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融为一体的时刻

这里是我见过最大的内观中心。几十米高的古松围出一大片青草地，零零散散坐落着几座砖房，草地上开满野花，几只忙碌的蜜蜂一朵又一朵地吮吸。偶尔有蝴蝶飞过。黄色斑纹的翅膀。

阳光是稀少而珍贵的。11月底的墨西哥进入了冬季，早晚都要穿毛茸茸的厚外套。每天清晨四点半起来打坐时，要摸黑从宿舍走到法堂，常常走偏一脚踩在被露水打湿的草地里。

早上八点到九点的集体打坐结束后，太阳才终于探出头来，可以脱下外套，卷起毛衣的袖子，用皮肤感受阳光的温度。中午是最舒服的，一个半小时的午休，一望无际的大草坪上躺满了来打坐的学生。墨西哥人都很不拘小节，很多人连垫子也不用，直接脱了鞋袜躺在草地上，光着脚走来走去。

这个季节的太阳，秋天的太阳，成熟、温暖，每一个角度的照射都刚刚好。

这是我第三次进内观营。

Vipassana十日内关禅修，由印度的葛印卡从1970年左右开始传播，逐渐遍及世界。如今在世界上的几乎绝大部分主流国家，都可以找到Vipassana内观中心。完全免费，不分宗教、种族、性别，任何人都可以来参加。提供住宿，全素食，十天与世隔绝，上交手机，不能带书、不能听音乐、不能交谈，绝对的寂静，每天打坐9-10个小时。

我不断回想起2021年4月，我在美国的特拉华州第一次进内观营的时候。

我带着十足的信心来，想学会打坐，想静下来向内探索，却在交了手机后的第一个晚上被黑夜的恐惧突袭。

内观中心的夜是极其寂静的。人们连走路都是静悄悄地，九点最后一场打坐结束后，回到房间关上门，我努力竖起耳朵听着隔壁洗漱的声音，仿佛能从那里捕捉一丝人世温暖的安慰。可几分钟后连这点声音都不复存在，走廊里的灯也关了。

世界只剩下我和我自身，以及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一次再来打坐，我已经有了两次闭关的经验，平时在生活里也开始每天静坐两个小时，本以为应无大碍。可在墨西哥中部山区11月的夜晚，我依然在寒冷的被子里手脚冰凉，睁眼望着天花板，不敢入眠。

曾经我想到在深山里十日闭关，那种安静、平和、与世隔绝的状态，应该是舒适安宁的。后来在内观营结束后和其他同学交流，发现最初的几天，噩梦、恐惧、痛苦、怀疑，是许多人的心理状态。

内观是一次勇敢面向自己的体验。

红尘俗世有纷扰，也有无尽的排解与安慰。手机、电脑、短视频、朋友圈、邮件、新闻、电视剧。人们用信息洪流淹没自己，用娱乐麻痹自己。其实都是为了逃避真正的自己。

佛教里说明心见性。那一颗心早在世俗中陷入无尽轮回的追寻，唯有如今回到这一片寂静中，心才砰砰砰，砰砰砰地活过来。

第一天晚上的开示，葛印卡说，当你把一摊清水，扔到烧得通红的炭火上，会听到什么？“轰”的一声。火熄灭了，但烟起来了。不要害怕当下的痛苦和不适应，当你用清澈的水去解欲望之火、执迷之火时，就是会先看到烟。

我不停安慰自己。不要怕，这只是烟而已。这些感受会过去的，会过去的。我会害怕，说明我找回了自己的心，开始面对真实的自己。这是好事。我要继续努力下去。

内观营的前三天，练的都是观呼吸。

先是把注意力放在鼻腔的三角区，观察呼吸最自然的状态，气息从鼻孔出入，和皮肤的连接，它创造的温度和湿度。老师说不能用任何方法去控制呼吸，也不能在心里默念任何数字，必须是完完全全，绝对自然的呼吸，用全部的注意力，去观察呼吸在鼻子区域的现象。

作为老生，我们要观察的区域更窄，只有鼻子下方，嘴唇上方的一小片皮肤。去观察皮肤上升起的细小的感受。

静坐时的气息是极其微弱的，大脑必需拿出百分之一百的专注力，才能集中到这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区域。

我觉得我像在磨一根针。一呼，一吸，一前，一后。嘴唇上面的皮肤就是我思维全部的战场。

葛印卡在开示中解释，为什么必须是自然的呼吸，为什么不能默念数字？因为我们要训练最纯粹的注意力。只有最纯粹的意识力，才能穿破世界与身体的幻象，体会到内观的智慧。

内观要走到整个意识的底部，去观察大脑与身体最本质的形态。粗重的意识进不去。只能现在禅定中不断把意识磨到精微。像一个精细的扫描仪，身体和意识层面的一切现象，都能被完完整整观察到。

我仿佛要把骆驼穿过一根针。静坐练习了一年，大脑中的杂念，这匹野马终于被套上了缰绳，但它也不是时时刻刻的听话。意识每被磨得更尖锐一点，仿佛给这匹马喂了上好的饲料，长出了粗厚的肌肉，每次走神时，它能一骑绝尘，带我跑得更远。

前三天的意识训练，我都在跟走神这匹野马搏斗。

我仿佛长出了无穷无尽的创造力。平时生活里想不通的事，写文章和创作的卡顿，生活和未来的迷雾，这时大脑仿佛一只有力的大手，给了画出一张有一张美好的画卷。

这不是你一直想知道的吗？这不是你永远在思考的吗？看，现在答案来了，快跟我一起投入吧，编织吧，扩张吧，思考吧。你关于人生的全部答案，都在这里。

有时我陷入一种对未来的计划和想象。呼吸开始急促，大脑飞速运转，一不留神半个小时就过去了。但那种激动感直到打坐结束还未消去，我在草地上连连走着，差点绊了一跤，恨不得立刻冲出内观营，去实现我的梦想。

但下一秒，这只大手又把我掀翻在地，狠狠按在地上。又一次打坐时，一个负面的念头传来。是我跟丈夫一个恒久的矛盾。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大脑在给我播放我们吵架的画面。一个幻象中的我，又一次提起了那件事，一个幻象中的他，又一次在掩饰、逃避，我气苦，我愤怒，胸口如同要炸裂一样。

