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花八百美元，买了一幅画

大家好，我是丹喵。

最近一个月都在秘鲁旅居，这周住在秘鲁的首都利马，有一场跟艺术有关的小小奇遇记，记录下来分享给你们。

#01：利马城艺术之旅

星期四那天下午，city tour的结尾，导游带我们来了一间画廊，说是拉美当代最著名的一位画家，Jade Rivera开的。就在几个街区外，还有他的博物馆。

Barraco街区的一间小画廊，一进去就被魔幻又自然的风格吸引了

哪有艺术家活着的时候就有自己的博物馆的？听说他才只有40岁。已经有名气，有才气，还有商业上的成功。

当时只是燃起了好奇，也觉得这种小博物馆不去也罢。巧的是星期五我们去逛利马的当代艺术博物馆，结束后在Barraco逛街吃了一家日料，吃完后一查隔壁就是Jade Rivera的博物馆，而且还开着门。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吃完饭溜达过去看看。

就这样不期而遇了一场利马城的奇幻艺术之旅。

#02：天才艺术家的公式

先是深深地被这个小博物馆和艺术家的故事打动了。Jade从14岁开始画画，完全自学成才。上过艺术院校，但觉得教的不是他想要的就退学了。最初他只是自己在街头画艺术涂鸦，但渐渐开始想用绘画表达更贴近生活，能引人共鸣的主题。

最初的街头涂鸦风格，只有形式，没有表达

风格转型期，开始画人物了，不过还是抽象人物

人物开始具体了些，依然是浓浓的漫画风

他的艺术风格不断迭代，最终成名的风格是「魔幻现实主义」。对，就是马尔克斯的那个魔幻现实主义。他的绘画风格就跟马尔克斯的小说一样，以现实的拉美人为主角，融合跟自然有关的超现实因素，让民族、文化、自然和神秘学都成为画中信息的一部分。

风格成熟期，这几张我都很喜欢，站在画前能看好久，好像被那种魔幻深邃吸进去了一样

Jade从街头涂鸦起家，他的画后来也基本是街头艺术，画在在拉美各大城市的墙上，也去过北美和非洲画城市壁画。

智利的壁画，图来自画家官网https://jaderivera.pe/

弗罗里达

这条街就在秘鲁，在他的艺术画廊旁边

他中年时在艺术上的一个顿悟是，这些街头艺术不应该是孤立的，而是要和现实融为一体，让人每天看到时能超越现实，反观内照，串联起民族情感和自然之爱。

他开始每天用照片记录下生活里所有的小事，在生活之中去寻找艺术的美和创作的灵感。他的街头艺术都会融入那个街区的环境和文化氛围，让人置身其中能体会到这种「融合又超越」的感受。

去过这么多当代艺术博物馆，比起彻底抽象画和符号化的当代艺术，Jade这种结合了现实和魔幻的风格更打动我，能从他的作品里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艺术最妙的就是在现实和超现实之间游走，有足够的现实纽带去激发人的想象与共情，又在超现实的处理上有突破性，也能深入到人类情感的共通之处。

同一天下午在利马当代艺术博物馆看的画。跟Jade Rivera对比之下，这种“当代艺术”真的找不到啥连接和共鸣的感觉。正在读文章的你觉得呢？更喜欢哪种风格？

最近正好在读李一冰先生写的《苏东坡新传》，里面有这样一段讲中国传统文化对绘画艺术的解读：

写字作画，要有学问的根柢，精神的修养。立意是画之始，是全画的灵魂，建立意境是绘画的基本原则。画家要把内心世界的生命感情（即神或气）表现出来。

画中没有画人自己的思想感情和修养，只剩形相的空壳，即是画工的俗笔。 

作用必须自有创意，在题材的形象之间，悟出可以寄托精神的所在，以形写神，即是借外部的形相，抒写自己内在的思想感情，才能表露画的生动性和真实感；以纯熟的笔墨，纵横挥洒，使机无阻滞，才能将画者的生命感情注入这幅画件。意气所到，则此画便气韵生动，神完意足，成为一幅“真士人画也”的艺术品了。

如此这般，画者与读者才能获得感情的沟通，如苏轼称文同画竹所说的：“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

