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的吃喝玩乐(上)
一.宜兴:臭大姐都臭大街了
1.十年前的四、五月份,北京正在闹非典,艾丹拍了一部纪录片,片名就叫《疫区的吃喝玩乐》。如今,又闹起了H7N9禽流感,一时间人心惶惶。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大师他们就策划去南方玩,为了照顾大师,时间选在清明小长假,因为大师平常上班,只有那几天才有空。我们订的是4月3号,G111次北京南至上海虹桥的那趟高铁,这时一趟临时客车,早上08:43发车,到上海大约是下午两点。看来,午饭只能在餐车上吃了。
2.餐车上的套餐分两种,一种是香菇烧鸡块,还有一种是素的,所谓套餐其实就是盒饭,都是45块钱一份。跟餐车列车员开玩笑,问有没有方便面,回答是没有,问推流动售货车的列车员,答案当然还是没有,她们跟餐车本来就是一伙的。看来,以后坐车想吃方便面,只能自己带了。老蓝本来也想吃素的,但列车员说只剩下一份,只能让给大师吃了,老蓝没办法,只好跟我一块儿吃香菇烧鸡块。闹禽流感的时候吃鸡,而且是在开往上海的高铁上,真有点儿顶风作案的感觉。我们还每人多花了6块钱,买了份即冲即食的西红柿蛋花汤,老蓝说他平常就用这个醒酒。
3.五个多小时的车程过于漫长,为了打发时间,我们仨打了一会儿捉黑A,大师老输,就不玩儿了。于是,大家分别读书,老蓝带了一本奥茨的小说,大师带的是一本《诗建设》,我什么书都没带,只好看窗外的风景。对此,我的心得是列车越往南走,风景越好。
4.等到上海虹桥站,荣岩已经由嘉定赶来跟我们会合。正好我们从北京带了两箱冰酒,是大师和老蓝扛上车的,俩人累得够呛。荣岩来的正好,可以帮着搭把手。我们在候机大厅外等了大约一个钟头左右,尹总出现了。这次,我们就是应他的邀请,由上海去宜兴的。尹总一米八几的个头,留着大背头加中分,喜欢穿浅色的牛仔裤和白皮鞋,眉宇间有秦汉的影子,算得上中年高帅富。他在上海做生意,在宜兴有个400亩的生态农庄,面积相当于80个足球场。虹桥火车站离尹总在宜兴的农庄有180公里,开车的是他的女助手,大家照顾我让我坐在前排,尹总、大师、老蓝和荣岩四个人坐在一排难免有些挤。尹总说他不知道有荣岩加入,否则会换辆大些的车。而我们则以为尹总本人开车,就没告诉他多出一个人的事儿。大家一路说笑,气氛还算融洽,两个小时的路程,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5.到了农庄,我们把行李放到客房,这是一幢两层的竹楼(也可以叫竹舍),建在半山坡上。房间还算舒适,但没有窗户,而且臭大姐奇多,粗略数了一下,至少有四五十只,算得上四世同堂了。忘了在哪本书上读过,臭大姐是害虫,主要危害梨、桃、苹果等果树,使它们的果实的味道变得苦涩,从而失去食用价值。但我出门时还是小心翼翼,免得把地上的臭大姐踩扁了。然后楼上楼下参观了一下,感觉这个竹楼有些怪异,据尹总说是他自己设计的,它外圆内方代表天地,四根柱子代表四季,十二根大梁代表十二个月,屋顶的二十四盏灯泡代表二十四节气等。因为是竹结构,工匠是专门从安吉请来的,前后施工共花了一年多时间。我注意到有几盏灯是灭的,这能代表着尹总的淡季和旺季吧。过道的鞋架上还整齐地码放着解放鞋、布鞋和雨靴,可见代表尹总这个人秩序感极强。
6.离晚饭时间还早,老蓝提出爬山,可没走几步就开始下雨,虽然不大,但能感觉山上很冷,后悔没带厚些的衣服。之前听尹总介绍,说农庄里的东西全部是原生态,一共养鸡700多只,鸭60只(分麻鸭和鸳鸯鸭,一窝能下十几个蛋),鹅60只,羊的数字我忘了,猪19头。尹总说,养猪主要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农作物积攒肥料。另外,农庄里还有两个养鱼的池塘。鸭和鹅在小鱼塘,小鸡在暖房里,大些的鸡散养在竹林吃虫。鸭子怕人,老远看到我们,纷纷从岸上跳进鱼塘。小鱼塘里有一张巨大的扳网,我扳了几下没能扳动。
