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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安克:没有期待的日子

卢安克 365读书 2019-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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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卢安克

主播|潮羽



开始语因为对今天还有遗憾,所以我们期待明天能有一场成全;因为对过去还有亏欠,所以我们想要在未来,能有一场圆满。只是,生活的逼迫那么紧,你的这份对以后日子的期待和向往,还能支撑多久呢?没有期待的日子,还是人生吗?与您分享卢安克的文章《没有期待的日子》。


跟学生完成了《心镜》创作、再生了一场病之后,我再也没有恢复原来的精神状况。


同时,不稳定因素开始决定我的生活。首先是要去组织的支教基地,帮助参与未来支教老师的培训。


在我离开学生的那一天,学生都早知道我要走。


之前的每天晚上他们都安排我陪伴着不同的同学睡,因为通过我们共同完成的创作,他们已经重新认识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于是也离不开我的存在。


这又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追求和动力。那一天早上从学生的宿舍出来的时候,因为不相信我的离开会是永久的,所以学生都忙着自己的事情。


而我自己,我为什么在那一天早上就要上那个车?


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带来的是什么,自己感觉还是跟远方看着我的学生在一起。


但车已经开了、我看不见学校的时候,我突然地哭了起来,而在嗓子很痛的哭之中起来了一首我再也脱不掉的旋律,是《归属》纪录片的片头曲,然后就慢慢地变成了让我感到“生活中什么都无所谓”的后遗症。


到了长沙,我已经回忆不起来跟板烈学生 9年的经历,已经麻木,没有了感觉。


既然孩子都不要了,我还能想要什么呢?


为什么当初我没有下车?假如我不离开,期待着我为家人承担责任的亲人又怎么办呢?


也许这都只是一个借口、只是以为必须怎么样的想象。


如果没有这些约束我们的想象,人可以去做任何事情,任何在心里认为最需要自己去做的事情。


也许我们认为“现在还不行,先要达到什么之后才可以 …… ”。


那可能又是一个借口。别人还没有把我怎么样,我怎么又不能跟着自己的心走?


只有一个答案: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我已经放弃了,我的心已经不起作用了。


如果现在有人问:为什么以前我能做那些与留守儿童创作的事情,我只能回答:那是因为那时我所在的组织给我这个机会,因为当时老婆支持我这样做,而且圆善合作社给我的宗旨也解放了我的行为。


我想,只要有机会按照这个宗旨去做,每一个人都能做到与我一样的事情,当然还需要放弃虚荣才行。下面写的就是圆善合作社的宗旨:


1、没有要达到的目的,只有体会和承担。


2、寻找我们能归属的东西,寻找能成为新生活方式的和能解放我们的东西。


3、通过放弃不属于自己的"必须的能力"来解放人的潜能。


4、每一个人都作为真实的自己,有自己的方式和责任。


5、每一个参与者所带来的东西都成为集体的内容,而集体(合作社)的内容由每一个参与者实现。


6、不建立形象,不塑造偶像,只追求内容和行为。


7、没有对别人的要求,而只通过自己的行为和人生来实现。


8、没有做事的标准,也没有对做事的要求。只有从观察得到做法。每一个人自己负责自己的做法。


9、我们不存在任何必须的事情,只存在不必的期待。


10、允许人与人之间的发生来推动变化,让这些发生替代模式。


11、不照搬别人的内容;长期保持连续性;看阶段性的结果;先行动、后感受、再反思并做如何继续的准备。


12、人没有高低之分,只有领域不同。


13、合作社不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不具有场地或系统)。


14、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在物质中的实现,也需要用上精神的愿望。


15、做事与钱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不管一个人为第三者做多大的事情,合作社都一样保证他的生活。做事的人不直接接受第三者的钱。


16、本合作社是一个共同追求人生意义的团体,而不是为了公共或个人的利益。



在离开板烈之前,我还偷偷地做了一件可能对自己人不太好的事情:


我请了三天的假,接受了电视台三天的采访。在采访的时候,我们是坐在雨中,而在我的背后有散光和雷声,旁边还有我学生的家长正在打谷子。


当时,我是想把我关于留守儿童心理需要的研究成果交给社会。但我却忘了,我不是专家,媒体不可能专门报道我这个爱好者的研究。


而且当时我的情绪已经受到了另一些事情的影响。


节目还没拍完,这些事情就开始发生了:


我一直都希望长久留在农村一个家,留在一个可以与学生共同成长的家。


只不过不是属于我的家,而是我属于它。板烈村就是我的家,而板烈的学生就是我的孩子,不是属于我的孩子,而是我的命属于他们。


我一直都尝试回到这个家,只不过老婆总是认为有什么不对,就重复地拦阻了我。为了稳定,我的生活就开始变得不再稳定。


有一次是因为我在家里的无能,就要我们离开中国。只是后来我们去不了别的国家,因为我们的情况不符合别的政府所要求的条件。


另一次是为了更稳定,让我辞职为留守儿童的组织工作,让我去企业上班。


老板当然是希望我帮他提高本公司的经济效率。


只不过我没有能力做这些,而且本公司也无法给我办理合法身份,所以做了两个星期后我只好辞职。


还有一次,其实只要我回到原来的组织就可以留下来,只是老婆没有同意延期在组织里原有的居留许可。


结果,我只能离开中国,在越南的流亡等待。后来,老婆一直等待着我回中国,而我在越南一直等待着她同意我恢复原有的身份,使我能回去。


我的日子就变成了这样:老婆需要什么,而我却做不到。


我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这些结果。这样来做只能是为了逼迫我做一个英雄或权威。


只不过我当不了,真理也不可能按照一个人的目标来发生。以目的能起到的作用只能是反的。


我们也不可能占有一个人的精神,因为精神不属于人,而是人属于精神。


仅仅能达到的是,一个人的心从精神断开而死去,留下一个废物的身体。达到了之后就该把它扔掉。到了我只属于一个人的那一天,我也就成了这个断开了精神的废物。


我原来所在的组织是让我回到板烈研究留守儿童的教育,继续与他们创作,把研究结果发表在 一些有关的网站。


组织还希望我每一年两次参加支教老师的培训等工作。只是老婆要我脱离组织。


她不想看到我出事,是想保护我的。但人的使命精神是不可保护的,它需要经过磨练。所以任何对我的保护只会阻碍我精神的发挥。


我也不喜欢组织宣传个人的做法,但如果要求有完美单位,自己又不去改变它,那只能怪自己。


我也需要学会为了社会去做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


当然,老婆也有着我体会不到的压力,而中国人都需要老公给的面子。中国人往往会说自己成了房奴,钱奴。


我觉得,做为了面子的奴隶是其中最不真实的。


虽然我给不了这个面子,没有能力跟别人比,可为了这个,我当时就失去了我的使命、我的孩子(学生)、我的工作和我的家(包括跟家人在一起的机会)。


虽然公安局叫我去申请延期我的居留许可,但我没去,是老婆不让去。请大家不要错怪政府。这跟政府无关,完全是我自己造成的。


别人可能没有这种经历,因为别人能做到我做不到的。别人佩服我的地方在实际上就是我的无能。


我无能争取利益,无能做判断,无能去策划目的,无能去要求别人,无法建立期待。也许老婆以为那是超能,而这个误会就造成了我被迫流浪的结果。后来的我什么都不干,仅仅在佩服或羡慕正在行动做事情的人。


人类大部分的苦都是因为期待的存在。其实,在人生中不存在任何必须的事情,只存在不必要的期待。没有任何期待和面子的人生是最美好和自由的,因为这样,人才能听到自己的心。


也许你能看出来: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精神状态已经越来越不正常。我虽然用了5天的时间来写这几段话,但我的精神和思维确实收到了干扰,已经不能正常使用。



请你原谅。我当时一个人在越南,是看不到任何出路,好像得了时段性的精神分裂症。那是一种被幻觉而控制的状态,一种强制性不断重复的思维。通常出现精神分裂症最多的原因是别人对病者的期待,因为别人的期待与自己的现实往往是分裂的。得了这个病,所有不基于习惯的事情都变得很困难,使得我再也不能做需要头脑反应的工作。


其实越南这个地方挺好。在越南什么都小,很有人气,还有一种永久的感觉。人很休闲,去欣赏自己的人生,不忙赚钱,就像我老婆喜欢的那个样子。


只不过,每次到了一个村庄的时候,我都被公安送回城市的宾馆里。后来,园善合作社的朋友来,带我去了海边,以感受自然的方式给我治疗。在电视台要播出节目的那一天晚上,我们在海边来了台风,把电网破坏了。


