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走不出去的村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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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出去的村子
文 · 图 | 辛 克
【8】
郭栋睡得很熟，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飘在一片开阔的水面上，全身没有一丝劲，顺着水流飘动着……
“郭栋，赶紧起床，都七点多了！”母亲的喊声由远及近传到耳朵，郭栋费力地张开眼睛——原来是在做梦！
工作的第一周上了四天班，好像不是多么吃力的活儿，可自打昨天傍晚回来，随便扒拉了两口饭菜，郭栋就像是被抽了筋似的软瘫在床上，一觉睡到早上七点半！
“妈，昨晚上好像没有老鼠叫啊”，郭栋一边洗脸，一边问母亲，“学校是不是太忙了？我昨晚九点多进去的时候你正打呼噜，我开关门声音那么大都没有把你吵醒来，老鼠估计被你吓到了，昨晚都乖乖地睡觉了！”母亲的话倒是让郭栋乐了，也是，四天班竟然让自己这么困乏，原来就是干一整天的建筑活也没这么乏过，教书的事还真不是人干的！郭栋心里骂了一句，赶紧跑厨房吃饭去了！
郭栋家的果园就在省道边，自打十年前建果园起，村民们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充分利用交通枢纽的有利条件。这条省道是进出关中的咽喉，西边山区的煤炭每天都通过大车来回运输，凡是去县城或是市里的车辆都要从省道经过，所以每天的车流量很大，郭栋所在的队里栽植果树的大概二十多家，将近五六十亩的苹果全部可以在公路边消化完毕，这绝对称得上是壮观的一幕！
郭栋到果园的时候大概八点多，左右隔壁都已经摆出了苹果摊子，“郭栋，听说你分配到赵家台小学了？现在是真正的一名先生了！”“郭栋，你现在都是端铁饭碗的，还跑果园卖啥苹果哩，赶紧把衣服换干净，回家看电视去，哪个教书先生还卖苹果哩？”郭栋从每家摊子前走过的时候，熟识的村民都和他开着玩笑话，呵呵，自己不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名农村小学老师吗，这有啥值得高兴的？郭栋心里想着，脸上不觉得一阵阵发烫，他不敢停下说话，只是随口打声招呼，也不管别人说的什么，脚步加快走向自家果园！
郭栋家的果园有三亩多大，几乎是全队果园栽植面价最大的一家。郭栋清清楚楚记得十年前全县大力推广苹果种植的高潮，不管走到哪，麦田全部都栽上了小指粗的果苗，郭栋的父亲是村民小组组长，当年要不要栽果树和队里的社员讨论了好几个晚上，会议就在郭栋家的大厦房里开的。每个人抽着自卷的纸烟，房子的烟有多大？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郭栋家的房子着火了！
当年的领导不知道去哪里考察了一番，又邀请了一些专家来县里考察，最后一致认为这个地方的海拔、昼夜温差、年均降水量都是栽植苹果的最佳首选地，让农民栽植苹果，可以帮助他们摆脱贫穷，快速奔上致富之路。县政府召开全县果园建设推进会，乡政府又给下面的村子召开鼓劲会，专家为农民算了一本经济账，按照每家栽植一亩果园计算，每年产过量在二万斤左右，一斤苹果卖2元钱，一亩地一年可实现毛收入四万元！这个出现在专家口中的天文数字让90%的农民大为心动。那一年冬天，走在全县任何一个村子都是一番热火朝天的农田建设场面。由于全县对于果树苗的巨大需求，原先一株只需不到一块钱的幼树直接飙到四元钱，而且货源紧缺，一苗难求！
郭栋的父亲正是参加了几次政府组织的专家宣传动员会才决定建果园，而且还要建三亩地大的果园！他做出这个决定是费了一番心思的，看着三个拔节节长高的儿子，郭栋的父亲开始为他们的将来发愁。要是三个孩子以后都当农民，至少有这三亩果园，不至于孩子成家立业之后无事可干，按照专家的估算，三亩地到成年期可以年产近十万斤苹果，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即使孩子们以后结婚分家，至少每人一亩果园，不能发家致富，起码可以养家糊口！
一株果苗四块钱，一亩地栽植一百棵就是四千多块，郭栋家的三亩就是一万多一点，这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巨额数字！村子几乎栽植果树的农户没有几家能一次性拿出几千元往上的果树款，郭栋家也不例外！县政府及时推出了政策补贴性贷款，而且还是银行工作人员上门服务，幸福来的太突然，这可是村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农民要在银行贷款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信贷员横竖都不会正眼瞧你一眼，尤其是对于穿着寒碜，两腿泥巴的庄稼人更是无视存在！斜对门的大哥为了给家里盖两间平房，就为了能从信用社贷款一千元，不知道能在银行跑多少会路，起先是要村委会开的各种家庭经济证明，但这种证明村委会不会开具，也无从开具，明摆着是折腾贷款人的两条腿。老哥房子盖了多一半就因为缺钱而停工，从开始给银行递交贷款申请，前后折腾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老哥还因为听了别人的提醒，狠下心花了五十元买了一条“顶贵”的香烟送到了信贷员的办公室，人家眼睛都没眨一下把烟放进了柜子，随即就在借款申请了批了字！老哥的一千元就这样容易而又艰难的拿到了——确切说是950元！
