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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脾气的杏树

深之海 时光捡漏 2021-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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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脾气的杏树

文 ︱深之海

我家旧庭院东墙边,原有一棵老杏树。

      我爸说这杏树是他爷爷种的,有些年头了。我爸说他爷是前清的秀才,一笔的好字,为人有胆识,当年……,最后一句总会落到这棵杏树上面,我都听他讲过很多回了。先祖早已渺渺,可这树还在。我爸又说,可不要小看这杏树哟,杏树也叫“北梅”,可是北方的梅树啊!你曾祖说了,这是一种有脾气的树。我心里暗想,不就是一棵树么,还讲脾气?你看我爸这牛吹的,一个秀才顶多一个土乡绅罢了,有什么稀罕啊?种棵杏树就了不起了,又不曾留下传家宝,更没有什么文章传世,想起来也是一个穷酸之人。要是中个状元探花什么的,或做过知府总兵啥的,家里藏有黄绢写的圣旨,那还有些炫耀的资本。别以为我啥都不懂,小人书上的故事多着呢!

      再看那杏树,黑黝黝的树干,如壮汉熊腰一般粗,长的有些任性,没一点树样,先长了一米高后扭了一下腰,再长一米又挺了一下胸,就这样一直左晃右摆的长上去了,等到与房脊平齐的时候,才赖皮的分出几根大树叉出来,最后捂住了小半个院子,也遮住了一部分屋顶,我的屋子一下就黑了。

  我一直看这棵树不顺眼。你说长的丑吧,那架子倒很大。你要弯,就弯的像虬龙一样,咋咋呼呼的横躺着,模仿王羲之那样袒胸率性也好,霸霸道道的,隐有几分王者之气。或者零零落落朝一个方向歪着也行,最差还可以当一个大盆景观赏一下。你要直,就直的象窜天的杨树一样,直的跟哨兵一样,以后还可以做个栋梁。它却不,自甘堕落了,却似一个驼背的老爹,干骨嶙峋,黑不溜秋,那树身还时不时渗出一些琥珀一样胶滴,如流泪一样。那胶沾衣服上还洗不干净。树丑,碰不得的,爬不得的,只能远观,自尊心还强的很!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杏树有脾气,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很快有了例证。冬夜寒风咆哮,那树枝相撞之声有些骇人,啪啪的如鬼拍手,时而凌厉叫嚣,加上遮光阴暗,第二天院里飘落着不少大风刮来的大字报,有的还挂在树叉,哗哗的,打倒这个,打倒那个的,妈妈看了,晚上睡觉有些害怕了。外公年轻时当过国军,在太行山砍过日本鬼子的人头,后来被机枪打断了右手,挥不了大刀片子,他才黯然回乡种地了。看妈妈愁眉不展,我爸第二天发飙了,心一狠就将横亘向院内的杏树大枝叉给剁了,伤口处包扎上一小块塑料纸疗伤。这时那老杏树却象一个断臂老翁了,倒很象我的外公,我真担心他会在伤痛中死掉。次年初春,他照样花开盈盈,那杏花突然却在一夜之间全部凋零飘落了,当年一个果子都没有,只有满树的绿叶。事后我爸有些懊悔。又捱到冬日,他在杏树受伤的一侧挖了一个大坑,倒入两架子车农家肥,然后用黄土覆好,第二年一树的翠绿果子,却只是酸楚的味道,不甜! 

      我妈说这树啊,也是有命的,也是一个生灵,你厚我,你就厚你,你待我刻薄,我就待你寡恩。以后我还真留意起这棵杏树的脾气来了。我真担心它发火了,那天化成一个道士和尚跑掉了,或者它晚上摇身变成牛鬼蛇神什么的来找我们家麻烦。从此,我装着对这棵杏树恭敬起来了,那怕是阴奉阳违。

     直到人们可以自由拜佛的那一年,那果子才甘甜起来。我开始想信这杏树是有脾气的,至于是什么,我一片茫然。

      杏树的旁边有一座水井房,杏树的北边是三间土厦房,外加一个门洞,出了门洞,外边就是大门和青砖砌成的门楼了。井房依靠着东土墙三面透风,有2个石阶,拾阶而上是一个土墩井台,井台中间装了一个绞水的轳碌。每次我踏着井台土墩,攀上侧面的短横梁,一抬腿便可爬到井房瓦顶上,再扶住杏树的枝干,从土墙顶上趟过,便可以上到厦房的顶上去了,那满目瓦当的地方便是我的私人乐园了。

