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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庆和的诗

2017-05-11 朱庆和 西局书局



春光

 

从屋里出来,我

常常到田间去

前妻曾叫我娶一个乡下老婆

朴实的健壮的

可少女们都去了外乡

我只好跟母狗调情

几个农民正用粪汤浇菜

我看不到他们的苦

就像他们看不到我的苦一样

我们谈论着天气和收成

春光中飘荡着

谦和的臭

 

 

周末爬山

 

城市边上当然要有座山

这是难能可贵的

周末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

相约去爬山

保持身体健康,是最根本的

气候适宜,阳光明媚

出一身臭汗

把体内的浊气都排出来

下了山冲个澡再惬意不过,然后

作恶的继续作恶

淫乱的继续淫乱

这几乎成了一种仪式

所以一到周末,就看见

越来越多的蛆朝山上涌

 

 

父亲扛着梯子从集市上穿过

 

扛着梯子的父亲

要穿过集市

中山装敞开着

小腿肚子上的毛沾着泥巴

熟人见了打声招呼

并热情地把烟夹到他耳朵上

准备出粪用的铁锨

挂在梯子的后面

刚买的地瓜苗挂在前面

今天要下到地里

肩膀上的梯子是要苫屋用的

夏天母亲将不会再抱怨

人越来越多

父亲扛着梯子艰难地行进

引起了人们的不满

有人提议父亲把梯子竖起来

顺便爬上去

看看天上的风景

而有人则叫他把梯子举过头顶

让火车在上面飞跑

他们嘲笑着父亲

小偷却趁机偷走了铁锨头

接着又顺跑了地瓜苗

甚至还替父亲把梯子扛着

顺手取下他耳朵上的烟自己点上了

一动不动的父亲

扛着一架虚无的梯子

像电影胶片一样

定格在拥挤的人流中

 

 

下山

 

我喜欢一个人爬山

从后山上

昨夜的雨化为山泉

蚯蚓一样

脚下的枯叶

犹如往事

被踩得滋滋响

下山的时候

有几个村民拦住我

看有没有

偷山上的竹笋

我身上空无一物

他们不知道

我就是山中的竹子

已悠然下山去

 

 

泥瓦匠的孩子

 

“我也有过一个孩子,

是个男孩,

十岁那年淹死了。”

 

泥瓦匠跟我谈起

多年前的事,

脸上平静,远离了悲伤。

 

“每次我都把他砌进墙里,

抹上白泥,一遍又一遍,

这样就看不到他的脸了。”

 

 

再见,我的小板凳

 

惜惜学会了说“再见”

跟兔子玩完

说一声“兔兔,再见”

 

路过游乐场

她曾在那里玩耍

说一声“摩尔,再见”

 

吃过晚饭,抹抹嘴

她说“小板凳,再见”

临睡前,她也会

 

跟夜晚说再见

然后返回她的星球

第二天早上回来

 

 

养蜂人卢振华

 

我走到哪儿

花就开到哪儿

从南向北

每到一个地方

总少不了

白酒和女人

我还养狗

名字叫“卢振华”

 

 

我的家乡盛产钻石

 

有人看见我姐姐,

拿钻石玩石子游戏。

姐姐告诉他们,

山上多的是。

在山上,他们

果真看到了

闪闪发光的钻石。

他们弯腰捡走,可一到家,

却发现那不过是些普通的石块。

所以说,在我的家乡,

那么多的钻石,

基本上没什么用处。

 

 

苜蓿

 

没有比苜蓿更好的食物了

可我却不舍得割下它们

那些鱼吃得更多的是青草

所以我经常带着镰刀去麦地里

我的身体在热气中一起一伏

村里的人们却总是怀疑

我偷了他们的麦子

他们觉得我是一个自私且狭隘的人

我还知道他们背后叫我老光棍

大概他们忘记了我也曾有过老婆

其实我对世事已淡漠许多

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了

就像孩童必然天真

老人必然慈祥

面对一天天翠绿的苜蓿

我只想选择一个晴好的天气

把它们撒在水面上

让水里的孩子们来分食

想必那定是一顿丰盛的美餐

 

 


水草

      ——致顾前

 

河面上,水草翠绿又茂盛

 

父亲把双手聚拢到一起

他要教会孩子怎么去摸鱼

长在河边,除了游泳

这当然也是必备的一项本领

 