7.餐厅离住的竹楼很近,下面喊一声,上面的人就听到了。晚饭尹总亲自下厨,此外,还有他河南老家来的侄媳妇小马打下手。我去厨房看能不能帮上忙,结果看到一进门的屋顶上有个巨大的蜂巢,至少有成百上千只蜜蜂,在蜂巢周围嗡嗡地飞着,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会当场犯病。但尹总对这些蜜蜂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就跟它们也是他饲养的。就着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因为信号不好,通话断断续续的,然后就彻底中断了。不过,这还算好,接下来几天连短信都发不出去了,据说是手机的频率跟山间飞鸟的频率冲突了。
8.晚饭有两道青菜,都是纯有机食品,比如韭菜炒鸡蛋里的韭菜是自己种的,青菜苔(也叫油菜头)也是地里的,一点儿农药都没施过。按尹总的话说,都是虫子吃剩下的。我隐约意识到尹总的理想,是想把这个农庄建成一个理想国,而尹总自己就是理所当然的国王。这顿饭的主打菜是老鹅炖春笋,每人都吃了满满两大碗,险些把尹总喊成笋总。尹总说,今天吃的鹅是三年的老鹅,鹅主寒,体内中的美味必须慢慢积蓄,所以越老越好吃。至于春笋,跟市场上买的不一样,他们都管这个叫经济笋,本来是可以成材的。尹总说这道菜就用白水煮,盐、油都不用放,因为鹅本身就带着油。
9.喝着喝着荣岩喝多了,说了一些不着调的话,诸如今天吃的这只老鹅还参加了农庄当年的奠基仪式呢也说不定,等。虽然不着调,但也不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因为尹总的农庄正好就是三年前成立的。晚饭过程中,不停地有蜜蜂落在胳膊上、脸上,甚至还落在嘴上,有一只掉到老蓝的鹅汤里,当场就被烫熟了,还有几只落在盘子上,被菜汤黏住动弹不得。但大家都不敢打,因为怕把蜜蜂惹怒了,招致群起而攻之。
10.再后来集体就都大了,一路歪斜沿着竹子搭成的台阶回到房间。我那间因为锁坏了,从里面打不开,就跟大师临时调换了一下。睡到半夜,突然听见大师在外面使劲敲门,原来,他的手机正在我房间里充电。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大师凄厉的喊声在山野中久久回荡,整座竹楼为之摇晃。这一刻,我感觉不是在宜兴的郊外度假,而是住在呼啸山庄,而大师在那一刻则由一个国家干部,变成了希茨克利夫。
11.到农庄的第二天正好是清明节,早晨四点多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只好枯坐在床上等着天亮。尹总头天跟我说,一大早我会被鸟叫吵醒的(后来说季节不对),但我头一声听到的却是鸡叫,然后是鹅叫,最后才是鸟叫,接着天就亮了,大自然就是这么分工的。
12.等到天亮蒙蒙亮,周围的山峦在晨曦中逐渐显现出轮廓,我实在在屋里呆不住了,于是在竹楼转了一圈,发现四周全是坟地,有些坟还刚有人上过。据说,当地人有清明不上坟的习俗,要上都是在清明节前。后来我跟大师说起过这事,大师说当年尹总租这块地的时候,就跟村里谈过,但这些坟地说什么也迁不走。而且尹总好像也不在乎,说坟地风水好。打我觉得阴气未免太重了,连褥子和棉被都是潮的。
