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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明军新书:“余论”激起“革命”的回响

artnet新闻 artnet资讯 2022-03-16


artnet新闻中文网开启“阅读”专栏,我们将聚光灯投往艺术展示空间之外的出版与写作者。


 

周婉京曾于美国布朗大学哲学系任访问学者,毕业于北京大学艺术哲学博士专业,现于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教授艺术理论。她曾出版过五部小说与艺术评论文集,获得香港青年文学奖与台湾罗叶文学奖。近期将有《新贵》与《取出疯石》两本小说集付梓出版。


鲁明军新书《美术变革与现代中国——中国当代艺术的激进根源》在2020年底由商务印书馆刊印,近期正式公开发行。称它是雄文组成的文论集,我想,一点儿也不为过。全书共分为五部分,分别为:第一章“‘现代主义’作为底色:‘走向民众’的历史变体”;第二章“‘旧山河’与‘新山水’:士人的目光与中国革命”;第三章“民族与国家:边疆写生运动的世纪回响”;第四章“革命与大同:当代的预演与新世界构想”以及结语“‘为艺术战’‘形式美’与‘意派’:现代主义及其‘同时代性’”。这五章看似是或平行或交错的联系,却都始终紧扣“美术革命”的论题。



鲁明军新书《美术变革与现代中国——中国当代艺术的激进根源》封面


 

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随着“现实主义”的兴起,新兴木刻版画的激进实践,以及稍晚些来的黄宾虹、郎静山与费穆的文人艺术实践,甚至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边疆写生运动,皆能从不同角度对“美术革命”作出回应。这些“历史的切片”之所以重要,一来是因为将它们与当代艺术的激进实践相较,可以以一种“碰撞”的方式来追寻当代艺术最早的激进起源;其次,鲁明军在处理这些“切片”时,每一章都将当时的中国美术与西方艺术思潮对比,这让这本书除了在纵向上对中国艺术史自身的变迁有所梳理,也对中国当代艺术如何区别于全球化的当代艺术作出辨析
 
初读时,这本书大致给我留下这样几个印象:引号特别多;“革命”特别高;作者对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左翼文化现场有某种特别的情结;作者援引的参考文献有五四时期的文献,也有这两年刚刚出版的中国思想史著作;每一章结尾出现的“余论”几乎可谓是章节之“题眼”,作者用比较研究(Comparative Study)的方式,把他认为重要的当代艺术案例与20世纪初中国艺术的“激进实践”联系在一起,用鲁明军本人的话说便是,产生一种“或明或暗的关系和纠缠”。

在梳理这些关系之时,鲁明军不得不与历史中的一些人相遇。他在第一章分析木刻是如何“走向民众”的就花费了很多笔力在描写鲁迅对木刻的看法。例如,鲁迅1934年在为《无名木刻集》撰写的短序中写道:“用几柄雕刀,一块木板,制成许多艺术品,传布于大众中者,是现代的木刻。……新的木刻是刚健,分明,是新的青年的艺术,是好的大众艺术。”尽管鲁迅将木刻视作大众艺术媒介的原因不单是出于美术革命,而是期待它能引导救亡图存的社会革命。但作者认为,鲁迅呼吁艺术“走向民众”既是激进的,目的在于唤醒大众,同时它也构成了对“当下”的迫切提问,这从一个侧面印证了“革命”这个概念在鲁迅身上的“大众化”式的“矛盾”。



徐震®,《香格纳超市》,装置,尺寸可变,2014


 

这一章的余论部分,当鲁明军把目光收回到中国当代艺术时,他以王广义和徐震为例,论述了中国政治波普是如何植根于中国社会之时,也希望能够联系全球艺术系统。这种与本土视野和全球话语若即若离的关系,又和鲁迅在革命中的遭遇十分相似。之后,鲁明军将此章的尾音落在徐震这里:“徐震的作品并不是为资本主义‘正名’,而是想表明,‘波普’既是资本职员椅逻辑主动的卷入者,但同时它又依循资本主义自身的逻辑,构成了对于资本主义本身的干预和批判,进而将这种自我干预和批判又反馈至资本主义主导的艺术系统。”

 

不论这章在第16页和31页谈论“五四文化运动”时出现了两句重复的话,也不论鲁明军在引用尼采来评述鲁迅时借《悲剧的诞生》日神酒神之精神区别理性与非理性运动的“误会”,整本书从“余论”发散开来的一种知识分子试图嫁接历史片段、重新引导变革的初衷是热忱的



杨福东《陌生天堂》截帧,1997-2002


 

他将这一初衷放入他对当代艺术家作品的具体分析。其中,他在第二章的“余论”中将杨福东的“小文人电影”(杨福东语)与郎静山的“写意摄影”(Picturialism)作比较,得出一段精彩的论述——“多年后,在《愚公移山》,特别是《明日早朝》中,他(杨福东)似乎化解了这样一种矛盾,从中我们既可以看到性灵派的细腻、微妙而不拘一格的自然感,同时又暗藏着一个知识分子精神史的伏笔。”鲁明军将杨福东的《陌生天堂》与其《竹林七贤》相校,提出在杨福东的风景之间,体现出的是一种文人意趣的隔膜、疏离与淡然。分析美术史的情绪通常是困难的。但在鲁明军这里,他指认出杨福东与郎静山以及20世纪二三十年代作家、画家的共性,被其称为“失踪”了近半世纪的“性灵派美学”。


他对历史的回眸带着他目光的温度。

 


*本文另附鲁明军回应artnet专访时的一段论述👇

 