被磨得精微的意识，绝对寂静的环境，敏感的头脑，敏感的身体，将这种情绪无限地放大。在短短几分钟内，我体会到了比平时大好几倍的愤怒。

我差点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

晚上开示时，葛印卡的一句话又一次点醒了我：头脑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头脑本质上是有两种思维模式，贪恋或厌恶。它是自私的，一切围绕着一个“我”想要什么，“我”要去哪里，“我”讨厌什么。判断出喜欢的，就贪婪，就想要更多。判断出讨厌的，就厌恶，就想要躲避。

但头脑不具有真正的智慧。它只是在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固定的模式。却也在无意识中将人框在永恒的痛苦里。

一朝被蛇咬，从此与蛇有关的一切都成了恐惧的阴影。头脑挣扎在自身的幻影里，在意识深处打了一个又一个结，造了一座有一座的房子，直到我们看不见真正的阳光。

葛印卡说，观察呼吸，回到身体。不要去体会头脑。所有的智慧都在身体里。

我狠狠下了决心。不管头脑给我什么故事，是未来的美好规划，还是过去无法重来的遗憾，我都不理会它。我开始保持决定警醒。那故事的苗头一出现，第一个画面在脑海里放映时，我就回到呼吸。

嘴唇上方的皮肤传来细细密密的，如同蚂蚁跳舞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来越大，直到它变成了森林，而我是那只钻进去的蚂蚁。这才是我的宇宙。是真实的宇宙。

世界安静了。

第一个转变发生在第四天。

上午最后一次静坐时，我努力将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嘴唇上方，人中区域的一小块皮肤上。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动了一下。我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动。一种温暖的感觉。有一团光。一个圆柱体，从腹部延伸出来，稳稳的撑着。厚重，却又轻盈。稳定，却又在流淌。

像秋天的阳光。像青草里的花香。

这种感觉让我更加专注了。一种很美好的感觉涌上来。嘴唇上皮肤的知觉变得更明显，我想就这样无穷无尽的观下去。我觉得很美。觉得我在观察的东西很美。我并不知道我在观察什么，嘴唇上皮肤的微弱感受，还是那些感受而已，我却深深地沉了进去，和这感受待在一起。

我甚至在想，这不是不就是王阳明说的，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在此花不在你心外？

带着心去观察一件事，去做一件事，沉入到那种生命永恒不息的流淌之中，你所观察之物便活了过来，也沾染上了生命的气息。

就在我开始想王阳明的时候，那种感觉消失了。我努力想找回它。可它像一个调皮的小精灵一样，我越要努力，大脑便进入了杂念状态。

中午我也学那些墨西哥同学，去草地上躺着了。

我看天，看云，看树，也看花，我想努力找到那种“心外无物”的感觉。我甚至可以想象出那种感觉。永远沉浸在自己的心里，身体里的一部分永远是流淌的，是活的。我融入了我每个当下所观察的事物里。

现实中，那种微弱的感觉短暂出现了几次，像初秋夜晚星星的散落光点。

我还是很感激，这是我内观以来最平静的一天了。

四天后，我依然是不太适应的。我努力让自己别想太远。熬过今天就好了。熬过下一次打坐就好了。睡醒就可以吃早饭了。中午过后就可以晒太阳了。

傍晚和黄昏时分是最难受的。内观营没有晚饭。新生吃水果，老生只能喝茶。五点到六点的一个小时，我用最慢的速度喝着茶，看着天空一点一点暗下来，阳光消失了，草地变成青灰色，树木也变得冷冷的。

每到这时，我胸口都会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是一种原初的悲伤。有时也是愤怒和困惑。我不明白这些情绪的对象是谁，也不明白它们为何产生。我渴望回到正常的世界里。渴望刚烤出炉新鲜的牛角面包，人来人往的咖啡厅，渴望音乐，渴望另一个肉体温暖的拥抱。

大脑又开始变得异常活跃。我陷入大段大段的幻想里。好像唯有这样时间才能过得快一点。

第四天下午，真正的内观开始了。

头三天的观呼吸只是打基础，真正的内观，也就是Vipassana，要用这种磨得精细的意识扫描过每一寸身体，去观察升起的感受。冷的，热的，痒的，麻的，针扎一般的，大段的粗重的，酸疼的，按压的。任何感受。观察，只是观察，持续的观察。不能在任何一种感受上停留太久，也不能对这些感受起反应，意识只是纯粹的扫描，像水一样流动。

葛印卡的开示不断提到意识-物质现象(mind-matter phenomenon)。这是内观作为一种释伽牟尼当年传授的冥想方法，与其他方法最本质的区别。观呼吸和禅定几乎任何一种冥想流派都会练习。但是释伽牟尼发现这些方法不能让人彻底从痛苦中解脱。有关键的一环缺失了。

这一环就是感受，sensation。

身体扫描我已经做得很熟练了。从头顶开始，后脑勺，前脸，脖颈，左臂，右臂，后背，前胸，腹部，臀部，左腿，右腿，左脚，右脚。意识缓缓定在一片区域，感受逐渐被放大，战栗感，微弱的电流，细小的跳动的血管。

扫着扫着，我的右胸口开始出现灼烧一样的疼痛。大概有手掌大小的一个区域，一种拉扯感和挤压感，身体更深的空间有几条浓重的酸涩感。我从未见过这种感受，但我却能清楚感知到，这就是每日黄昏必定拜访我的那种朦胧的悲伤和愤怒。

我知道它想让我做什么。我知道它在我漫长的生命里一直存在。像挥之不去的阴影。它想让我嘶吼，让我发疯，让我在寂静的夜里用食物把自己填满，让我紧紧抓住我所拥有的一切，紧紧拉住所有我遇见过的人，让我想要炫耀，想要霸凌，也想要哭泣和乞求，它有时让我想要奔跑，有时会伪装成一种生命的热情，一种执着和奋进。