李一冰《苏东坡新传》，第九章

我写不出这样的文字，不过读到时觉得心中那种模糊的感受被表达出来了——现代艺术只有“形象的空壳”，但看Jade Rivera的画，我能感受到他对拉美土地深沉的情感，自身也会被这种情感触动，泛起遥远的家乡记忆，一如读马尔克斯的小说一样。

不仅他的作品真正「有灵魂」，这个博物馆的设计也从他出道时的涂鸦墙开始，展示出他一路以来的学习和思考。这种真实的艺术家成长之旅尤其动人。

一个人如何在没有专业性、系统性培训的情况下，凭借天赋、热爱和努力，成长成一个领域的「大手」？他要如何明白自己在创作上的局限性在哪，又要如何寻求资源获得技术和艺术上的突破？

天才 = 天赋 x 热情 x 持之以恒的努力。当一个天才肯把他个人成长的每一步都分享给你时，这其中的震撼和感动，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

墙上的每一块展览语都很好读。这张写的是——画家这些年一直在学习各种技法，研究色彩与色调。他的技术融合了素描、水彩、油画。为了找到属于他的绘画方法，他几乎通过实验和试错的方式尝试了所有的他能学到的技术。他最开始在街头绘画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艺术家。但是这些年慢慢精进，从他遇到的不同艺术家身上学习，比如说画家Denise Mulanovich教了他怎么画油画，比如说他会去一些学校上免费艺术课程，也会在通过检索互联网来学习。

这基本就是在说，人家全凭自学，同行传授两招 + 薅艺术院校的免费羊毛 + 自己上网看看小视频，就成了拉美名气最响的一波当代画家。看完这里我的内心弹幕是——就这？这真的是天才啊！然而他自己却说——这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学习方式，他花了十年才慢慢成长到这里。虽然慢，但是“更真诚”。

在他最新的展览里，疫情后不方便出门画街头艺术了，他改为在18乘20厘米的大小里画彩铅。他在展馆里写道，「从来没有“被迫”在这么小的面积内表达他的艺术」，但他也做到了。

彩铅版蒙娜丽莎。在彩铅系列里，他致敬了许多他喜欢的画家。

疫情期间的创作。在展览导语中他写道——「这也是一场恐惧传染病。尽管我们都是无辜的，却集体被剥夺了自由。一切都在不确定性之中。人们无法信任彼此。我们被迫和亲人分开。但是人类对彼此的共情和爱，也在其中生长出来。无论如何，我们都共享着同一个家园。痛苦让人类意识到，人类命运共同体不仅仅是一个乌托邦，于是一点点地，我们摘下了口罩，看见了和我们共属同一个种族的一张张脸。」

这些彩铅一样充满了奇思妙想，有趣味和童真。Jade说为了保持创作力，他会有意识的画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让自己被同一种风格“定义”太久。所谓的让他成名的「魔幻现实主义」本质上也是一个定义而已，所有的定义都会成为创作道路上的又一层限制。

我最喜欢的一张彩铅。一个飞起来的小女孩轻嗅花朵。从这幅画里代入和共情了自己的理想状态——轻盈、力量、欣赏美。

他在展览导语中说，所有的定义都是无用的，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去观察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并如实将它们表达出来。

这段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导语。大意是：「没有一处空间真正是“空”。从小，我就喜欢看云，在云中能看出一张张脸和变幻的形状。我也能从墙缝中、从街边的树影中、从浴室的瓷砖中、从大理石地板中找到可绘画的形状。空白的画布并不是真正的空白，它只是静静在日光下等待，让我们潜意识中那些模糊的街道自己浮现出来。在绘画时，我先随便画几笔，等颜料干了以后，我来观察有哪些新的形态从中浮现出来。我心中的云彩从未离开。」

#03：会做生意的天才

天才往往与世俗隔绝。《月亮与六便士》里面的天才画家，为了画画抛家弃子，罔顾朋友情义，自己也是穷困潦倒，几尽病死，最后流落在孤岛之上。

天才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格格不入吗？天才一定要一心扑在自己的艺术上，不入世也不跟人打交道吗？

Jade Rivera应该是我见过最「入世」的天才了。

他的两家business，博物馆和画廊，我一进去就感觉跟普通的商业艺术机构不同。里面的所有人，从导览员到收银员，都能说流利的英语，而且特别热情的跟我介绍Jade的作品，和他的每一幅画背后的含义。

