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2月11日离开墨西哥到加拿大,我们在温哥华的公寓楼里面“宅”了两个月,每天的活动范围基本就是公园遛弯,或者超市买菜,很久没有进入这种大张旗鼓的旅行模式了。2018年,我和乌龟刚谈恋爱的时候,来过一次日本。那一次只待了六天七夜,还在一个并购项目中间,好不容易跟律所请了假,于是我们每天都暴走上万步,从东京折腾到京都再到大阪,生怕浪费了一丁点时间。这次的节奏完全不同了。旅居、辞职、创业,我好像真的过上了那种,自己定义自己工作时间的生活。安排了整整一个月在日本,东京两天,其余时间在北海道。函馆、洞爷湖、登别、札幌、小樽、旭川,每个城市都安排了三四天。慢悠悠地玩,边走边看,边看边写,早晚继续固定时间打坐,热火朝天的搞社群事业,中午出门探索玩耍,日落下山回家。好像确实不用再区分工作、旅行和生活。每一天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体验」、「探索」和「创造」而已。接下来这个月,一点点记录一下这一次日本旅行的见闻和体验吧。乌龟已经在duolingo上自学了快两年的日语了,我们从去年年底开始,一部又一部日剧的刷,从坂元裕二的《四重奏》看到《最完美的离婚》,最爱的还是日剧高分榜上的永恒经典《仁医》。今年大火的《重启人生》也哭得稀里哗啦。电视剧果然是文化输出的最佳路径,我开始对日本文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这次来日本,最大的感慨还是这里的人。「热情」与「周到」这种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日本的服务业人员了,他们好像真的是想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为你提供价值。在机场/商场/酒店/超市这些地方,北美的服务业NPC通常眼高于顶,话都懒得跟你多说一句,有权力就理直气壮,欺软怕硬是大趋势。旅居墨西哥的时候,发现那边的服务业NPC热情、话多,对外国人也是一视同仁。但稍微遇到一些需要头脑来灵活解决的复杂问题,眼神里就充满了迷茫和无助。好像墨西哥的大家真的就是混口饭吃,业务能力啥的不强求。日本人就不一样了,热情,而且专业。印象最深刻的是楼下便利店的小姐姐,我们一天去了三次,看起来她就那样站了七八个小时,但脸上笑容不减。结账时如八爪章鱼一样,从柜台下面拿塑料袋、一次性筷子、纸巾、蕃茄酱,几秒钟之内整整齐齐把便当码到一起,如同变魔术一样。最后当然是标准热情的一大串日语加鞠躬致意。我真的很好奇,日本人是以怎样的教育和心态,来培养出这种服务业人员的?我认真想了一下,为什么作为消费者,在日本被服务的体验这么好,好像关键词是「平等」和「尊重」。虽然日本的服务业NPC极其热情并极其专业,但我有种感觉——这种热情,不是基于我们身份的不对等。便利店的小姐姐并不觉得顾客一定是“上帝”,不是那种卑躬屈膝和弯腰讨好的服务,而是建立在一种强烈的自我价值感上,发自内心的,因为给顾客提供服务而快乐。这种服务也是不以任何消费索取为前提的。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也许作为女性尤其敏感,有时逛街时店员热情亲昵的态度和充满期待的眼神,让我待了几分钟就想逃走。日本的店员则像温柔耐心的天使机器人一样,一遍遍地给你拿衣服试,好像结果如何她并不在意。作为被服务的一方,跟店员的关系而言,我不觉得我比她高,也不觉得我比她低,但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我的需求、想法、喜好、情感,被另一个人原封不动地尊重和看见了。上一次来东京,我们其实只待了一天,住在新宿,匆匆逛了浅草寺和秋叶原,都是游客聚集地。这一次待了两天,逛了银座和涩谷。没做攻略,没订餐厅,每天起来谷歌地图看看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有缘就去看看。