它在生命中给我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幻境。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就是这个，去拿到这个，去争取那个，这是我想要的，也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的答案。我也再一次又一次追逐、破灭、追逐的循环里看清它的本质——一种虚无，一种刻骨的孤独感，一种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无意义的恐惧，对孤孤单单活在世界上，被人遗忘的恐惧。

但如今。它只是我胸口的一处感受。它什么也不是。它只是感受而已。

是感受就会过去。

所有的感受都会过去。

我在心里对它微笑。

从第一次内观开始，葛印卡在开示里就不断强调“无常”(anicca)的概念。

静坐时的指导音频里，他也不停在说。不管你在身体上感受到什么，是粗重的还是精微的，是舒适的还是难受的，它的本质都是无常。无常。无常。不要关注这种感受，继续扫描，继续扫描。

开示里，他进一步解释，人所有痛苦的根源在于无明(ignorance)，不能领会无常。所以人会陷入对感受的追逐中。愉悦的感受，贪婪。痛苦的感受，逃避。但感受是无常的。内观带你走进最深刻的物质-意识实相，你会发现身体只不过是不断跳跃的粒子，每秒钟闪烁上万亿次。

第一次内观营结束后的大半年里，我都以为这种“无常”指的是外部世界的变幻无常。是”世事无常”，所以不必太过执着。这不是早就被重复无数遍的人生道理吗？

直到第一次在身体上见到“它”的时候。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内观营结束后的第二个月，我在打坐时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愤怒。我慌极了。出去跑了很久，大口大口喘气，想对着哈德逊河大吼。脑子里有两个念头。一个觉得我打坐打出了新东西，是不是说明我天赋很高，水平进步了？一个觉得打坐也太可怕了，不是会让人变得心平气和吗，为什么会催生愤怒？

我大概又用了半年的时间来度过这个阶段。身体上出现了一些极端的感受。除了更深刻的悲伤和愤怒之外，也有强烈的愉悦、战栗。我对这些感受又着迷又恐惧。我想在那个阶段，我本质上是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那种强烈的喜悦感，我想，就是冥想开发了大脑之后体会到的更高频的能量吧，与之相应的，我也要承受更多的负能量。

但没关系啊，我这么厉害，我在身体里感受到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我可以超越这些黑暗力量。

那个时期我写下很多奇怪的文字。

“我真的是光，是爱，可以与神融为一体吗？”

“为了走向合一，我愿意走过炼狱。如果这是宇宙给我的考验，我愿以我的血肉之躯走过荆棘。”

“我无所畏惧。我和我心中的光在一起。如果这是超悟合一的代价，为了真理，我愿意承受。”

我想我潜意识里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殉道者。一个正在向某种伟大事业前进的人。这种感受开始在生活里显化，我做出了一系列狂妄的决定，比如深深伤害了丈夫，决定分手，决定搬家，决定抛弃一切走上一个追逐光和爱的旅程。

泡沫很快就破灭了。在最黑暗的时期，我在无法入睡的夜晚，打开手机搜索“灵魂暗夜”这个概念。还真让我找到一些书，一些故事，一些概念。我终于朦胧意识到，我走错了。

那个时候，距离第一次内观营结束不到半年的时间。而我早就已经没有坚持每天两个小时的静坐了。

再次开始静坐是2021年的秋天。那时我还在纽约。也是在一个黄昏降临的时候，窗外几只乌鸦飞过，树叶掉得七零八落，我无法忍受胸口那种撕裂般的黑暗和疼痛，开始静坐。打开手机放葛印卡的音频，那熟悉的吟唱传来的时候，有一些东西终于开始明白过来。

我明白了什么是“无常”。我明白了内观到底在做什么。内观不是去追求向上的，合一的，超脱的，开悟般的感受。内观是领略真相。真相就是无常。

身体里所有的感受都会过去。

“它”也会过去。

不管是朦胧的愤怒还是清晰的喜悦，它只是我身体里无常变幻的粒子。这些感受的出现，不代表任何事情。不代表我有修行的天赋，不代表我需要离婚和出家，不代表我要为了修行放弃一切。

它只是一种注定会过去的感受而已。

因为领略无常，所以升起了平等心。

葛印卡说，内观里，觉察和平等心，是鸟儿的两个翅膀。缺了一个都飞不起来。

我想，第一次内观的时候，我应该只是在强调觉察吧。觉察到更深刻，更强烈的感受，却对这种感受产生了执着，在追逐中忘记了平等心。

从2021年到2022年的秋天，一个四季轮回，我真的在大部分日子，都做到了每天静坐两个小时。

没有人逼我打坐。打坐也没有任何目的。我不想去任何地方。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在“修行”。我甚至也不期待身体产生任何变化。

我每天都静坐，只是因为“不得不”。这很矛盾。却又是唯一可以表述的方法。“不得不”，因为我观察到了自己。我发现所谓的“我”，的的确确就像葛印卡所说的，是一团不断以光速移动的粒子，对各种感受产生贪婪和厌恶，是一种模式，一个结构，一个固定而又僵化的集合体。

“我”是一个虚假的存在，一个幻影。可我根本无法意识到这是个幻影。这个幻影是由身体内部最深刻、最本质、最直接的感受驱动的。是“它”。是朦胧暧昧的愤怒和悲伤。“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超脱了“我”的感知之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决定我人生的每一个方向。

如果不打坐，我就观察不到“它”的存在。我像一只在芝士迷宫里的老鼠，一次又一次重复同样的循环。像黑客帝国里的矩阵。当你意识到这是个矩阵，却发现因为写在头脑深处的编码，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跳出这个矩阵，而静坐是唯一一条路，不保证会成功，如果方式不对也是无效的，但却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跳出矩阵的方法时，你别无选择。

重新开始打坐时，我不得不再次面对“它”，把之前跳过的功课补回来。

那种熟悉的愤怒、悲伤、困惑、孤独。我只是对它笑笑。这一回，你骗不了我了。你只是感受，你会过去，而我会继续观察。实在难受时，我会睁开眼睛，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等着“它”过去。葛印卡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无常，“它”总会过去，没有一次例外，短则几分钟，长则一个小时，最长不过一天半天。