  那会我是一个懵懂腼腆的少年。有时玩的无聊透了,我就一个人爬上房顶,躺在瓦面上看那飞过的大雁,瞅那唧唧杂杂的麻雀,也看天上那飘过的云彩,幻想那一朵云朵上有孙悟空正与天兵天将嘶杀,另一朵厚云上有托塔天王在观战,旁边一朵白云上有那吒三太子蹬着风火轮干瞪眼…….满脑子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也偷看家人在院子里来回忙碌着,有时也拿几本小人书在房顶上读着,有时也会静观旁边杏树枝上的蚂蚁跑来跑去…..

  每年二、三月份时,春寒料峭,那杏树象一堆干柴,毫无生机,那枝叉黑黑的。稍有一些暖风,那细枝叉便有点点粉白了,长着小黄豆一样大小的花骨朵,一夜醒来再看,那粉白胀了一些,说白不象白,说红又不象红,又过一天,它再发胀,那花骨朵长成一个中间大,两头尖的花蕾了,那花瓣口还是紧嘬着,就是不开花,有时看得心焦,索性放学后就和同伴们一起疯玩去了。

  一夜春雨过后,那杏花便盛开了,处处波动着眩目的白光,整个庭院芳香四溢。北方的梅花哦!一树的五瓣粉白小花,伴有红星点点的花蕊。春风吹来,那杏树宛如一位面庞清艳的秦腔青衣花旦,于风中舞动着轻妙的身姿,粉白的长袖舞出了一片片耀眼的光环,夺人耳目,亮的刺眼!

  难道说,杏花就是传说中的脾气?

  有一种来自天外的声音说,这是美丽!又叫脱俗!不是脾气!

  脾气应该是个性的,美丽脱俗似乎和个性不搭界。

  美丽是表面的膨胀,脾气似乎是内在的张扬。

  时间一天天的如水一样漫过。杏花杳然归隐了,然后是一片圆圆的叶子,带个小尖,叶边有些小齿,树皮也开始有了一些返青色,再假以时日,满树挂满了杏子,先是清绿,吃上3颗,酸的牙困,馒头也咬不动,麦黄时分那杏子开始变黄了,像铃铛一样大小,吃起来绵甜爽口!

  我家有杏树,有同伴讨好我起来,并有小礼物交换。也有不服气的,放学后徘徊在我家大门外,一直觊觎着我家的杏子。杏树在前院,周围有房子挡着,要进砖门楼,还要通过一条4米长的门洞,悻悻的不太好下手,也有人愤愤不平的朝我家院子里扔几个碎石子解气,时常听见房顶上有小石子瓦片滚滚落下,等我哥追出去,人早跑的没影了。下雨的时节,有大点的馋嘴孩子在我家门道里埋伏着,突然一根短木棍直奔树梢飞去,来人急急跑过来捡拾掉落在地上的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人都跑出大门了,那短木棍才滑落到地上,于是下雨天,我关紧了大门,保护起杏子来了。

  又有一种声音说,这好象也不是脾气,这只是果实的诱惑,总能勾人类的贪欲出来,如聊斋故事中的狐媚,脆弱的书生总是一堪一击。

  那杏树的脾气呢?你还要继续寻找。

  那年夏天我爸摘了满满一包杏子,叫我到县城里去卖,这是一个他日常上班用的电工帆布包。我爸教导我说,做生意讲话要和气,爱挑刺才是好买主,不要与人抬杠。比方说你一毛钱卖2个,人家问你一毛钱卖5个卖不卖?,可以笑而摇头,但不能发火,更不能与人较劲,如果你冷着脸回敬说“你得是抢人呀!”有些混帐的大人见你言语造次,保不准会煽你耳光的!记住了没有?人要学机灵一点,不要让别人糊弄。有人哄你说,我帮你看摊子,你帮我去喊个人,这个你不要相信,杏子卖不卖无所谓,包不要让人给哄走了,还有卖东西要热情,要敢大声叫卖。

  能不能卖掉,就看你的本事了?