13.可能是竹笋通便,大师上厕所的时间从晚上提前到上午,并且足斤足两,结果把马桶堵了。后来我上厕所,发现在马桶盖上落着一只竹蛾,它看上去要比一般的蛾子小,翅膀上的图案近乎于蝴蝶,轰它不飞走,才知道它已经死了。
14.早饭吃的是馒头、棒子面粥和炒雪里蕻,馒头是用手揉出来的,能吃出分层,雪里蕻是用荤油炒的,放不少绿辣椒。吃过早饭,大家又开始爬山,荣岩因为头天晚上喝大了,一口鲜血吐在一丛杜鹃花上。农庄手机没信号,也没有电视,更没有网络,除了在屋里发愣、喝茶和爬山,没有其他的事可做。遇到两个村民在采野茶,他们说,野茶产茶时间长,一般能埰到8月份。农庄有一片很大的茶场,这个地方的茶统称为阳羡茶。除了茶场,农庄里还有梨、桃、苹果等果树,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臭大姐那么多。
15.中午,老黄一行人开着两辆车从南京赶来了。老黄说因为是小长假,高速公路不收费,他们担心堵车,所以一大早便出发了。本以为能赶上晚饭就不错了,想不到一路顺畅,这样,晚饭就改成了午饭。听说老黄他们从南京给我们带来几只咸水桂花鸭,尹总有些不高兴,说那些机械化加工的食品,会把农庄的环境污染了。这也很正常,理想国都很脆弱。本来老黄也想叫上尹总一块儿进城吃饭,但尹总说农庄下午还要来人,就没跟我们一起去。车经过一块田垄时,手拿着一把铁锹的尹总冲我们招手。
16.经过半个多钟头的车程,我们进入到宜兴市区。宜兴不愧为陶都,街边摆着很多紫砂花盆和茶壶,荣岩说这些都是用电炉烤出来的,他还说紫砂壶的价格原来没这邪乎,都是台湾人炒起来的。王爷后来也说,紫砂壶的价将来肯定要降,因为不是每种茶都适合用紫砂壶泡,比如绿茶。
17.我们先是去了紫砂博物馆参观,当代部分,觉得国外的要比国内的好,外国人没那么多的包袱。然后又去了紫砂壶厂,一位制壶师傅现场表演了紫砂壶的制作。临离开前,厂里还送了我们每人一把紫砂壶,这当然是老黄安排的。当我们在紫砂壶厂逗留期间,荣岩打电话叫来当地的一个同学,好像也是学紫砂壶专业的,他爷爷更是一位紫砂壶刻字大家,知道紫砂的配方。
18.午饭是在宜兴郊外一个农家乐吃的,喝的是国缘牌的白酒。之前没有喝过,觉得喝着还比较顺畅。菜有五步蛇、昂刺鱼、腌猪头肉、茅草根、野荠菜、穿山甲汤和野猪肚汤。野猪肚汤很好喝,昂刺鱼的肉质很嫩,而且没有小刺,它生性凶猛,食肉及腐败食品,被称为淡水里的鲨鱼。吃完饭,便跟老黄他们分手道别,因为喝的有点儿多,我已经神志不清了。回农庄歇了一会儿,总算是缓过来了。四周转了一圈,发现多了几个客人,据说也是专门从上海开车过来的。难怪楼下出现了一张吊床,洗漱池边上还多了一排小牙刷,过道里还有一辆小自行车。我们的床铺也作了调整,我的那间房住进了一对夫妻,以及他们带来的小孩儿。
19.大家围坐在一个圆桌一起吃晚饭,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大家庭。上海人带来一箱五粮液,加上从北京带来的冰酒,迅速消除了彼此间的隔阂。当晚的主打菜是老鸭炖笋,鸭肉吃着要比鹅肉嫩些,不过,味道远不如鹅肉。但鸭子也是老鸭,民间有三年的鸭子四两参之说。另外还有一碗红烧鱼,是上海人下午从小溪里捞出来做的,一条是草鱼,一条是鲢鱼。鱼只要新鲜,怎么做都好吃。我以为小溪里捞到的鱼是野生的,尹总笑着摇了摇头,原来,看鱼塘里鱼太多,他就会捞几条扔小溪里放生。这天夜里,我糊里糊涂住进荣岩的房间,荣岩去哪儿睡的,我就不知道了。据说是去了二楼,跟大师、老蓝他们睡到了一块儿。