但“它”总会过去，所以不必起反应。

又过了几个月后，“它”不再一种无形的情绪了，开始变成身体上一种具体的存在。胸口的酸、腹部的麻、心脏的挤压。我也慌过，一度怀疑会不会是生病了。还写邮件去问了内观中心的老师。2021年的12月，我去十日内观营做了义工，有机会就找老师问问题，还去问其他打坐更有经验的义工。

反复调查后，我终于确认下来，这就是葛印卡开示里提到的“sankhara”，中文翻译叫“业”。它是人格反应模式的一种集合。Sankhara最本质的存在就是身体层面的。《当下的力量》管它叫“痛苦之身”。第一次读《当下的力量》时，我以为这个名词只是一层隐喻，没想到打坐到现在，“痛苦之身”是真是存在着的。每一天都伴随着我。

原来“痛苦”是这样理解的，Sankhara，或者说在身体上造成痛，头脑开始起反应，陷入贪恋-厌恶模式，开始去追逐，去排斥，去创造，而最终这些反应，这些现实中的显化，只是加深了Sankhara的存在而已。“痛”依然存在，甚至更加强烈，而这不断的循环，这对“痛”的认同和反应，就是“苦”。

理解到这一层后，痛苦之身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工作、社交、读书、写作的每一个瞬间，如果痛苦之身开始出现，胸口、腹部的撕裂感，灼烧感，我就知道，我的思维走回原来的模式了。果然，我在焦虑，在过度计划，在对抗，在执着。

真正的转变也是从这里开始的。痛苦之身就像是一个提示卡，让我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往与自己人格模式相反的方向移动。去构建那些我不具备又需要发展的品质。我发现自己的确从底层的思维模式到顶层的认知，对人，对事，对物的习惯，在一点点松动，变化，更新。

那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梦，是和生活中我很信任的一个朋友一起吃饭，她笑吟吟地看着我说，你在用很聪明的方法平衡自己的能量。

葛印卡说，这就是自然法则。当火烧干时，你不添新的柴火，旧的柴火就开始燃烧，最后所有的柴火都烧没了。

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上世纪有一个美国的核物理学家到缅甸学习内观，回去之后写了一篇文章，说内观的过程就好比净化金属。纯度最高的金属，一个原子的杂质都不能有。内观的过程，就是通过绝对自然的呼吸，观察，了知无常，平等心，持续扫描，创造一个纯净的通道，通过这个通道，意识和身体里的杂质会被吸走，更纯净的原子替代进来，意识的净化就完成了。

在开示里，葛印卡笑得是那么慈祥。随便你怎么理解，他说。内观是体验，不是信仰。通过静坐体验过后，你就知道这是真的。然后你开始坚信，开始练习。不是因为这道理是我说的还是佛陀说的。这是万物法则。谁也改变不了。你要自己去观察，去练习，去体验。

内观营进行到第七天。Sankhara来得越来越强烈。身体更深的地方冒出了前所未有的疼痛。喉咙开始又麻又痒。尽管已经见过痛苦之身的无数种形态，我还是常常去问老师。

”我感觉喉咙痒得难受，只能不停咽口水，这正常吗？“

”我发现我呼吸变得特别急促，吸进去的气总是特别少，好像要窒息一样，该怎么办？“

这次内观营只有一位女老师。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盘的散乱随性，总是穿一席白或黄的长裙，围一块很有墨西哥民族风情的围巾。但我又觉得她很美。言语间有一种舒展又智慧的感觉。眼角的皱纹仿佛和她的皮肤、她眼睛的颜色、她嘴唇的弧度融为一体。内观营的老师都有一种一看上去就很舒服的气质。

老师回答我问题时会用很多肢体语言，语速很快，但又有一种引人信服的平静。

“不要理会这些感受。继续观察。继续扫描。就像葛印卡说的，这些都是无常。我们的身体累积了很多很多的Sankhara，可能在你的脖子，你的胸口，都不重要。当它出现时，观察一下，给它探照灯，但最多不要超过一分钟，然后继续移动，继续移动。”

“就是也不要期待这些感受会走掉，对吧？”尽管已经知道答案，我还是一遍一遍的反复确认。

“对，不要有任何期待。它总会走的，但与你无关。你不能去期待，不能去用力，只是观察。记住，只是观察。”

我琢磨了很久什么叫“只是观察”。当痛苦之身出现的时候，我们毕生所重复的都是起反应。执着是反应，逃避是反应，沉默是反应，愤怒也是反应。到底什么不是起反应？

“只是观察”是所有人从来都没有拥有过的体验。也只有在内观里能从零开始学习。在观察呼吸，扫描感受，观察意识与物质接触的实相里，一点点去体会，摸索，感受。

“只是观察”，不是努力也不是逃避，不是幻想也不是忍受。没有任何人类的语言可以表述那种状态，因为语言本身就是幻象的一种。“只是观察”，排除所有不是的，最后那唯一的一条路，便只有是了。

一条崭新的路。指引我走出痛苦的无尽循环。

强烈的Sankhara一直到最后一天都在出现。我还是忍不住去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试着用我的方式去理解它。

我想到了“频率”这个概念。Sankhara可能是一种高频的能量。正常身体较低的振动频率感受不到它，但它与身体连接，存在于身体内部，所以无时无刻不在从高频的角度来影响身体。禅定时观呼吸，扫描身体，有点像一寸一寸地提高意识的精度，也就提升了身体的振动频率。因为达到了Sankhara所在的频率，痛苦之身开始显化成我们可以感受到的能量。但正因为可以感受到，变成了同频的能量，意识可以通过“不起反应、只是观察”来净化它。

我发现，每次Sankhara出现时，我越是无视它，持续扫描，感受身体其他部位的微小的感受，或者开始让感受流动，进行“free flow”，Sankhara就会越来越微弱。

意识与身体就像一条流动的河，流速不够快时，无法撼动河里的石头，反而被石头改变了流向。当流速足够快，石头也开始撼动，溶解，变成碎石，变成泥，变成沙，直到最后彻底融入到不断奔涌的大河之中。