不做攻略的妙处,就在于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天要看什么,于是出门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成了惊喜。其实过去几年我的旅行风格一直都是攻略大王,精确到每天几点在哪里等公交,出了一点偏差就心慌气躁。开始内观后整个人松弛下来,这份松弛自然而然就被带到了旅行中了。没有要去哪打卡,无所谓拍不拍照。我就是带着完全的好奇去感受一个新的城市。于是,在东京的每个角落,那些让我心里一动的东西,也完全不同了。我看到东京的盲道设计得特别好。在涩谷最人流涌动的地方,一个戴墨镜的盲人拿着拐杖悠悠然地走着,周围所有人都自动给他让路。城市街道上的树也跟北美的很不一样。东京的树都绿油油地,不算高大茂密,但有一种亭亭玉立的感觉,像漫画一样点缀在高楼大厦之间,给城市增加了一丝俏皮与秀美。东京街头和空中都没有鸟,也没有什么小动物。上周我们还在温哥华的路边盯着黑松鼠追逐嬉闹,看大雁大摇大摆在马路中间的绿化带上吃草,海鸥动不动三两只从空中飞过,落在超市大门的匾额上。要说人与自然,人与动物的衔接,加拿大还是更胜一筹,听说每年三四月冰雪融化的时候,城市里的公园都有熊在溜达。
银座和涩谷都能看到那种六边形一样延展开的人行道。绿灯一亮,行人们从六个方向密密麻麻的涌过来,迅速交错又轻巧地离开,像是鱼群穿过水草。人多,车多,但一点儿不乱,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毫无偏差地前进着。也几乎没有什么车在不耐烦地按喇叭,如被施了魔法一样安静而整齐。银座和涩谷都是购物中心和人流集散地,但感受太不一样了。银座是职场精英派系的,所有的马路都方方正正,但会单独开辟出宽阔的人行道,铺着整洁的橘黄色方砖,路边的商铺都是大大的落地窗,LV、香奈儿、菲拉格慕这种名牌一字排开,在橱窗里展示着两三层楼高的装置艺术。但银座又不会高贵到让你有种被拒绝的感觉,这就跟纽约的第五大道很不一样。在银座,人们穿着普通的衣服,年轻情侣踩着帆布鞋手拉手逛街,穿着全套西装的店员也一样热情接待。很多大牌店铺的一楼都是咖啡厅和书吧,不用购物,就是来这里点杯148日元的咖啡,听听音乐聊聊天也可以。涩谷更年轻、更街头、也更混乱一点。这里的商场卖的更多是大片大片的打折的日用品,耳环耳钉密密麻麻的像批发市场一样地占了一整个商铺,也有Parco这样的楼有时尚一点的潮牌。这里的街道也是七拐八扭,很容易晕头转向。路上有女孩子穿着短裙和松糕鞋在发传单,拿着自拍杆大呼小叫集体拍照的游客也比银座更多一点。如果跟我记忆里的北京相比的话,银座更像三里屯,国际化、标准化,涩谷则像后海和南锣鼓巷,有点当地的人文气息,人群在混乱和热闹里彼此冲撞着。如果跟纽约比,银座自然是第五大道了,不过要平易近人很多,涩谷则是像布鲁克林,一样七拐八扭的街道,年轻化动漫化的人群,吵闹,亲密,嗅得到彼此汗液的味道。回想起以前旅行的时候,我对城市本身是没太大兴趣的,觉得那不过逛逛街,吃吃饭,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景点打卡。如今换了一双眼睛,我走到哪里都闻闻嗅嗅,发现城市里可解读的信息太多了!城市的背后是人群。人群的流动、集散和变化就赋予了城市无限多的可能性。人群间微妙的差异,在城市的建筑与街道细节里流露出来的精巧布局,仔细去看的话,如同玩侦查游戏一般有趣。在东京的便利店,我们仔仔细细看过了货架上的每一层,所有的东西都想买来试试。逛了一天街回来,晚上懒得再去餐厅的话,就去便利店拿上一盒味增拉面、一块照烧鸡肉鸡蛋三明治、一瓶蔬果汁、一盒特调凯撒沙拉、一瓶减脂乌龙茶、再到柜台买上白萝卜和魔芋丝的关东煮,回到酒店打开电脑看个剧——真的是在北美生活完全无法想象的幸福快乐。好像日本人就有办法,把看起来很简单朴素的食物,做得有滋有味,让你意想不到。凯撒沙拉这种东西,北美不管啥价位的餐厅,做出来都是一个味道。