20.4月5号,星期五。早晨醒来后,从竹舍二层的阳台望下眺望,正好看到厨房。又见炊烟升起,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饭,吃的跟头一天一样,还是辣椒炒雪里蕻,还有馒头和棒子面粥。另外,还有头天晚上的剩鱼。他们当中有个小伙子因为喝大了,在房间里睡觉。荣岩昨晚酒后言语中对尹总有些冒犯(隐约记得俩人争论为什么渔网上要涂鳝鱼血来着),惹得尹总有些不高兴。我曾经把荣岩形容成一截在湍急的溪水中载沉载浮的软木,完全没有能力把握自己,顺了还好,遇到一根树杈或石头,就很难过去了。有时候我也会提醒荣岩,但他认为好些方面他是跟我学的。其实,我有很多优点,为什么只学我缺点呢。就拿口无遮拦方面,我再怎么狂妄,也是注意分寸和分人,这一点,恐怕是荣岩很难学的。这方面的事情很难说清,知道了就知道了,不知道就不知道。
21.吃过早饭,没有爬山,而是回到竹舍里聊天喝茶,觉得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午饭吃的是面条,以前没有吃过,具体做法是淋上油后上笼屉里蒸,蒸熟面条粘不到一块儿,还格外有嚼头,然后连肉什么的放锅里炒,起锅前再放上大量的青蒜,别提多香了,每人都吃了一大盘。吃过午饭,上海人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大家都觉得有些过于仓促。据说是其中一位女士,受不了这儿臭大姐太多,我想,可能还有些其他因素。早晨刷牙的时候,我问她夜里是不是听见坟地里有人在哭,她说,您就别吓唬我了。临离开前,他们当中的两位男士还上来跟我们道别。三位女眷则负责收拾房间,并照看她们带来的三个女孩儿。
22.上海人的离去,使这座农庄冷清了许多,刚刚开始的集体生活,就这么在匆忙中收场了。这时,前方有探马来报,这一行人不是要回上海,而是要去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我一看吊床还在,以为他们忘了,老蓝说吊床不是上海人带来的,我们来的时候就有。到了下午两三点钟,尹总过来跟我们聊天,还带来几刀宣纸,让我们在上面挥毫泼墨。我借机了解了一下他创办这座农庄的想法,觉得他还是很单纯的,笼统总结,就是反对科学相信大自然。老蓝呆不住又要爬山,于是,我们又冒着小雨,去看上山尹总说的另一个鱼塘。因为下雨,大师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了两次。我因腿脚不便,被他们远远落在后面,无意中看到一只青蛙跃入草丛。(后来,荣岩说他在半山腰回头看我,我就像一个老年人一样踽踽前行。)
23.晚饭,大家一起包饺子,尹总的两个亲戚以及另外一个员工也跟着包。我这才知道,这几天的早饭都是小马做的。农庄目前有6个员工,都是尹总从河南老家带来的,尹总包吃包住,每人每年3万块钱的工资。具体分工是侄子负责种树,侄媳负责做饭、拔草,她是安徽人,跟尹总的侄子是在网上认识的,后来就结婚了,现在有个6岁的儿子,整天跟寸步不离地跟在小马后面。此外,还有人负责养鸡养鸭,以及种粮种菜的。河南人会做面食,难怪农庄的馒头和面条做得出奇的好。这天的饺子是用龙利鱼和牛肉做馅,还加了鸡蛋鹅蛋和韭菜,据说这个配方是尹总自创的。韭菜又细又嫩,跟平常吃的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品种。因为包饺子的人多,包出来的饺子大小不一。尹总喜欢大馅饺子,他一直鼓励大家多放馅,认为皮小馅大是本事。没多久的功夫,饺子就包了好几盖帘。尹总叫上农庄的工人,大家一起围着一张圆桌吃喝,尹总给工人们喝蓝色经典,抽软中华。