最终一起回归大海。

到了第八天，我开始越来越习惯内观营的生活。

脑中那个“渴望出去”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微弱。我注意到草坪上的野花，有白的、粉的、红的、紫的、黄的，那样毫无规律又充满生机地生长着。我有时会摘一片叶子来尝。苦的，涩的，又有种新鲜的味道。有时走着走着，我会忽然扑通一声倒在草地上，开始打起滚来。把脸埋进草里，闻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

我花很多时间看云。这里的云太美了。有时是大团大团厚重青灰的云，但阳光在云层上闪烁着，像遥远星际发来的讯息，偶尔落出一束打在草坪上。有时是流云，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像独角兽，像三头犬，像爱尔兰山顶的城堡。有时阴雷阵阵，我侧耳倾听雷声，好像远古时期的战鼓。

我开始观察内观营里的其他同学。她们伸展的样子，放松的样子，沉思的样子。每个人都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某种程度上我又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是彼此的倒影。我们的内心共享着同一种痛苦。即使我们有着不同的国家、种族和语言，最后也因为这痛苦，殊途同归都走上了这条路。

在一片寂静中观察自己，唯有自己。

还有深山里的狗叫。清晨和傍晚都有鸡鸣。日落时若隐若现的粉红蓝天，娇羞地躲在高耸的古松后面。入夜后，东方有一颗火红的星星，总是悬在女生食堂的上方。每晚回宿舍前，我都会静静地看它一眼。

第十天。上午的打坐结束后。开始学习慈心冥想。佛教并不像基督教一样谈论“爱”的概念，而是用“慈悲”来代替。梵语里是metta。指导音频响起，还是葛印卡熟悉的吟唱，只是这次语音和语调都有些不一样。

他缓慢又低沉的声音响起。

“希望所有生灵开心，平静，幸福。”

May all beings be happy. Be peaceful. Be liberated.

Be happy. Be happy. Be happy.

又是吟唱。可能有几十分钟的时间。我沐浴在这种强大的能量场里。腹部、胸口开始震颤。一股温热的感觉从下往上，涌上面部，涌出眼眶。我体会到了深深的感激。2500年的传承，才将这套内观方法完整保存了下来。这条路上遇见的每一位老师，每一位义工，都在无条件的让内观可以帮助到更多的人。

眼前闪过老师的脸，义工的脸，葛印卡的脸，我看过的那些灵性书籍里一些闪烁的句子。我开始明白自己有多么幸运，能在如此年轻的时候遇到了内观，并且扎扎实实地走了下去。

我想到了生活里的一些朋友们。想到自从2021年我们去了内观营以后，有五六位朋友陆陆续续也走上了这条路。我们日常会花很多时间探讨什么是修行，什么是爱，什么是人格模式。向内探索的路让我们的联系更加紧密，一起支持，一起成长。我是如此幸运，可以被环绕在这样的关系里。

我想到了丈夫。一种更深刻的情感涌了上来。他好像是和我永远对立旋转的一个行星。我们彼此吸引，遥遥相望，可因为如此的不同又难以靠近。我看到我是如此的渴望他，渴望与他融合，又在无法融合时产生巨大的憎恨。我看到这些憎恨和争吵的背后也是爱。他是我缺失的一面。而我如今通过内观，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慢慢变得完整起来。

慈心冥想结束时，我走出禅堂，不想让人看见我止不住掉落的泪水，快步走回宿舍。

那个下午，我感觉心里有一种新的东西慢慢长了出来。跟第四天那种“心外无物”的感觉有些一脉相承，但更厚重，更稳定，更圆融。胸口和腹部有一团温暖的光连在一起，互相补充，稳稳照耀着。

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比喻。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我。一个假的我，像在帷幕前奋力表演的演员，沉浸在每一个剧情里，也哭泣，也兴奋，也呈现出种种真实的情绪。但这个假的我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已经被写好的剧本，我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角色。这场戏再逼真，它也是幻象。

还有一个真的我，坐在帷幕后面，用一种近似永恒的慈悲与爱看着这场表演。这个真的我在欣赏，却不干预，它不喜不悲，却又包容一切。它设计好了一切，只是静静等着这场戏演完。它似乎知道，时间是不存在的，所有的戏都会落下，观众会走，演员也会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在演戏。

它在等着那个假的我开始寻找。寻找什么呢？寻找一种真实。既然真实不在舞台上，不在观众席，不在这悲欢离合的戏里，那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永恒？直到她发现已经找无可找，寻无可寻，转身回到那个她以为最不可能出现真实的地方——自身。她一层层剥开厚重的帷幕，看到了真正的自己。永恒的爱。喜悦。平静。

我已经开始找了。内观一层一层拨开幻相，接近真实。在观察自己的呼吸与感受里，在对每一次痛苦之身的不起反应里，在每一次学会“只是观察”的瞬间，我在一点点接近那个帷幕后面的自己。

如今，那片厚重的帷幕好像多了几个小洞，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弱的如同世界尽头的黑暗村落里天上偶尔闪烁的几颗星，但那光芒如此清晰，让我知道那就是回家的方向。

我与我内在之光待在一起。

我与我自身待在一起。

第十天，寂静期结束，我见到了丈夫。他瘦了许多，十天没有刮胡子，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眼睛却闪着光，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他跟我说了很多话。他一般不会跟我说这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的童年，他的自我剖析，他的情感变化，他的恐惧，他的原谅。

他说，我仿佛把我的底层代码改写了一遍。

他说，我才发现过去28年，我都是没有心在活着。如今我好像把我的心找回来了。

我们一起回到了他的童年。我很讶异即使已经一起度过五个密不可分的年头，他还有那么那么多我不曾了解的过往。他像是一棵树，我一直在抱怨它的形状不好，如果再整齐一些，方向再换一下，我们的生活会变得美好许多。我试图修剪这棵树，给它套上了各种枷锁，在改变失败时气愤得捶打它，恨不得一把火将这棵不听话的树烧成灰。

如今我看到了那棵树的躯干、肢体、埋在土下的根。我看到了它由于缺少养分而不得不生长成这个样子。我看到它是多么努力才能长成如今的样子。我看到它也渴望阳光。一种无限的温柔与怜爱升起。我也哭了。