银行贷款还有更难的，十一队与郭栋父亲年龄相仿的老叔因为孩子上大学学费短缺，三千块的贷款求爷爷告奶奶跑了不下三十次，信贷员就是不批字，原因很简单，贷款户家庭经济极其困难，无偿还能力！这是信贷员在申请上的批注！憨厚的老叔差点就给信贷员跪下，眼看大学开学的日子一天天接近，老叔带着儿子几番被信贷员拒于门外，五十岁的庄稼汉在银行门前急的眼泪直掉！老叔实在逼得没有办法，索性从家里拿了一根粗麻绳，一个人闷声不响的进了县城，径直走到气派宏伟的县信用联社办公大厅，一根麻绳从大门正上方的门框穿过来，顺手挽了一个死结，头直接塞进绳套，决意要在银行门口上吊自尽！老叔的举动彻底吓懵了银行柜台后面坐着的工作人员，就连大厅内的保安人员也不知所措，听说过有抢银行的，但还没有听过在银行上吊自杀的！一时间银行乱作一团，大厅存取款的群众大惊失色，议论纷纷，有些胆小的甚至夺门而出，街道过往的路人不明就里，一个劲地往大厅跟前凑，想要看热闹。银行门前几分钟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街道过往的车辆也全然不顾交通规则，随意停在马路中央，司机顾不上锁门就围了过来，好事的在人堆里起哄，“有人在银行上吊了！”外围的群众在吵吵嚷嚷中听得“上吊”几个字，又有人随口朝外面喊着，“抢银行的吊死了!”毫无逻辑的随口话惹得更多的群众朝着银行奔过来！
老叔把绳子套在脖子下，两只脚实实在在的踩在地上，保安人员终于想起了报警，楼上的领导闻讯急急忙忙赶下来，平日难得见面的信用社的大领导团团围住老叔，有的抱着，有的用力把老叔的手从绳子上分开。
“你都……不要管……我，我……活不下去了，我今儿个……就在这吊死……算了！”老叔哽哽咽咽、满脸悲戚的喃喃自语。
“老叔，有啥事情好好说吗，别想上吊啊”，“你先下来，有话慢慢说，我们能解决的解决，解决不了的还有政府哩？……”信用社的领导们唯恐老叔有过激行为，一个劲的劝解着。
“我的事情……你们谁能解决……得了？我娃今年……考上了大学，我七拼八凑还差三……千元，村里的信用社我跑了……不下三十……次，人家就是不给……我贷款，我家穷……是事实，可孩子上学出来能……挣钱，信用社……不给我贷款，这不是逼着我……死……吗？我对不起……娃儿，死了百了……，我也就不愁了！……”老叔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从布满血丝的眼睛流下！
“这信用社也太不像话了，娃等着上学，为什么就不给贷款？”“唉，老汉可怜的，三千元就能逼老汉上吊自杀！”“信用社的管理太差了，谁要贷款不送烟酒不请吃饭是办不了的，都是贪污犯！”“这老汉还有点子，知道在信用社门口上吊，太聪明了”……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老师傅，你别激动，你先坐办公室休息一下，你的事情我很快给你落实，你不用担心！”信用社的领导终于闹明白了这个农民上吊寻短见的原因，工作这么多年，时常操心银行的安全问题，却没想到有人因为贷不了款而在大厅上吊自杀！这是自己从业多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罕事！
老叔颤颤巍巍地被几名工作人员扶进了办公室，刚才表态的领导当着老叔的面直接拿起了电话。“你是屎吃多了还是头让马蜂给蛰了？你会不会开展工作？XX村的农户给娃上学贷款，怎么让人家跑了三十多次都不给办理？你干的这事就是给我脸上扣屎盆子哩，你现在就往联社走，把那个信贷员给我带上，十五分钟之内到不了，明儿个就回你屋里睡觉去，你能弄个怂！”领导对着电话一通臭骂，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可刚一转过身，脸上又堆起笑容，“老师傅，你的事情我说了算，今天两小时之内就给你办理，娃上学是大事，咱信用社就是农民朋友的银行，下面工作人员业务不精，这都怪我们平时的工作疏松，你别见怪，今天的事情就就此打住，你娃儿还要上学呢，咱不能意气用事。”领导好言好语的安慰着老叔。
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老叔曾经三十多次“拜见”过的信贷员和分社主任一脸土色的进了联社办公室，老叔心里有气，他把头转向另一边，“叔，有啥事好好商量吗？你咋跑到县联社来了？你给娃上学贷款的事没有啥问题，我前几天和领导交换意见了，准备批给你三千元贷款，你看，咱俩还没有来得及沟通就出了这么一茬子事情……”，信贷员凑在老叔跟前，软兮兮地说着。
“你别再啰嗦了，赶紧把资料拿出来，最短时间这笔贷款做了，工作上的事情稍后专门开会处理！”联社领导黑着脸，以近乎冰冷的口气给信贷员安排了接下来的紧要工作。
老叔心里终于出了一口气，“驴崽子，我把你找了多少次，你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你以为你是天，今天你就会知道，你在大领导面前连根毬毛都不顶！”老叔暗自痛快了一番！
后面的事情不用赘述，老实巴交的老叔自导自演了一场“自杀计”，贷款拿到了，而且还是乘坐联社领导的“桑塔纳”专车进的村。临下车的时候，司机还从后备箱提出两桶菜籽油，说是领导走时交待的，这是联社给予老叔的补偿！
郭栋家的三亩果园贷款自然没有老叔的经历曲折，银行工作人员上门服务，现场签单，七千多块的短缺资金就这么解决了，全家人未来二十年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三亩果园里。郭栋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小屁孩，他只是憧憬着每棵果树上缀满了红通通的苹果，到那时候，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苹果要切成好几份，每次还没有尝够苹果的味道就没有了！
未完待续
辛 克 | ８０后老青年，有梦想，从未实现；有理想，现实骨感；有遐想，缺乏勇敢。有信仰，爱跑步，爱生活，爱思考，爱旅行的男子。乐于平淡，崇尚简单。走了一些地方，邂逅了不一样的风光，遇见过自认为最美的风景，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喜欢用寥寥文字与自己对话，喜欢用镜头捕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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