后来跟他们聊天知道，这两个小business都是画家本人亲自设计，事无巨细参与到每一个商业细节里，所有的雇员也都是他亲自面试和培训的。能感受到在这里上班的人，是真的能以能为画家工作为荣，发自内心的快乐，在介绍作品时也更来劲。

能想象到，这种不同于传统商业套路的感觉，能促进更多的成交，让顾客买下画和艺术品。

博物馆的谷歌页面

但Jade Rivera对于商业又不是那种急功近利，利用一点名声拼命去图名利和捞钱的感觉。他已经是整个拉美最出名的一波街头艺术家了，但他日常几乎不怎么离开秘鲁，也不去参加什么国际比赛和巡回展。能感受到他好像并不着急扩大自己的名气。

但这两家画廊和博物馆，在谷歌上都评分极高，能想象到每一个爱好博物馆的游客都会慕名而来看一看，日积月累，他的艺术名声以利马城为基点，也能渐渐扩散出去。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说，Jade Rivera平时是一个极其严谨自律有条理的人。一般艺术家比较天马行空，是右脑发达的动物，但Jade就能把左脑的条理性也融合进来。艺术家亲自下场打理画廊和博物馆这些琐事，做到商业上能有营收，同时又要保证自己跟创作力的连接，在艺术上持续突破，在他这个40岁不到的年纪，是真的很难想象的一件事。

我跟博物馆收银台的小哥聊天，他才20多岁，自己也是一名艺术家，他说他们这代人都以Jade Rivera为榜样。在拉美做艺术本身就是一件极难的事。坚持梦想，能养活自己已实属不易，能在商业和艺术，在理想和现实中趟出一条道路，更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他说给Jade Rivera工作真的很开心，博物馆的事情不多，也不用每天都来，他能有一份稳定收入，还能同时兼顾自己的艺术创作。

在画廊和博物馆，两边的工作人员都会不约而同的给我们介绍下面这幅画——Jade Rivera在结婚时画在婚礼请柬上的。

这幅画的寓意是，新婚夫妇手里拿着花挡着彼此，看到的是美丽的花丛，闻到的也是鲜花的芬芳。岁月过去，鲜花会逐渐凋落，他们也会开始真正看到彼此的脸。

这个寓意，有过长期亲密关系的一下子就理解了。爱情是美好而热烈的，在爱情凋落后，看见和接纳对方真正的样子，是亲密关系最艰难，却又最有收获的阶段。

所以，真的同《月亮与六便士》里的天才画家不同，Jade Rivera不仅入世，能开画廊和博物馆养活自己，反哺艺术创作，还能养活他人，为其他艺术家提供工作机会，同时他也有一段经营的很好的亲密关系，懂得去爱生活里真实的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还有一个小故事——Jade Rivera是如何成为画家的呢？他十几岁在街头绘画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成为艺术家。是上图里他画的自己长大那个街区的神父，说服了他献身于艺术。有一次Jade问神父：做出将生命献给上帝的决定很难吗？神父说：并不难，因为这一直是我的职业。接着神父说，无论你决定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听完这些话Jade Rivera决定成为一名全职艺术家。

#04：与艺术家的相遇

最神奇的一刻来了，就在我们在博物馆流连忘返，问东问西的时候，跟我聊天的收银员小哥，忽然问我想不想见见画家，他就在这里。

小哥眼神里有一丝狡黠。原来这是他们这间新展馆开业的第一天，以Jade Rivera一向亲自打理的风格，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也在现场。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画家长什么样子，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但他是很愿意来跟人聊天的。

没过多一会儿，小哥真的把Jade Rivera本人给我找来了。画家穿着墨绿色的衬衫和简单的牛仔裤，眉毛很粗，留着小胡子。我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他的眼睛。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视一个艺术家。强烈的感受到他的眼神里彷佛有一层薄雾和轻微的失焦，好像世界在他眼里是与我们不同的。但当他看着我时，神色中的谦卑和真诚又让你觉得亲切。