日本便利店的版本,在原料上增加了碎鱼肉和白萝卜,料汁也带一点独特酸甜的口感,混合得恰到好处。我万万没想到装在便利店塑料盒里的凯撒沙拉,也能让我狼吞虎咽几分钟全吃完。上次来日本,乌龟就跟我说,日本食物的特色就是重视「自然」,不会用过多的加工和调料,但是会通过特制的烹饪手法和不同食材的搭配,去「放大」食物本身的味道。(路边快餐店的牛肉饭,加个生蛋黄拌一拌,是我想念了好多年的味道啊)在东京的第二天,我们去了银座旁边的一家早餐buffet,每个人¥113人民币,可以吃50分钟。我传统印象里的buffet,是一大锅一大锅的食物,自己随便乘。这家的吃法却是给你一个9宫格的小盘子,自己去自助餐区拿一个一个的小碟子。每个小碟子里都是精致的小菜,量不大,但是都设计的很有创意——切成小块的野菜,搭配清新的豆子酱和生姜碎,小段小段的章鱼泡在酸酱料里,搭配切细的葱花丝。
好像餐厅在跟你说——享受食物不在于往胃里拼命填补分量,也不是用油炸、重辣和酱料来刺激食欲,而是去小口小口的,像品味一件艺术品一样,感受不同食材的碰撞和融合。我好像也开始被这种饮食哲学感染了。点菜的时候,有意识地点少一点,让食物在嘴里多待一会儿,去品尝味道碰撞的感受本身,每嚼一口都对它说声谢谢。最喜欢那种吃完没有特别饱的感觉,那意味着,再下一次遇到可以让我的心砰砰跳的食物,我的胃还有充足的能量区享受它。逛街这件事,在东京就是一场城市奇遇。人类对生活、商业和文化的所有想象,在东京这个城市被融合到淋漓尽致。像热带植物丛林的咖啡厅,人们在吧台围成一圈,在一簇簇的绿色藤蔓下小口小口吃着甜点。二楼是专门为家庭户外空间设计的小家具,各种充满了新奇的创意的小玩意儿。不得不惊叹日本人真的将「爱」与「美」融入到了生活里的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个生活细节,都有无穷尽的创造空间。另一家餐吧的二楼,居然是一家公司设计的免费可循环经济AR展览。一进门就被穿着制服的小姐姐发了一个ipad,跟着动画片导览,去辨别黑色吧台上的生活用品,哪些是可回收的塑料。跟着ipad的互动最后走到了大屏幕前,看着自己创造的卡通物品被投射到了大屏幕上,在虚拟城市里摇摇晃晃。东京可以逛的大小商铺,品类之多完全超乎想象,关键词大概是专业、细分、精美——有一家店卖的是装在小瓶子里的密封生态空间,店员会耐心给妈妈和小朋友讲解如何选择土壤,如何一点点培育自己的迷你植物;专门卖和风印章、信纸和独特设计自然流畅马克笔的小店;还有一家店全都是纯手作的木雕小玩具,每一件都精美到让我觉得爱不释手。逛街累了,在东京,你能找到充分的休息空间。我在银座逛的Tokyu Plaza Ginza,和在涩谷去的Parco,沿着电梯到顶楼,都是设计师特地留出来的屋顶绿地,人们坐在这里轻声谈笑着,还有情侣买了便当上来一边聊天一边吃。在银座的那天日光极暖,走到屋顶时正好是正午,塑料草坪少了泥土的气息,却让人觉得干净安全。我逛得脚疼,脱掉鞋子到草坪上一趟,舒服得能一下子睡个午觉。
在涩谷那天,我们也是从早上逛到下午,体力不支的时候,我灵机一动找了一家猫咖啡。最后我们在这家猫咖啡待了整整两个小时,临走的时候我依依不舍到跟乌龟说,能不能以后找一天,从早到晚就在这里待着。日本人实在太会了。猫咖啡这种地方,人跟猫都一样过上了神仙生活。进门左手边三个靠墙的长条小沙发,一对情侣如同在自己家卧在床上,女生把电脑放在腿上认真看着,男生盖着毛毯睡觉,鼾声震震。我们待了两个小时,男生就睡了两个小时。靠窗往里是三个按摩椅,我跟乌龟直接杀向这里,把按摩强度调到最大,眼睛往头枕上一靠,舒服得恨不得立刻失去意识,但又舍不得这种身体上的巅峰享受体验。按摩累了,直走右转的大沙发可以玩switch,乌龟在这里捡起了一年多没碰过的马里奥赛车,狂打了二十分钟。整个猫咖走一圈三五分钟就没了,但每个角落都有奇思。放眼望去,有人在窗边的吊篮秋千里看书,有人在环形桌子前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旁边睡着一只翻肚皮的灰色花猫。也有三五好友坐在小茶座上玩飞行棋和大富翁,时不时低声轻笑一阵。