也许是我们不应该看到这个节目。反正在台风走了之后,这边的生活变得特别地安静。学校不开门,渔民不工作。


节目之前还有人尝试跟我联系,但到这个时候,邮箱和电话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样。也许是我给观众们带来了失望和放弃。对不起。


在我哥哥和朋友的帮助之下,我后来就认识到:


我带来失望是我要付出责任的。出路只能是我自己开的。如果要生活下去,就不能拿别人的追求来替代自己的。


我的朋友也说:其实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的错,都怪我不自己做主。听老婆要我离职的要求也就是害老婆。只有我找出自己做主的胆量,才可能避免进入更大的恶性循环,才可能不让自己继续作现在的废物。


刚到越南的时候我还以为,别人不能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是因为别人有家庭,必须做某些事情,不能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我还以为我成了家也就变得与别人一样,不能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但后来我哥哥还让我认识到:这仅仅是一种借口,一种用来逼迫自己的借口,把自己的心与自己的行为分裂的症状。其实我可以选择不这么做,可以选择去听自己的心。


所以我的朋友就偷偷地开始帮我办理中国的旅游签证,让我将回到在中国的家。如果没有他带我去办,我自己可能是找不到回中国的机会。


过了一个月我就从越南回到了中国熟悉的板烈。


但除了与学生的关系之外,什么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一直都尝试恢复我原有的合法工作的身份。


其中两个月是我完全没有签证的。已经辞职掉的与留守儿童的工作不是那么随便能要回来的。我就像留守儿童的家长一样:在已经抛弃了他们、已经失去了他们的信任之后,我就不可能那么随便把大家的信任要回来。


真是对不起板烈小学。我给他们吸引了那么多人及事件。所以在这段日子里,我也已经放弃追求做事和挣钱的资格。只要允许我呆在一个熟悉的小地方,一个不需要剥夺别人的地方,我就满足了(在企业,外国人只能剥夺别人)。只不过还有一些人不想看到我放弃。


本来我们可以活得很自由自在,欣赏自己的人生。但人人往往喜欢攀比,喜欢面子。


为了这种虚荣,我们就要活得很累、破坏我们自然的生活环境、又来不及欣赏。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的要求越来越高,而有责任的人也越来越紧张,怕出事,必须抓得越来越紧。能到容易维持生活的农村去生活也就变成一件越来越难得的事情。


虽然我的心已经失去了力量,虽然我已经做不了以前做的那些事情,虽然我的存在让某一些人不舒服,但后来还是能恢复我原有的工作,能重新加入当地的生活。


所以,我非常感谢接受我工作选择的老婆,感谢帮助我办签证的组织,感谢接受我的同事,感谢支持我工作的家长和感谢允许我做事的领导。只是,我的心态再也达不到原有的状态。


我已经完成不了更多的研究工作。所以我建立了一个研究小组《归属研究小组》,让新一代的人来延续我的研究工作。


也许我的命运逼迫我学会的也就是我现在最需要学会的事情:不要把自己的使命看得太重要,多接受别人,多接受生活所带来的修炼,放弃个人太重的使命感。只不过我在心里还不太愿意,还做不到。


结束语:一个人的力量的确很小,渺小到在茫茫人海惊不起一丝的波澜,但一个人的精神却可以无限大,大到在一个时代里掀起惊涛骇浪!无论生活怎样,都不放弃自己的梦想,心怀使命感,人生才有方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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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卢安克,德国汉堡人,毕业于汉堡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系。1990年夏天为期3个月的中国之旅,改变他的人生--从1997年至今,他在中国广西的大山里已经待了18年,辗转多处山村,过着简陋的生活。他在华支教十年,是感动中国2006候选人。


音频配乐:

1. Fabrizio Paterlini - Rue des Trois Frères

2. Wayne Gratz - Somewhere In Time

3. David Nevue - Down by the Sally Gardens

4. Chopin,Nelson Freire - Nocturne op. 9 no 1 Bb min

5. Dongye - 生命的执著

6. Isaac Shepard - Gentle

7. Nunu - serce pols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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