24.因为第二天要去上海,大家都没太多喝。屋外,雨都越下越大,风吹得餐厅的竹窗噼啪乱响(竹窗正对着鱼塘,天气好的时候,水面上的天光会透过竹窗,映射在屋子里的天花板上),门上没有插销,过一会儿就被吹开。我想,所谓山雨欲来,也不过如此吧。即便吃着热呼呼的饭菜,还是感觉很冷,又一次后悔没多带衣服。但这也没办法,出一趟远门,不可能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带上。风雨交加中,突然产生了结束这趟旅行,马上回到北京的冲动。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后面所经历的一切,也就无从谈起了。
25.包饺子的时候,尹总似乎意犹未尽,一边用菜刀剁馅,一边接着给荣岩上课。大意是烹饪是一门伟大的艺术,不要看不起做饭的,至少我知道羊肉永远和白萝卜炖,牛肉永远跟胡萝卜炖。如果你偏把羊肉跟胡萝卜炖在一起也行,但这只能证明你是个白痴。接着,俩人又因为讨论为什么和饺子馅要最后放盐,险些噌了。
26.夜间,雨还是下个不停,又想起山上的蛇、野猪和狐狸,以及铺天盖地的臭大姐,一时间感觉山间里的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悚,于是决定跟大师睡在在竹楼二层,荣岩和老蓝下去睡了。半夜醒来,朦朦胧胧中,看到屋里挂满临睡前写的白色的书法条幅,感觉置身于一间仓促布置起来的灵堂,然后听到大师幽幽地说,撒切尔死了。
27.早上起床后,我独自来到鱼塘边,试图按起来那张沉重的扳网,居然还真把那根竹竿扳下去了,但抬出水面的网是空的。
28.可能是因为临别的缘故,早饭比平常多了道香葱炒鹅蛋。鹅蛋好像是腌过的,吃着略有些咸,但就馒头和稀粥还挺合适。然后,我们就此跟尹总话别,尹总送给我们每人两袋茶叶和一些竹笋,茶叶采自农庄里的茶园,笋则是早晨上山现挖的,上面还带着泥土,怪不得大师说他天不亮就看到竹林里姑娘们劳作身影。笋为什么要早上挖,不知道其中的讲究。曾经从一篇文章中,读到过宋人对采茶的要求,首先是时令,即阴不至于冻、晴不至于暄的初春薄寒气候,其次是一定要在日出之前的清晨,“采茶之法须是侵晨,不可见日。晨则夜露未晞,茶芽肥润;见日则为阳气所薄,使芽之膏腴内耗,致受水而不鲜明。”
29.一行人背着行李下山,我因为着急走在前面。过一条小溪时,踩在最后一块石头上,身体突然失去平衡,连人带行李摔进溪流,连内裤都湿透了。要不是老蓝和荣岩及时把我拉起来,我很可能就被溪流冲走了,因为我摔倒的边上,就是一个瀑布似的大陡坡。再看见我的时候,很有可能我已经逆流而上,正跟上万头死猪一起,漂浮在黄浦江。啊,黄浦江。
二.上海:美人赠我菊花石
1. 4月6号,星期六。清明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大师必须第二天早晨回北京上班,老蓝也计划去南京找陆小伟。尹总从村里找来一辆面包车,送我们去上海。这是一辆快散架的灰色面包车,车门勉强能关上,电瓶之类的全暴露在外边,像是一个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司机很愣,开着车就像行人一样突然横穿马路,他口音重不爱说话,把他的媳妇安排在后排,说她还从来没去过上海,借着这个机会,带着她去旅游一下。我们先把老蓝放到一个汽车站,然后一行人直奔上海。其实,我去只打算在上海呆一天,然后去杭州。荣岩说从宜兴直接去杭州路途更近,大家都搞不明白我为什么非去上海兜这么一圈。
2. 去上海走的还是来时的路线,上了高速走318国道,经长兴、湖州、南浔、横扇、黎里、青浦、徐泾就到上海了。到上海大约在两点多钟。担心司机对路况不熟悉,我们决定在虹桥机场换一辆车进城。到了虹桥以后,司机跟坐在后一排的老婆说话,却不见动静,原来,媳妇受不了长途颠簸,晕车睡着了。我们换乘的是一辆黑车,也不省心,司机进到环路时因没系安全带被罚了150块钱。据说本来要罚200来着,好说歹说才减了50.
