼脑热,就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啊唷,哎唷,妮儿,爸爸快不行了,你要好好照顾妈妈……”给他买件新衣裳,不要,嫌贵,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真买回来了,又跟长身上似的,一年到头不见他换洗。给他配台新手机、新平板,不要,浪费这钱干什么,老人机不挺好吗?买回来第二天,追着问我怎么下载微信,怎么看《甄嬛传》,怎么嘀嘀打车。成天骂骂咧咧,说移动公司乱扣他钱了,充了话费一下就不见了。下一秒又把我抓过去:“我才看了几个视频,咋就没流量了?”哎,还能怎么办啊,自己投胎的亲爹,跪着也要宠下去啊。就,希望这出戏还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天长地久。老子有得是钱和时间,就爱陪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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