丈夫说，我的改变需要更多的时间。我必须很耐心，因为只要一步走错，我有会回到原来的模式里，不断重复之前的路径。

我连忙点头。我说，过去这十天，我身体里冒出来的所有sankhara都是关于你的。关于我们今年那个反复出来的矛盾。我发现我给你的那些压力背后都是我自己的恐惧。我非常非常害怕不确定性，害怕没有规划，害怕一个不知道自己能否获得幸福的未来。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但我总是看不到你的改变，希望你变化得更快一点。

我说，我也看到我心里压着的许多东西。我的贪婪、奋进、执着、狂妄的那一面，我缺乏耐心，充满妄想，会不顾一切的去实现，我对他人缺乏包容，对自己又太过严格，我无法放松，更无法放下。我总是在思考，却忘记了自身的感受。我计划太多，常常因为焦虑把自己逼疯。

我说，我更清晰的看到那个东西了。看到我的焦虑、恐惧、压力背后的本质。在生活里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我会努力的。

我说，我接下来给自己树立的信念，是要向你学习。我要学会耐心，包容，信任，谦卑，放松。还有臣服。

他也笑了，他说你知道吗，我回看我的一生，发现我一直渴望的，就是成为你。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有强悍的意志力，勇敢，自信，永远相信自己，永远无所畏惧。我也会向你学习。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信心。我也要勇敢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瞬间，像过往出现的无数瞬间一样，我坚信我们的相遇有一种命中注定的缘分。今生又能一起走上内观这条路，是巨大的善缘。我知道生活不会从此平静，却也知道我们持续的内观和努力会带来深刻、彻底的改变，最终可以在生活的波涛中找到属于我们的方向。

我坚信我们一定会获得幸福。

第十一天，内观正式结束了。最后一次在寒冷的黑夜中起床，最后一次听开示，最后一次慈心冥想。冥想结束后，老师一言未发的起身离开，一个男生脱口而出一句“gracias ”（西语里的谢谢），禅堂里有一些微小的笑声，也有一些隐约的抽泣。

这是怎样的十天呢。即使已经是第三次来，这趟旅程依然艰难，依然充满考验，却也有无穷无尽的震撼和惊喜。十天结束时，回顾我经历的一切，自身的醒悟和改变，能有这次机缘，对内观升起了深刻的感激。

回程的路上，我跟丈夫聊起明年三月要再去加拿大的内观中心做义工，12月也许可以回美国再去静坐一次。北加州那家内观中心有一个宝塔式的法堂结构，里面是一间一间让人可以独自打坐的小禅房，据说能量场更强，我一直想去试试。

我想，就像葛印卡说的，内观是一种生活方式。它是工具，是哲学，是环境，也是体验。

它是一整套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接触，并且从中获益的修行体系。它的背后是一种无差别的慈悲。它不需要你相信任何事情，不需要你投身于任何伟大使命，也不需要你有放下一切的坚持。它像一个朴实无华的盒子，就那样不引人注目，静静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来探索。有的人探索一下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放下了。有的人一步一步走了下去，收获了一颗璀璨的明珠，足以照亮漫漫宇宙长河里在轮回中的无数次生命。

从第一次内观营出来后，我就有强烈的冲动想把内观推荐给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次我也问丈夫要不要再录一次播客，丈夫说没有必要主动去传递，这一切都是有内在规律的，有机缘的人自然会来。

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那股冲动持续存在着。想来想去，也只能把这一次的体验，和自己在内观旅程中的一些变化和感受，如实记录下来。于是花了一周的时间写了这篇文章。写作的过程里有一些惊喜，也有一些惶恐和不确定。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过度表达，不知道是否掺杂了太多的主观性，也担心这些信息是否太过晦涩，太过戏剧性，是否会让人反而对内观升起厌恶之心。

文字终究也只是一种幻相，同心里真正想表达的，存在着无限远的距离。我想，我只能尽力去试试。如此而已。

May all beings be happy.

（墨西哥内观中心的照片）

附录1

内观禅修报名攻略

葛印卡传承的内观体系，官网是www.dhamma.org，所有内观课程的报名，都在这个网站上完成。”dhamma”是“法”的意思，在内观里会不断强调这个概念，有点像《道德经》里面“道”的概念。佛教里的“法”也是一种统摄一切的宇宙观，一套终极规律，一个最本质的世界的运行方式，也掌管着人生的因果律和业力变化。

Vipassana这个词便是“内观”的意思，既是一种冥想方法，也是冥想中心的名字。全世界有235个内观中心，非洲25个，美洲73个，亚洲203个，欧洲57个，大洋洲13个。

目前dhamma官网上列出的内观中心，距离中国大陆最近的在香港，官网是www.mutta.dhamma.org。中国大陆的几家内观中心虽然没有列在dhamma官网上，但我在网上查了一些零散的信息，也是按照严格的内观流程走，会播放葛印卡老师的开示、音频，带课的老师也仅是回答问题，不会掺杂自己的理解。与在国外的中心没有太大分别。但是因为没有实际体验过，只能在这里提供信息，如果有体验过这些内观中心的小伙伴，欢迎留言给我。

国内内观中心的报名网站是：http://ng.81355.net/。目前官网上写的课程因为疫情而暂停。我在http://www.chanxiu.com.cn/这个网站上查到了国内几家内观中心的联系方式，不确定是否有效，只是在这里搜集提供给大家。

华南内观中心

地址：福建省龙岩市长汀县南禅寺

电话：[phone] (平时值班时间：早上9：10~11：00 下午15：40~17：00 晚上19:15~21:00，如果特殊情况无人接听电话，请发短信留言。）

邮件：[e-mail]

丹东双灵中心

地址：辽宁省丹东市双灵寺

报到及问路电话：[phone]

报名咨询电话：[phone]

(平时值班时间：早上9：10~11：00 下午15：40~17：00 晚上19:15~21:00，如果特殊情况无人接听电话，请发短信留言。）

邮件：[e-mail]

都江堰内观中心

都江堰内观中心位于成都市西北部的都江堰市浦阳镇，距成都市区中心约65公里。中心所在地都江堰般若寺地处成都平原西北边缘，群山环抱，植被丰茂。中心利用寺庙部分既有建筑改建隔离而成。