3.绕来绕去,最后终于找到那个叫小木桥的文物市场,汤司令已经在那里等着,说今天正好赶上出摊。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春节期间,汤司令送了我一盒绿茶和一幅字,茶喝完了,字还留着。大家决定先凑合吃顿午饭,于是便进了街边的一家面馆。忘了面馆的名字,反正在上海随便进一家街边面馆,都能吃到很好吃的面条。这家面馆面条的种类繁多,牛肉面、牛杂面、葱油拌面、辣酱面、咸菜肉丝面,几乎面面俱到。我注意到即便是同样一碗面,也是不同的分量不同的价格,拿牛肉面来说,2两5.5元,3两6元,4两6.5元,由此可见上海人的精细程度。此外,还有各种浇头,从牛肉牛杂到红烧狮子头和大排,都是我喜欢吃的。
4.那天正赶上上海降温,好像还下点儿雨。那条沾满青苔的湿裤子贴在皮肤上,冷得我想往火炉子里钻。大师楼上楼下转悠半天,最后买了两个青花小碗,我则什么也没买。从文物市场出来,雨停了,还出了点儿太阳。看时间不早,汤司令说他送大师去火车站。他俩很早就认识,据大师讲,有一次他到上海出差,约汤司令他们到酒店吃饭,坐等不来右等不来,最后把保安等来了,说楼下的是你们的客人吧。大师下去一看,汤司令正赤裸半身,在大堂的喷池里洗澡,边洗还边抱怨水温不合适等。类似惊世骇俗的行为还有很多,多说一件朋友就会跟我绝交。对此,荣岩的解释是他们在上海太压抑,见到我们就难免想彻底释放一下。临别前,我跟大师约好下个周末在扬州会面,然后一起去高邮,再从扬州一起回北京。
5.从文物市场出来,荣岩要办一些别的事情,半路下车了。而我则直奔莫泰酒店,订了一个房间。这家酒店是汤司令推荐的,就在他家边上。订好了房间,就去街上买裤子,这次出来,就带了一条。进了一家小服装店,看上一条运动裤,开价60元,我说50元行不行,服务员是一个长得满嫩的小伙子,他用地道的上海话说,我们这儿不好讲价的。买完裤子赶紧回酒店换上,又刮了刮脸,刷了刷牙。在宜兴农庄,牙刷是公用的,我自己又没带,害得我三天没刷牙,屋里到处都是臭大姐也就不足为奇了。
6.晚饭跟杨光约在富民路一家叫意古的改良湘菜馆,之前约的滴水洞也是一家湘菜馆,可见湘菜在上海的风靡程度。只是因为杨光不喜欢那儿装修,才改到了这儿。虽然是新派湘菜,这家店卖的也不都是概念,它们的菜品很精致,也不是很辣,剁椒鱼头和牛蛙是一定要吃的,还有一道马拉盏,是用虾和瑶柱做的(下面是豆腐),也很好吃。啤酒喝的是喜力和虎啤。我到的时候,杨光和小黄他们已经到了。我送给她们一袋从宜兴带来的茶叶和几只笋,她们送我一盒雪茄和一根阳具形状的菊花石。我跟杨光说,这种春笋很神奇,即便已经从土里挖出来了,也必须马上吃,不然的话,等到第二天就会变成竹竿。本来还想送杨光和小黄一只桂花盐水鸭,但鸭子是老黄送的,关键老黄是小黄他爸,送来送去,不等于把礼物还给老黄了吗。
7 .一起吃饭的,还有杨光、小黄他们的几个朋友。大家自然聊到H7N9禽流感,他们吓唬我说,华山医院就在餐馆的边上,上海第一例禽流感病人,就是不久前在华山医院死亡的。后来我找了一下这次上海H7N9的早期资料,大体情况是:3月31日 上海,男,87岁,2月19日发病,3月4日经积极抢救无效死亡,没有接触过禽类,没有外出史。3月31日 上海,男,27岁,猪肉商贩,2月27日发病,3月10日经积极抢救无效死亡,没有接触禽类。患者於某,女,52岁,上海人,退休。患者于3月27日出现低热,3月29日前往长宁区中心医院急诊就诊,因病情加重,4月1日前往华山医院就诊,4月2日再次到华山医院就诊,收治入急诊抢救室,4月3日经抢救无效死亡。4月4日下午,上海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报告实验室检测结果为H7N9禽流感病毒核酸阳性。
