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走不出去的村子（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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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出去的村子
文 · 图 | 辛 克
【9】
郭栋穿着胶鞋，一手提着篮子，顺着园子中间40公分宽的小径慢慢走进去。已经是九点多钟，树荫下的露水还没有完全褪去，郭栋的白色球鞋几乎被浸湿。园子的果树有七八个品种，为了能跟得上市场，早在几年前母亲就对部分老旧品种重新嫁接，换上了能在七月初就上市的“嘎拉”！还有八月份的“乔纳金”，余下的二百株全部是占据市场主体地位的“红富士”！郭栋对苹果能熟悉到什么程度？闭上眼睛，闻一闻苹果的香味就能辨别出品种！
剩下一周就是中秋节，恰巧也是国庆节，这是真正的双节同庆。最近一周果子的销量很不错，平均每天收入都在二百元以上！母亲估计这两天会卖的更好，学生娃休假，家里肯定要带上孩子走亲戚。郭栋家自从十年前果树挂果，八月十五前的节礼从来没有在大白天正式走过，舅家的月饼、水果等礼品都是晚上收摊以后，郭栋骑着车子送过去的！而且每年都是推迟到中秋节的前一二天，甚至还有过在节日当天下午送节礼的时候！舅舅都是至亲，对于这些礼节从不讲究，他们知道郭栋家的情况——每年的秋季是他们家最忙的时候！
郭栋从园子深处摘了满满一篮子的苹果，从里面往公路这么一走，郭栋已经出了一身汗——一篮子的苹果足有四十多斤重！看护果园的小房子里面放着摆摊的竹板床等用具，郭栋一一搬出，手脚麻利的摆在路边，把颜色最亮，个头标准的果子放在最显眼处，过往的买主老远就能看见，这是摆摊最基本的要点！郭栋从十四五岁就开始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卖苹果，杆秤玩的好，帐算的清，路边练摊没有任何问题！
运煤的大车来来往往，路面已经不堪重负，坑坑洼洼，颠簸不平。疾驰的车辆从摊前驶过，每次都会刮起“妖风”，卷着细土，还有装满车厢的煤粉一股脑朝着路边扑来，郭栋戴着一顶草帽——不是防晒，而是为了稍微能够遮蔽铺天盖地的粉尘！只消在路边坐一个小时，脸上就灰蒙蒙的一层，鼻孔里全是黑啦吧唧的污物！郭栋想要戴口罩，可这东西戴着好像不怎么好，买主看见一个戴白口罩的坐在水果摊前，苹果再怎么漂亮人家也不愿意凑过来！万一这家伙是传染病，他的苹果还能买吗？郭栋大不了就是每次大车从面前经过，他都会立刻用手捂住鼻孔，尽量减少吸入粉尘的几率——明知道无济于事，却还要这么做，郭栋的心理多少会舒服一些！
一般情况下买主都会在十点半以后光顾——这是郭栋几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走亲戚送节礼，去的太早没啥事，趁着早上时间安顿家务，十点多出门，直接买好东西，赶十一点多到达亲戚家，十二点多吃午饭，完了说说话，二三点就可以回家了！这是很多人家走亲戚的习惯！郭栋在路边坐了半个多小时以后才开始有人光顾。
母亲在园子里面摘苹果，父亲负责把篮子送进去，装满苹果提出来，三个人的分工大抵就是这样。有的买主喜欢现摘的新鲜果子——尽管郭栋一再解释，摊子上的苹果全部都是一个多小时前刚刚摘下的，甚至让买主看看，果把都是新鲜的！可买主就是想要现摘的，郭栋直接递给篮子，让他们自己进园子采摘，看上哪个摘哪个！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郭栋已经足足忙活了一个小时，这一小时的收入抵得上一天的收入——超过了300元！郭栋心里很高兴，这么算下来，估计晚上就能达到600元！母亲一直钻在园子里没出来，郭栋在外面不停的忙活，母亲则是上上下下摘苹果。乡里人忙起来就忘了吃饭，郭栋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自个儿坐在路边啃了两个大苹果充饥！
日头快当空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停在摊前，一个戴着头盔，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走到摊前，拿起最上面的一个大苹果，用手套擦了两把，直接咬了一口。郭栋心里忽地升起一丝反感——买苹果的多了，还没见过这样的主！“你这苹果咋卖哩？”男子大口吃着苹果，果汁沿着嘴角一路流下，“大的三块钱，小的二块钱！”郭栋回答道，“我从东边过来的时候，人家大的才卖两块半，要是愿意，你给我称二十斤！”男的继续嚼着，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郭栋还没有来得及说，母亲已经接上了话茬，“行，就按这个价给你二十斤，我也准备回屋里吃饭去呀，就当是今天中午最后一个买主！”母亲爽快的答应了，郭栋递给男的一个大袋子，让他自个在堆里面挑拣！
“谁让你两块半钱卖哩？……那么大的苹果。……咱不卖就行了么？为啥要卖？看把你……能行的！”郭栋隐约听到园子里父亲在说话。父亲对果园里的每一个苹果都很在意，一年除过春节几天空闲时间，其余都是耗在果园里，父亲宁可苹果卖不了，也不愿意低价贱卖。，这就像用刀子剜他的心头肉！