鲫鱼最爱躲在水草下面

那是它们温凉的家

一大块阴影已悄然逼近了

谁知道那是一种危险呢

 

最终还是发觉了敌人

鲫鱼突然跳出水面然后逃走

父亲说没关系,天色还早

我们可以顺着水流一直摸下去

 

鲫鱼率领子女们寻找更安全

的地方,而那些四条腿的家伙

总有歇下来的时候

但现在能游多远就游多远吧

 

河面上,水草翠绿又茂盛

 

 

入夜

 

其实一切都不像你诗歌中咏唱的那样

房子没有生出翅膀

种子也自然没有跳出来说话

只是兄弟们身上的知识

坚决地从田地里剔除了出去

就像一颗石子被扔出好远

妻子的乳房让沾着泥巴的孩子拽得很长

为什么不把他们赶到干瘪的稻壳里去

兄弟们啊,其实最危险的是劳动之后的心情

怀着喜悦,也怀着愤恨

即使入夜,即使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草坪

 

杂草不应原谅

连同它们疯狂的本性

一起拔除

但杂草不区别于

农田或树林

杂草仅仅

区别于一块草坪

分辨草与草

之间的毒害

然后连根拔除

让草坪更像草坪

更适于观赏

 

 

乡村

 

雨后的村庄显得更轻也更善良

通向田间的小径同时通向了天堂

一家人从屋檐底下走出来

孩子们就像父亲手中的稻穗

稻粒上的雨水不时滴到了他身上

地上的蚂蚁比雨前更为忙碌

父亲对孩子们说了些什么

它们不去关心,这不是它们的事情

黑骑士们只是一边奔走

一边唱着古老的谣曲

“人间的收成一半属于勤劳,

一半属于爱情。”

村里漂亮的蝴蝶已经穿着裙子

在田间飞来又飞去

河里的鱼群也都跳上了岸边

它们更喜欢岸上的生活

可父亲还在那里固执地说下去

“我什么也不能留给你们,

也无法留给你们。”

不走运的父亲就这样一直鞭打着

用话语一直鞭打着他的孩子

人们看见古怪的一家人朝稻田里走

通向田间的小径同时通向了天堂

雨后的村庄显得更轻也更善良

 

 

一块麦地,一片鱼塘

 

我拥有一块麦地,一片鱼塘

我是那样地忠实于劳动

但生长的季节

总有我所不了解的秘密

麦子和鱼群

它们的成长让我心有余悸

一场暴风雨似乎在期待中而来

代替我割倒成熟的麦子

田鼠们逃到了高地上叹息

拿什么来维持生计

随之而来的洪水捕获了快乐的鱼群

偷鱼贼们也站在岸边伤心

拿什么来维持生计

我的新娘呢

就连我的新娘也被从田间劫掠而去

大地已清扫得干干净净

只有富饶的阳光在安慰我

飘浮的云块就是我那被卷走的麦地

夜晚的星星就是我那散落的鱼群

它们,连同我的新娘

已成为天上的子民

 

 

甘薯地

 

甘薯叶铺满了地面

匍匐的茎像血管一样细长,透明

我不学农妇们的样子

掐断一些回家喂猪

我只是顺着垄沟把它们

翻上去,不断地翻上去

被翻到垄上的茎露出细小的根

精明的田鼠传授给我经验

这些根一点也不忠实可靠

它们会吸收并且会毁掉这块土地

我理解田鼠的心情

所以等着在收获的时候

允许它们啃吃那些白皮的甘薯

啃吃属于它们的那部分

它们吃完,然后坐在田头

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

但是现在我看不到地下的白皮薯

在生长,我所能做的事情就是

不断地把茎叶翻到垄上去

就像梳理我恋人的头发那样

我在把整个绿色翻转

 

 

这一刻我看见......

 

傍晚总在不远处徘徊

孩子们还在田埂上奔跑

狡捷的小动物已经出动了

谁也不介意,大家都是朋友

 

当背景变得模糊起来

劳作的人们渐渐被黑暗收容

几块更浓的黑暗在田间移动

熟悉的夜晚就是自家的门口

但你们的喜悦仅留在门槛以外

 

希望和荣辱

仍然是家族中最古老的成员

如果你们忠实于善良

你们就仅仅属于你们的善良

 

死去的亲人并没有远走

而是和夜晚呆在一起

就像落在地面上的果实

悄然返回到枝头

 

相爱的人们,你们可曾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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