  那时我爸总戏称我是一只胆小内向的被窝猫,我一直听着不爽,这次我硬着头皮答应了。那天恰逢星期天,我爸用自行车驮我到县城就离开了。我独自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窘的脸红心跳,更害怕遇到熟人。逃吧,路远,这一大包杏子自已也背不回家。丢掉吧,可能回家还要挨打,心上心下的,汗都下来了。好在这时已有路人在我的摊前驻足了。

  碎娃,杏咋卖哩?

  数个个卖呢,1毛钱2个。我感觉自已声音小的象只蚊子。

  这个娃,话都说不清楚,第一个客人嘟囔着没买忿忿的走开了,我却长出了一口气,乘此空暇偷偷四下张望,街道上卖东西的人很多,又不是我一个,怕什么,这才稍稍心安了一些。如父亲所料,他说的情形我全遇到了。我按他的嘱咐行事,隐忍着,一直是守着株等待着兔子,盼望着有人尽快将这些杏儿兜走,慢慢的客人就多起来了,我蹲在地上,一手收钱,一手伸进口袋摸出杏子来,边数边交货,锱铢必较。

  呀!出乎我的意外,卖的还挺顺利,时不时的还有客人光顾。我中午买了两个热馒头充饥。下午四点多钟,最后的20个杏子我便宜卖给了关中工具厂的一个老职工,他说自已要用杏仁做药引子。卖完后我背着帆布大包走路回家了,一路雀跃,县城距家大约4公里,到家时已是饥肠辘辘,但我感觉自已很牛皮!当年建筑工地上的小工干一天才3元,那天我卖了6.5元,那年我9岁!

  后来年纪稍长,我也跟着父母卖过公购粮、卖过杨树苗、猪崽、奶羊。中学暑假时,我们兄弟两人还独立做过苹果、西瓜、麻花糖、彩气球等小生意,有的小孩为学费愁苦的不得了,我们却总有办法谋到。及长,兄弟两人更是稔熟生计,越是懂事持重,每临大事却无丝毫惊惧。我爸见状喜上眉梢,新建门楼上用瓷砖拼出“贵在自立”几个苍劲大字。

  这杏子好象有一点小脾气了,教会了小孩子不论遇到任何困难,都要敢于面对。可杏树是杏树,杏是杏树的儿子。我想看见是老子的脾气,而不是儿子的那点顽皮.

  于是继续找吧……

  又过了一些年,家里又要建新房子,那杏树挡道,我爸果断地将这棵杏树伐掉了,这树干太弯,却没有什么用途。考虑果木树的纹理细腻瓷实,最后老爸请匠工人将杏树锯成木板,终于拼成了一方切菜擀面的大案板,其它枝叉都当硬柴烧锅了。那案板至今仍在我家厨房服务,于平静达观中透着一股淡淡的余香。

  树没有了,我很失望!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杏树的脾气是什么?

  还找什么呢?可能这是没有答案的, 曾祖和老爸只是哄哄我。

  ----我就不再寻找了,我开始相信生活。

  ……

  岁月如刀,多年以后,我已是一个大人了,下巴已有些许青青的胡茬。

  有一天我无意看见那案板上刀痕累累,一脸的昏黄,然杏香如故,蝇虫不敢侵扰,硬气本色始终不改。

      此刻,我顿悟了,这就是杏树的脾气呀!

【配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深之海 | 70后,陕西凤翔人,大专文化,广东某集团电子工程师,少喜文学,后现实生活原因放弃。2012年12月重拾创作,主要写散文或短篇小说,业余兼任《西部作家》论坛散文版主、《新散文观察论坛》版主。2013年主要发表作品:《有脾气的杏树》刊发《西部作家》第3期;《打工仔余大亮》和《欢欢乐乐》刊发深圳《打工文学》周刊;《秦酒西凤》刊发《金台观》冬之卷《想起杏仁油茶汤》刊发《秦岭文学》第6期。在外工作的凤翔人,闲暇之余喜好文字,现有多篇作品发表于各类期刊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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