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走不出去的村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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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出去的村子
文 · 图 | 辛 克
【1】
正是九月底的时候，日头并没有因为季节而有所收敛，火辣辣的阳光暴晒着田地里的一切作物，即使昨天刚刚下过一场急雨，温度中却多了几分闷热与潮湿，裹在身上的短袖已经被汗水浸湿。
郭栋骑着父亲的加重自行车，心情愉快地穿梭在乡间公路上。午后两点钟的路上几无行人，这个点正是许多人的午休时候。郭栋已经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兴奋起来，从六月底到九月底。三个月的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他心里一遍遍地感慨着！
六月底，郭栋从师范毕业——一所百年历史的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几乎相当于高中毕业生。经历了与众多同窗的依依惜别之后，郭栋骑着加重自行车把学校的被褥家当一股脑载回了家。与其他同学更便利之处就在于师范学校就在自己的县城，何况家里距离县城也就是八公里的路程，三年来往返走过多少遍，郭栋已经记不清。不过这一次把行李载回家，这应该算是和县城暂时告别了吧，以后去县城再也不用在书包里装母亲烙的锅盔馍了——已经正式从学校毕业，等待他的是陌生而又期待的三尺讲台——从“学校”到“学校”，形式没有变化，身份却要彻头彻尾地更换——他要当“先生”了！
时事变化之快永远让人措手不及，郭栋与本县的几十名同学切切等待着县上的分配通知，可等待却是一波三折，这是往届毕业生从来没有遭遇过的问题——县上将不会沿袭传统，而要举办招聘考试，通过成绩排名确定分配人选！这是多么让人无奈而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郭栋一个暑假都是待在家里温习功课——即使考试内容都是师范学过的理论知识，郭栋还是丝毫也不敢轻心，这几个在家里，因为工作迟迟没有结果，父亲的脾气又比以往大了许多。无论如何都要考个比较满意的成绩，万万不敢落榜待业，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最差局面。
八月中旬，郭栋与几百名考生一同走进了考场，其中还有许多从非师范学校毕业的中专生，像最近的宝鸡工业学校、宝鸡财经学校、宝鸡农校 等等，当初选择的是机械制造，谁曾想毕业后却要从事“教学”工作，这简直是牛马不相及，但现实就在眼前，先落实一份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郭栋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次招聘考试——开考铃响过之后的十几分钟内，他的心一直狂跳不止，右手连笔都拿不住，手心不停地出汗，以至于印刷不久的考卷上都留下了汗水混着油墨的团团印迹。说实话，这份答卷并不难，几乎都是学校学习过的内容，郭栋并不是担心排名如何，他仅仅想着能进入分配的前120名行列之中，至于能拿到什么名次，这已经不重要，况且最后的分配单位优劣并不是已成绩为此为依据，这其中有很多因素，郭栋想也是想不明白！
县里发榜的那一天是郭栋三个月来身心最放松的一天，他与几个同学一同骑着自行车从县城往家里赶，这个消息无疑可以让家人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当初选择师范的初衷就是可以一毕业就工作，想不到遇上政策调整，忐忑中等待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了下文，郭栋恨不得马上把消息告知所有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
母亲在狭小的厨房里忙活着午饭，父亲则是收拾着牛圈，郭栋一进远门就大声给母亲吆喝着好消息，母亲放下手里的面团，叮嘱儿子赶紧去给父亲知会一声，要知道这三个月里，郭栋已经和父亲发生过不下十次的冲突。父亲看不惯儿子干活时的笨拙姿势，儿子又受不了父亲站立一旁的絮絮叨叨，于是父子俩随时都可能发生言语冲突。父亲的脾气火爆，随手拿起身边的农具就会把儿子从家里撵出去，父亲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叫骂，儿子则是满腹委屈地在前面跑着，心里恨恨地发泄着对父亲的不满。郭栋一直在期盼着能走出这个家——至少可以避免与父亲在一起时的种种不快——哪怕把自己分配到穷乡僻壤的山村学校，只要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子，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能够赚到人生第一份工资，这已经足够！
郭栋跑到后院的牛圈，对父亲简单说了分配的事宜，父亲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惊喜，他一边忙活着手里的事情，一边交代郭栋去给姑姑、姐姐、还有舅爷几家打电话，把工作分配的消息传过去，好让他们不再担心。
郭栋打电话的当儿就听见了院子里不时传来的叫骂声——郭栋与小叔两家共住一院，南北两排厦房向对面而居，狭长的院子只有四米左右宽度，打从郭栋记事起，对面住的婶子就不是省油的灯，每天都能听到指桑骂槐的不满。
郭栋这三个月来算是在家待岗，这让对面的婶子高兴了好些日子，终于看到念了几年书的侄娃百无一用地在家待业，这让她的心里比谁都高兴，她做梦都希望对面的一家人每天都撞霉运。说的更直接些，她恨不得自己一家子每天吃香喝辣，而对面的去乞讨要饭才合她的心意。郭栋习惯了每天在刺耳的叫骂声中生活，这个家庭多年来的战火从未停止过，母亲基本上是以忍为主，很少与自己的妯娌计较，她心里清楚对方是怎样的一个人，这种人犯不着和她计较，日子总还是要过的，难不成每天和她去争去吵，这样的日子终究是过不下去的。家里早些年申请了一处新宅基，母亲盼着儿子们能有所出息，哪一天能修建一院房子，全家从老宅子里搬出去，过几天耳根清净的日子。
郭栋给舅爷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听到了院子里高一声第一声的叫骂，放在平时，郭栋心里已经怒火熊熊，恨不得冲出去给这个“烂嘴”爱骂人的婶子俩大耳刮子，他有过好多次冲动，甚至有一次直接把手扬起来要狠劲扇下去，瘦小的母亲冲上来抱住了自己，母亲阻止了儿子气头上的莽撞，父辈间的纷争绝对不能让下一辈掺和进来，况且侄子打婶子算得上忤逆的大不孝行为了，母亲绝对不会让郭栋去逞一时之勇而落下别人的骂名。但此刻郭栋听着对面传来的叫骂声，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就像是对方明明看到期待中的场面，却在一夜之间实现了惊天逆转，这让婶子如何也气不过，索性在自己的房子内叫骂起来。
“不就是考了个烂怂师范，分配了一个穷教师的工作么？有啥了不起的，我把他X给日了，再过几年，我儿子考上大学了，我要在电视台打广告，让全世界人都知道我儿子考上了大学。一个烂怂教师有啥值得炫耀的，当领导的眼睛瞎了，损他先人的德哩……”
那个女人绝望到底的叫骂声又一次回荡在郭栋的耳边，郭栋现在确实无比的愉悦，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一幕幕在几分钟内从脑海闪过，“我现在自由了”，郭栋心里这样想着，田地里玉米的清香掺和着午后湿热的空气铺面而来，脊背上的汗珠已经把背心牢牢地裹在身上，郭栋的双脚蹬得更有力了。他要去分配的乡镇报到——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乡镇等待着自己的到来，那里将是他的第二故乡……
未完待续
辛 克 | ８０后老青年，有梦想，从未实现；有理想，现实骨感；有遐想，缺乏勇敢。有信仰，爱跑步，爱生活，爱思考，爱旅行的男子。乐于平淡，崇尚简单。走了一些地方，邂逅了不一样的风光，遇见过自认为最美的风景，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喜欢用寥寥文字与自己对话，喜欢用镜头捕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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