我算是明白了。日本人的商业模式,就是细心体贴到把你所有的需求服务到明明白白。猫咖绝不仅仅是撸猫,而是创造跟猫一样自由、闲适、慵懒却又可以选择性专注的空间。
人们在这里,也像一只只散落的猫,或者舔猫,或者睡觉,总之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在猫一样的安全感里,沉浸于这几个小时虫洞一般美好的闲适生命里。
在日本的第三天是我生日,这一天我们从东京飞到了函馆。
这几年,生日对我来说是越来越不重要的一个日子。我甚至和乌龟可以约定好,不要什么特殊的庆祝活动,连蛋糕也没必要。我不需要一年里的一天来提醒自己,我人生有哪些成就、有哪些美妙的关系、要去进行多么了不起的冒险。
因为我发觉人生幸福的终点,是彻头彻尾的平常心——每天都如同平常一样,但在每一份平常里,都能品味到无尽的喜乐。
4月24号晚上,兔子在群里问我,明天生日打算怎么庆祝,我发现自己很坦然地回答,啥也没有,不需要庆祝。只要明天睁开眼能看到这个世界,像平凡的一天一样,珍惜当下,感受幸福,就已经很美好了呀。
生命的每一天都是奇迹。
不过,在生日这天,我还是做了一件“特殊”的事。起因还是上一篇《我发现,我只是宇宙的工具人而已》提到的,我开始带着社群的小伙伴线上内观了。这周我便想再组织一次,周二那天时间正好,我们飞到函馆,晚上也没什么旅行安排。我在群里说,正好是我生日,邀请大家来跟我一起体验一下冥想。
于是“生日”变成了一个诱惑大家来尝试打坐最趁手的工具。大家纷纷感叹着好特别的生日宴。晚上的集体打坐,破天荒来了70个人。那天晚上,我播放了葛印卡老师的观呼吸入门音频,带中文翻译的,半个小时的观呼吸,然后我开始回答问题。也许是生日宴的特别能量场,大家的问题不再是围绕着呼吸、疼痛、坐姿这些,而是一点点深入了内观最核心的智慧。
我们居然三言两语就聊到了平等心。也是内观最难理解但最关键的概念。大家很快问出了一些很核心的问题——到底什么是不对事情起反应?如果明明很讨厌一个人,就是无法抑制怎么办,怎么能不起反应呢?
我发现,去了这么多次内观营,把开示听了五遍,还是有一点用的。葛印卡老师的回答像影子一样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把开示里的内容囫囵吞枣地降维解释了一下。一个情绪产生了,一件事情发生了,到底什么是“起反应”,并不是用头脑可以理解的,因为头脑过去永远只知道去“起反应”。比如说你压抑自己的感受,不去表现出你对他的讨厌,这也是起反应,是对厌恶感受的一种排斥和逃避。
那所谓的“讨厌”是什么呢?其实就是身体的一种不舒适的感受而已。当这种感受出现时,如果你能够觉察到它在身体上的显现,只需要微笑地看着它,对它说——你只是一种无常的感受而已,所有的感受都会升起和落下,你也一定是不持久的,我看看你能影响我多久。
只是单纯地观察,和那种不舒服的身体感受待在一起,就是最纯粹的平等心。当不舒适的感受出现时,任何头脑的判断和思考,都是一种“反应”,是大脑在计算一种消除这个感受的方法。
只有和感受本身待在一起,不去对感受做出反应,只是微笑着,带着对无常本质的认识,静静等待着感受流过去,才是真正的平等心。
我明白道理归道理,真正在面对生活里的困境而依然保持“不起反应”的平等心,需要大量的内观静坐练习。但能有70个人,因为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愿意付出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去认真的理解内观,我只觉得幸福和感激。
如果“生日”能成为一个让我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能真正去让更多人走进内观的契机,那让我自己在“生日”的时候变得特殊一点,也没有什么。
路还长。相信一切,感激一切,继续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