8..吃到半截,汤司令从别的地方赶来了。因为换了一条称心的裤子,加上又见到这么多很久不见的朋友,我心情大好,于是开始开怀畅饮。我想,如果让我选择,我觉得我更适合都市生活,而且我心如止水,用不着去一个偏僻到连手机信号都没有地方去寻找平衡。吃完饭,大家又转场去了桃江路上的一个德国啤酒屋,每人都喝了若干扎黑啤,还有一种叫野格圣鹿(jagermeifter)的香草酒,它产自德国小镇沃芬巴图。杨光开车,没接着喝,只是吃了一份冰激凌,而杨光带来的那几个朋友因为有别的事情,就没跟我们一起去。
9.4月7号,星期日。在酒店吃过早餐,我独自去街上转悠。天气跟昨天大不一样,非常舒适。三日三季,不发生瘟疫才怪,就是发生地震也很正常。但在上海,没太感受到疫情造成的影响,市面平静,市民情绪稳定,没看到人戴口罩,更没有卫生防疫部门满街喷药。路过一家叫五越斋的苏州汤包馆,觉得看着眼熟,印象中跟狗子吃过。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坏了,过马路时,人车之间全靠默契。在一家商厦门前,摆着一架白色的钢的琴。我在哈根达斯喝了一杯冰咖(糖浆没化开,喝到最后一口有些甜),又去了曹家渡一家花鸟市场闲逛。进去一看,花儿还在但鸟儿没了,一个笼子里关着一只仓鼠。二层卖绢花,三层有几家古玩店,但下午两点以后才开门,三层也兼卖买婚庆用品。转悠了一会儿,便按原路回到酒店。进了大堂,看到荣岩一脸邪恶,在沙发上坐着。头天夜里,从酒吧出来,他就不见了踪影。办完退房手续,我跟荣岩说不妨找汤司令一起吃午饭,荣岩给汤司令打了个电话,说汤司令参加追悼会去了,于是我和荣岩直接去火车站。
10.等我们到了上海南站,才知道这里没有去杭州的动车或高铁,要乘必须去虹桥站。荣岩说他过去去杭州都是从这儿坐车,肯定是后来才改的。没办法,只好买了两张T211次上海南站至杭州南的票。这样一来,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一下变成两个小时。本来跟杭州的葛老爹约好在杭州一起吃午饭,葛老爹派他的助手接站,计划只好临时更改。跟北京来上海的情况一样,由于下午两点才能到杭州,午饭只能在餐车上吃。这辆列车还有个奇怪的规矩,要想上餐车,必须先买餐劵,每张餐劵35元。我们买的是A类套餐,食物包括一片火腿,一个煎鸡蛋,一份肉片炒尖椒,外加榨菜和萝卜干,米饭出奇地糙。紫菜鸡蛋汤盛在一个硕大的铝盆里(铝盆很大,能给婴儿洗澡),由一个服务员端着挨桌挨碗地舀,这还真有些计划经济时期的味道。这时候如果再配一曲《蛋花里飞出欢乐的歌》,就更传神了。
11. 因为实在闲着没事,我研究了一下餐车菜单。晚餐的菜肴要远远比午餐丰富,有冬菇扒菜胆,冬菇瓜脯,青瓜炒腊味,尖椒猪肝,肉末茄子以及火腿丝扒时蔬等。荣岩买来几听西藏青稞啤酒,口感还不错,至少比燕京啤酒好喝多了,包装上写着中国铁路专供。我买了橘子、杨梅和龙眼,荣岩嫌杨梅太酸,吃了一个就不再吃了。这辆列车的终点站是深圳,第二天上午才能到。到达杭州之前,这趟列车还要途径嘉兴和海宁。前一段时间,嘉兴死猪事件轰动一时。有消息说,自3月8日上海松江黄浦江水域开始出现漂浮死猪起,截至3月底,上海市累计打捞的死猪共达到上万头,而根据上海方面提供的17个耳标指向,死猪来源为浙江嘉兴,如此大批量的生猪死亡原因目前依然扑朔迷离。3月16日,浙江嘉兴就死猪事件召开新闻通报会,称未发现动物疫情。官方将大量生猪死亡的原因归于正常死和冻死,但是目前这一结论并未能获得社会公众的认同。民间描述嘉兴生猪死于喂砷的说法流传较广。
12. 至于嘉兴死猪跟这次H7N9禽流感的关联,直接证据是上海一名27岁的肉贩死于禽流感,人们怀疑,这或许与黄浦江死猪有关。但也有专家表示反对,他们的依据是,从理论上来讲,禽流感大都来自禽类,也不能排除来自猪或者其他动物。但是,上海黄浦江上游漂浮死猪来自浙江,当地并没有发现禽流感。上海感染H7N9死亡病例,则发生在相对距离较远的闵行区。对此,我的看法是,不管怎么说,瘟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