鲁明军



当代艺术本质上的确是全球化的,按照Pamela M. Lee的说法,当代艺术就是全球化的一种媒介。David Joselit也说过如何在带有新自由主义属性的流通、传播过程中,诉诸当代艺术的政治性。这当然多少代表了西方中心主义或白人中心主义的立场,但恰恰是在这个叙述中,隐藏着复杂的种族、阶级(包括性别)以及国际关系、地缘政治等问题。

 

因此,作为一个历史条件,全球化是讨论当代艺术不可回避的前提。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的话,它不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才发生的,就中国自身的历史而言,应该从“美术革命”谈起。由“美术革命”引发的反传统、大众化、民族主义以及乌托邦主义,不就是全球化的主题吗?巧合的是,八五时期,高名潞、栗宪庭都撰写过有关“美术革命”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文章,都不约而同地将八五美术思潮比附为新文化运动。但在他们的论述中,还是将其简化为反官方体制、反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及理性、启蒙等解释框架。

 

事实上,今天重新回看五四、回看“美术革命”的话,我觉得其实非常复杂,有一点是一直以来被忽视的,它背后还有一重不可忽视的非常重要的地缘政治、国际关系以及与之相应的民族主义浪潮,等等。这些问题的复杂性在八五美术运动时期很大程度上被遮蔽了,简化为“河殇”那样的意识形态结构,直到90年代,随着全球化的降临,再次浮出水面,而且变得愈加剧烈。

 

这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比如在“美术革命”中,作为传统的文人画是被批判的对象,但实际上,再看1920—30年代的争论,发现没那么简单,比如书的第二章内容,另外我最近完成的一篇关于1935年《国画月刊》“中西山水画思想专号”的论文中也提到里面的有很多暧昧的地方,但最有意思的是,到了全球化时代,杨福东这种文人艺术成了最具当代性的一种语言和美学,所以Okwui Enwezor才会邀请他参加以后殖民为主题的卡塞尔文献展,参展的《陌生天堂》原本是向费穆《小城之春》致敬的一部片子,如果由此回到《小城之春》的语境,该怎么看待它当时引发的争议。



费穆《小城之春》截帧,1948


 

所以这些问题的揭示,希望从原来那种简单的官方vs反官方和暧昧不清的“中间地带”类似这样的论述中摆脱出来。整个20世纪中国艺术史甚至20世纪中国历史就是在纵横捭阖中展开的,特别是在二三十年代和八九十年代尤其明显,但如何精当地形成叙述,其实很难,很多时候力不从心。但我相信,作为一种历史感觉,它是对的。


全书一共四章加结语,可以作为独立的五章来看,它们之间原本也没有一个先后的次序,可以平行来看,去掉一两章,加上一两章也没问题,而且每章的写法也不太一样。设立这个坐标一方面是基于当下的倒放电影,另一方面在叙述中还是尽可能地尊重史实。我希望在二者的碰撞中,找到一些缺口和空间,比如如果不理解杨福东,可能没办法重新去看费穆、郎静山和黄宾虹的革命意义;如果不了解三四十年代的西北写生,可能就没办法更加复杂地理解刘小东、王音以及庄辉这些艺术家的工作;如果不了解瓦尔堡,可能就不会理解林风眠当年的激进行动;如果不了解鲁迅,就没办法了解先锋派在20世纪早期中国的境况;如果不了解康有为的《大同书》,就很难洞悉隐藏在徐冰“天书”“新英文书法”和“地书”背后的人类世宏大叙事;等等。这其中没有必然的逻辑和线索,它们就像“星丛”一样,是不断地在变动中的。

 

这不是一本艺术史,艺术家的选择也是基于我自己有限的观察和了解,绝不是说这些人由此就进入了我的艺术史。我还是相信整体性的艺术史已经没有了。另外,这本书和我策展有着密切的关系,有些可能直接来自展览(比如“疆域”那篇),有些你可以把它当作纸上展览。



徐震®,《异形》,装置,尺寸可变,2018

 

我也想重申一点,艺术作品、艺术家与艺术事件、理论文本、社会文化事件等都是平等的,你也可以把后者看作艺术,这里不存在一个本质意义上的关于艺术的定义。所以我所谓的跨媒介不是简单的跨越绘画建筑雕塑影像,而是艺术内外之间的跨越,也就是说艺术“无内外”。

 

另外,在全球化衰退的时刻,这本书还有另一重意义。这本书绝非是主张全球化,而是说在全球化这样一个历史条件下,当代艺术何为?中国当代艺术何为?那么在全球化衰退的时候,这本书并不是迎合了这个趋势,相反,如果说作为中性的全球化还是当代艺术得以存有的前提的话,这本书恰恰强调的希望找到一种重新连接的方式,这也是最近我在剩余空间策划的群展“惊蛰”的主题,英文就是“Reconnecting”,展览将俄国革命、伊朗革命、后殖民批判、黑人运动和中非经贸文化合作没有线索的拼贴起来,即使对历史的一种批判的检讨,也是在此基础上你探讨一种重新连接的可能性。

 

历史原本就是在不断的竞争、摩擦、冲突和协同合作中展开的,无论是个人之间,还是群体之间,都是如此。关键在于,当代艺术如何在这种矛盾重重的复杂结构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艺术的好坏终究并不取决于临时的正确与否,还是在于有没有力量刺破现实。所有的当代艺术都应该是现实的,这里的现实当然不是承认既有事实,而是指在此基础上如何诉诸一种强大的可塑性。所以,“当代”就是不断地重新定义它,赋予它新的内涵和政治力。这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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