郭栋张开袋子，由着男子挑选，一大堆被郭栋垒放的整整齐齐的苹果被挑了个一塌糊涂！郭栋卖了好几年的苹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买主！每个苹果拿起来都要端详半天，即使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疤痕都不愿意，五十多斤的苹果足足耗了十几分钟也只挑出来十斤左右！“这一堆苹果没有几个好的，你给我在树上摘些能看上眼的！”男子不满意眼前这一堆果子。母亲提着一篮苹果从园子里出来，刚刚放在路边，男子就凑到跟前，开始在一整篮里挑拣！
一篮子的苹果个个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男子终于满意了。郭栋提起杆秤，“二十一斤半，53块7毛。”“给你53块，行了吧！”男子一边接过装满苹果的袋子，随手又拿起篮子里面的一个大苹果放进袋子，“这个苹果再不能拿了，本来就给你已经便宜卖了，再拿一个，我就亏大了！”母亲在一边说着，“你家这么大的果园，我多拿一个苹果有啥影响哩!”男子没有理会母亲，把袋子放进摩托车后面的背箱，一个手在口袋里摸着。
“你这人咋这么个素质哩？我卖了几年的苹果，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吃了苹果不说，给你便宜了，你还有拿走一个，你把苹果放下，我不卖了，我三亩大的果园还差你这一个买主？你给我把苹果放下！”不知啥时候父亲已经站在了路边，看着刚才这一番情景，父亲再也压抑不住，突然就爆发了。
“就拿一个苹果，有啥了不起的，你吃人呀吗？”男子没有大声回应，只是以自己和郭栋能听得见的声音说着。
“一个苹果？一个苹果不要钱吗？你一来就吃，我这苹果是免费的？我是为人民服务的？苹果给你不卖了，你把果子给我留下！”父亲的脾气更大了。
“你躁啥哩？好好说么，发啥脾气哩？”母亲在一边劝阻着父亲。“把你娘母俩个能行的很，我在园子就给你交待，这苹果不能贱卖，有苹果在，你操心卖不了钱吗？他爱在哪买去买，我的苹果两块五不卖！”父亲的嗓门更大了！
郭栋有些难堪，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这男的爱占小便宜，但也不至于这么对一个陌生人大发脾气吧！总不能因为卖几个苹果就和人吵架吧！郭栋对父亲有些不可理喻了，他一边接过男子的钱，一边陪着笑脸，“你别在意，我爸就这脾气，你赶紧骑摩托车走！”男子脾气倒是好，郭栋的父亲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顿，他没发火，赶忙戴上头盔，摩托车屁股冒了一团黑烟就走了。
父亲依然没有解气，站在路边吆喝着，“你别喊了，就是两个苹果的事情，至于这么生气吗？”郭栋实在忍不住了，对着父亲说了两句！
“把你这狗东西，你有啥资格跟我说这话哩？就是这烂苹果供你上学的，你还啥事都没有干哩就给我说这话，你给我滚一边去！”父亲把所有的愤怒全部倒向了郭栋。郭栋瞬间就爆了，他瞪了父亲一眼，“你还瞅我哩？我把你狗日的腿给你就打断了！”父亲的权威受到了郭栋眼神的回敬！父亲怒不可遏，撇开母亲阻拦的手臂，一把从路边捡起抬筐子的木棍，朝着郭栋跨过来！
“郭栋，你赶紧跑！”母亲急急的喊着，郭栋拔腿就跑开十几米远，父亲提着棍子，一边撵着，嘴里还在骂着，郭栋心里充斥着愤怒和委屈，他故意跑出十来米停下，手插在裤兜里，挑衅式的站在路中间，父亲更生气了，他嘴里叫骂着，棍子攥在手里，他一心想要给这个才上了一周班的儿子颜色看看！
“叔呀，你就别生气了，和孩子较啥量吗？”“叔，你这是在大路上唱戏哩吗？再别让人看笑话了。”隔壁几家摆摊的邻居劝解着郭栋的父亲。郭栋心里憋屈的简直就想一头撞死在来往的大车上！自己跑前跑后，还不是想为家里好，一句随便话竟然让父亲提着木棍撵着打，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把脸往哪放呢？
郭栋的眼泪全然控制不住的掉下来，心口就像是被狠狠撞了几下，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他低着头，快步朝家里走去，迎面过来熟人，人家打招呼，郭栋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委屈样，他只能低着头回应一声。短短几分钟的路程，他把过去几年间所有的事情就像放电影一样看了一遍，心里的憋屈更大，眼泪肆无忌惮的留下来，一颗颗掉在路面上，瞬间就被覆着的一层细土吞没……
未完待续
辛 克 | ８０后老青年，有梦想，从未实现；有理想，现实骨感；有遐想，缺乏勇敢。有信仰，爱跑步，爱生活，爱思考，爱旅行的男子。乐于平淡，崇尚简单。走了一些地方，邂逅了不一样的风光，遇见过自认为最美的风景，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喜欢用寥寥文字与自己对话，喜欢用镜头捕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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