地址：都江堰市蒲阳镇莲花湖公路般若寺

联系：报名咨询电话[phone]，中心电话[phone] (平时值班时间：早上9：10~11：00 下午15：40~17：00 晚上19:15~21:00，如果特殊情况无人接听电话，请发短信留言。）

亦可发邮件：[e-mail]

青岛内观中心

地址：山东省青岛胶州市胶北镇玉皇庙村东临

联系：报名咨询电话：[phone]，报到及问路电话：[phone] (平时值班时间：早上9：10~11：00 下午15：40~17：00 晚上19:15~21:00，如果特殊情况无人接听电话，请发短信留言。）

邮箱:[e-mail]

包头内观中心

包头中心地址：包头市滨河新区礼贤路18号黄家医圈（滨河大厦东北方向）。

报到及问路电话：[phone]

报名咨询电话：[phone]

石家庄市井陉灵岩寺内观中心

位于石家庄市以西井陉县秀林镇西柏山村南的灵岩寺内。寺庙依山而建，由上中下三部分构成，绵延于山脉之间，内观中心坐落于灵岩寺山顶。从山脚向上远望，山顶金色的“灵岩金龙”西侧就是中心所在位置。

地址：河北省石家庄市井陉县秀林镇西柏山灵岩寺

报名咨询电话：[phone]

报到及问路电话：[phone]

中心办公室值班时间：早上9：10~11：00 下午15：40~17：00 晚上19:15~21:00，如果无人接听电话，请发短信留言。

邮件：[e-mail]

关于报名流程，这里只谈我在美国和墨西哥几家内观中心静坐的经验。每一次十日课程大概会提前2-6个月开放报名，依据每个中心的火爆程度而定。以美国马萨初赛州这一家中心为例，在dhamma.org官网点击”courses”，输入地区”Massachusetts, United States”,会看到麻省接下来的一系列课程。从今年12月到明年五月的课程基本都是满员状态。下一次可以报名的是2023年6月14日到2023年6月25日的课程，于2022年12月16号开始报名。

我最开始报名的时候一直有一个疑惑，就是这个是12月16任意时间报名都可以吗？后来发现每家中心有不同的开放报名的时间。比如说在墨西哥这家特别早，是凌晨四点开始。因为每次课程报名人数都很多，想保证能报上的话，最好按照每个中心的规定，定好闹钟早起，在开放报名的时间提交资料。具体的报名时间一般在中心自己的网站上会有写，比如说麻省这家在网站上（https://www.dhamma.org/en-US/schedules/schdhara）写道早上六点开放报名。实在找不到信息，也可以发邮件去询问，中心官网上都会有邮件联系方式。

一般填完报名资料以后，1-2周内如果通过了会收到确认邮件和所有的注意事项，需要自己带的东西，交通方式等等。

附录2

内观书籍/视频/问答推荐

如果想了解内观的更多讯息，推荐一些葛印卡老师的著作/讲座/音视频资料：

1、Youtube上“Vipassana Meditation”的频道有很多内容，包括十日内观营里每天开示的视频的完整版本：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z7QHNvNFfA&list=PLPJVlVRVmhc4Z01fD57jbzycm9I6W054x。视频是英文的，youtube可以自动生成英文字幕。

2、淘宝上可以买到一本书叫《内观——葛印卡的解脱之道》，是威廉.哈特(William Hart)写的，由台湾内观禅修基金会翻译小组译成中文。威廉.哈特是葛印卡当年授权的第一批教授内观的老师。这本书的编辑和撰写也得到了葛印卡的授权。

这两个版本都可以试试：

https://detail.tmall.com/item_o.htm?abbucket=6&id=589828262315&ns=1&spm=a230r.1.14.3.5f00440569x8Od

https://detail.tmall.com/item_o.htm?abbucket=6&id=673641800658&ns=1&spm=a230r.1.14.63.5f00440569x8Od

这本书在https://store.pariyatti.org/art-of-living-all-languages-pdf-ebooks-vipassana这个网站上也可以直接下载英文和中文繁体（竖排）的PDF版。

https://store.pariyatti.org/这个网站上有许多关于内观的出版物。Pariyatti是一家专门出版在葛印卡传授的内观领域相关书籍的非营利性公司。每家内观中心都有自己的图书馆，里面的书几乎都是Pariyatti出版的。官网上的书可以直接下单购买，也有一些免费的资源。我下了三本中文的免费PDF电子书，感兴趣的可以在公众号后台回复“内观”获得下载链接。

3、Vipassana Research Institute的官网上有一系列关于内观的问答，都是葛印卡当初的回答，后来被人整理出来的。https://www.vridhamma.org/A-store-house-of-answers-by-Shri-S-N-Goenka。这些问题的范畴远远超过了内观本身，涉及宗教、信仰、因果、人生的意义、心理学、ego、开悟、意识等繁杂的方向。葛印卡的回答也是惊人的一致，平和，充满智慧。这套回答我自己时不时都会打开，随便点开一个问题看一看，对自己的内观练习和生活的修行都有很大的帮助。问答是英文的，不过非常好理解。

比如说这个很多人会问的问题：

如何对生活保持热情，同时还能有出离心(detachment)？

其实背后真正的含义是，修行是让我们放弃人世间所有的喜乐吗？那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葛印卡的回答：

Mr. S. N. Goenka: Come to Vipassana and you will know how! It looks so difficult now because you don’t know how to balance the mind at the deepest level. You try to impose this balance at the surface level. That itself is difficult. And even if you have made your mind balanced at the surface level, the lack of balance remains at the depths. You can’t come out of it. Vipassana is for this purpose, so that you can work at the root level and become really happy.