Jade Rivera英语居然很流利，他声音不大，笑起来有些腼腆，但又有踏实笃定的感觉。真的是想象中那种把感性和理性融合到一起的感觉。他礼貌而好奇的问我们从哪来，在利马做什么，要玩多久。他似乎因为他的画能影响到遥远大洋对岸的两个中国人，而感到由衷的开心。

和艺术家宝贵的一张合影

我抓住机会问了他几个我最好奇的问题，比如他是怎么做到一边搞艺术一边搞商业的，还有他跟他妻子的故事。Jade Rivera说开博物馆这件事也是创作。他会去想房子要怎么装修和设计，他想给顾客怎样的体验，也会亲自写每一段话，他其实也很享受这个过程，而且这份收入可以反哺他的艺术创作，让他不必为钱担心，所以他对这一切都是抱着感恩的态度。

至于跟妻子，他说他们二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些年一直在一起，妻子也参与到他的工作中，有了孩子后他就更不怎么旅行了，一家人常年住在利马城里。他说「我相信我的艺术有一天一定会有更大的名气的，但我并不着急，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好。」

我说想拍张合影，他也欣然同意。YC说他当初在纽约做记者的时候见过一些艺术家，有很多都非常傲慢，像Jade Rivera这样低调谦卑的，确实很少见。

我脑中闪过了很多人，有稻盛和夫，袁了凡，村上春树，这些一直被我列为人生楷模的人，都有一种青山古玉的气质，不显山露水，但在自己的领域不断精进，正心、正念、正德，修炼自己也服务他人。读过《月亮与六便士》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既然天赋和利他，出世和入世本就是可以共存的，对于斯特里克兰德这种有天赋却狂傲到目空一切的人，的确很难去发自内心的敬佩。如今我的人生典范清单上，又可以多一位画家了。

画家在和另外两位顾客耐心的聊天

#05：800美元的画

博物馆新开业的这个小展厅，卖的是Jade Rivera几个月前刚刚创作的一批彩铅作品，正在向公众出售，800美元一张。800美元买一张小画，在我做为金牛座追求实用的人生消费史上，可谓是前无仅有。但是从我进到展馆，到最后爽快而喜悦的付了钱，一系列的巧合，好像在催促着我完成这个消费上的「纵身一跃」。

比如说YC一上来就说他最喜欢这幅画——一个背对着画面的小男孩，看着五彩缤纷的世界。但这幅画旁边有一个小红点，我们以为是已经被卖了。后来才知道小红点意味着还没有被卖（整个展厅只有为数不多几个有小红点的画，能看出来Jade Rivera的画作在商业上有多受欢迎）。

比如说收银员小哥忽然给我请来了画家本人，聊了十几分钟后还拍了合影。

比如说我在一幅幅看过这些魔幻现实主义的画时，真的一点点体会到「心打开」的感觉。凄美、梦幻、忧伤，又有浓厚的民族历史和人文气息。我看的时候心里暗暗想，什么时候可以在华语世界里看到这种兼具魔幻色彩和民族底蕴的艺术呢？

比如说我们旅居不方便带大件行李，如果画家卖的是20厘米以上的就可以完全不考虑了，但这幅小小的彩铅，随便夹在哪本书里都可以。

比如说我们本来根本没打算来这家博物馆，但因为在这边吃了饭发现就只隔着一条街。

比如说这天正好是新展厅第一天开业，不然也未必会遇到画家本人。

比如……我的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不是冲动消费，不是非买不可，也没有任何堵塞、不舍、评判的感觉。对于这种级别的艺术，不管他今时今日名气如何，在我心里就是妥妥的「大手」，800美元买一副新鲜出炉的，几个月前刚刚创作完的，还有亲笔签名的真迹，真的不贵啊。

跟收银员小哥说了买画的意愿，在便签纸上写下我们在加拿大的地址，刷卡付了钱，等着展览结束后画会被好好打包好，用DHL发国际快递寄过来。

从博物馆出来后，在夜色暖风中沿着河岸走回住的地方。

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又感觉，这一切都如此寻常。

一个日常出来逛街的下午，在喜欢的画展里放松沉浸，遇见了可以放到我人生典范清单上的人，再次清晰看见了自己想成为的「人的模样」，带着喜悦和感激完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级别的消费。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人生真的太奇妙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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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丹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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