我自己的翻译：

练习内观，你就知道如何做了！看起来很难，因为你不知道如何在最深刻的层面去平衡你的意识。你试图在表层维持平衡。那是很难的。即使你在表层维持了意识的平衡，在更深刻的层面，你也是不平衡的。你不可能从这种不平衡中走出来。这就是内观的目的。让你在最根本的层面努力，这样你可以获得真正的快乐。

怎么理解这段话呢？

世人所贪恋的“幸福”、“喜乐”，当你有了一定的生活经验以后，会发现那不是小我贪婪的结果。饱餐一顿，放浪形骸，疯狂购物，这些快乐我们都曾经拥有，但然后呢？短暂快乐之后的空虚、寂寞、孤独总是会来。这些短暂的快乐都不是本质的幸福。接触内观，你会走到意识最深刻的层面，明白快乐与孤独的本质，会明白人类共同的痛苦都来自于无法接受无常，也能在意识-物质现象最深刻的层面去了悟无常，获得平等心和真正的幸福。

附录3

一些问答

如果暂时无法参加内观课程怎么办？有什么自己可以做的吗？

一次内观课程需要十天的脱产投入，成本很高。国内的朋友由于疫情和出境的限制，报名更加困难。

内观课程虽然是一个毫无门槛，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的体验，但是每个人的心灵成长和冥想、内观确实是有自己的缘分和节奏的。在一次内观结束后有半年的时间，我也并没有在生活里落实内观的练习，反而与跟内观的方向背道而驰了一段时间。我身边参加过内观的朋友，有的获益匪浅，有的有些懵懂，大部分依然没有建立起每天打坐两个小时的习惯。对于他们来说，内观更像是一颗种子，要在生活里慢慢的浇灌，也许有一天会成长、发芽，甚至能在命运的暴雨来临时给自己提供一方庇护。

所以不必着急。想参加的话，总会有机会。冥想、内观并不是一个一旦接触就能彻底改变人生的工具。葛印卡也一直在强调，每天两个小时的静坐并不代表全部。如果仅仅是把冥想当作一种机械的练习，没有真正把内观的整套哲学融入到自己的生活方式里(art of living)，依然无法看到改变。

如果你被我的经历启发到，说明一定有某种机缘，有某些种子开始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这些冲动的目的地未必是内观本身，可能是生活里的探索，可能是一本你以前不会想看的书，可能是一次你以前一扫而过的冥想课程。但一定是某种向内探索，回归实相的开始。

在第一次参加内观前，2019-2020的两年，我渐渐开始关注一些宗教、灵性、心灵发展领域的议题。读了很多书，报了一些线上冥想课。这些散乱的探索，如今想起来，对人格成长的影响，完全没有接触内观之后来得“深刻”、“直接”，却是这趟旅程一些必不可少的准备。就像《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写的，向内探索仿佛是一场“顺应天命”的旅程，宇宙会在恰当的时机“推送”合适的机缘给你的。

成功报名了内观课程，即将第一次参加十日静坐，有什么提示和需要注意的吗？

1、尽量把自己以前对冥想、内观和佛教的概念忘掉。当然也要彻彻底底忘掉这一篇文章里所有描述的体验。内观是一场需要亲身去体验的旅程。它可能跟你以往认知里所有关于冥想和佛教的方法都不一样。但慢慢接触下来，你会发现它有自成一套，绝对符合逻辑，实修和理论结合的体系。尽量带着客观，平静，不带预设和偏见的心去接触内观。

2、前三天是最难的。打坐很辛苦，身体不适应，各个角落都在疼，没有吃晚饭很饿，没有手机很孤独，可能还会觉得葛印卡的吟唱很怪异……这都是正常的！在这个阶段尽量不要跟其他同学比较。在静默之中，可能看起来别人都很淡定，在平静的修行，其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内心挣扎。

3、在内观中，大脑的功能可能会被放大。很多人陷入了平时不会有的一些新的思考。有人琢磨冥想技术，有人琢磨佛教哲学，有人琢磨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这些新的思考可能会让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很惊喜。我总是陷入这个陷阱。但这都是大脑因为身体的不适，因为即将揭露真相，走进实相的恐惧而试图转移你的注意力(distraction)。你可以告诉自己，十天结束后，有的是机会去思考，头脑不会消失。起码在这十天，让自己把头脑用到观察自身，实践内观的技术上。尽量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觉察身体。

4、除了头脑，另一个常见的陷阱是“体验”。十日课程里，大脑不断扫描身体，有些人会产生一些看似特殊的体验。全身流动的喜悦感，呼吸里轻微震颤的平静，全身细胞打开的感觉。也有些人会有比较负面的体验。恐惧、孤独、压力、痛苦，这些体验可能会跟第三条里面大脑制造的迷雾结合起来，给你编一个故事。不管是愉悦的还是负面的体验，都是陷阱。它们不代表你的静坐有任何的“突破”或“收获”。而且所有身体上的体验都是无常，它们终将消失，而且很可能不再重复。不管出现任何体验，尽量保持“平常心”，不要给它过多的注意力，也不要强调这些体验的重要性，继续扫描，继续观察，继续练习，你会发现更加广阔的天地。

如果你已经完成了一次内观课程，可能很震撼，可能很有收获，也可能有些迷茫。你甚至可能无法清楚的表达自己到底接触了什么。这些都很正常。也有可能你感觉非常清晰，感觉自己找到了一切问题的答案，人生从此即将反转。但无论如何，内观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一把梯子，一道出口，一条路径。你未必能够从此坚定的走下去，或者你会自以为是的走向一条相反的路。但通路会一直在那里，是你人生种下的善缘，只要你选择认真去看，认真去走，就一定会有收获。

我唯一能说的是，继续走。不管你觉得迷茫，还是你觉得清晰到了解了一切，这条路都比你想象的更深，更漫长，也更充满曲折和惊喜。我们在内观营的时候，有遇到参加了一次十日课程后，隔了十年再来参加第二次课程的人。生命是充满不可思议的，内观这套方法代表了生命的一种本质，和最深刻的自然息息相关。对它有信心，但也保持谦卑，有机会的话，可以再去静坐，或者报名当义工，对打坐的方法有疑问也可以写信问老师。

尽量离这条路近一点，不要把它当做一个一次性的特殊尝试而已。内观是一种生活方式(art of living)，当你真的体验到它的好处，静坐实修的技术和了悟无常的世界观，人生观，我相信你会像我一样，见证到自己身上发生的，真正的、深刻的改变，带领你走向更大的幸福、喜悦、自由与平静。

Be happy. Be peaceful. Be liberated.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